當前位置: 湯圓小說 玄幻奇幻 開封誌怪(全集) 第16章 梳妝臺(3)

《開封誌怪(全集)》第16章 梳妝臺(3)

譬如莊子夢蝶,撲朔迷離,究竟是莊周夢作蝴蝶,還是蝴蝶夢為莊子?焉知你現下生活,不是另一個世界中你的一場迷夢?

而展昭,若能拋開加之於己的種種道義、責任,亦有自己向往的生活吧?以南俠之公門,太多人嘲諷他為名利所甘當朝廷走狗,他雖然不爭不辯,但或許,心裏向往的還是仗劍快意江湖、鮮怒馬天地。

正迷茫間,忽聽得腳步雜遝往這邊過來。端木翠一愣,三指屈了個字訣,漸不複見。

夢蝶砰的一聲推開門扇進屋,拿起案上的火折子,點起桌上燭臺。

展昭起下袍,抬腳進來,四下環視。夢蝶冷冷道:“不用看了,端木翠不在這裏。”

事實上,端木翠就在後,聽夢蝶如此說,促狹之心頓起,待要想個法兒捉弄一把,忽地一抬眼看到展昭,驚得呆立於當地。

半晌閉上眼睛,口中喃喃“幻象幻象”,複又睜開眼睛,見展昭朗眉星目,分明舊時模樣,驀地了然展昭是自迷夢當中折返,心中又驚又喜,明知展昭看不見聽不到自己,仍是雀躍不已,幾步趕至展昭邊,連連追問道:“展昭展昭,你怎麽回來的?”

就聽夢蝶道:“展昭,你等我一等,我必不會讓你失。”

說著執起燈燭,開紗幕,徑自去了室。

端木翠心下好奇,也顧不得展昭在側,待要跟著進去,忽地心念一轉,回行至展昭邊,踮起腳尖衝著展昭頸間吹了一口氣,待看到展昭悚然變,得意之至,咯咯笑著去了。

進得室,就看到夢蝶端坐於梳妝臺之前,對著菱花銅鏡急急敷描眉,隻是手得厲害,好幾次將眉畫偏,又用絹帕重重揩去。口中喃喃道:“是你說憑借著貌,便可拴住男人的心,可他眼裏心裏都沒有我,是否我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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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又重重往臉上塗,手下力大,似乎要將一張麵皮兒都將下來。端木翠心下駭然,心道,這人真是失心瘋了。

忽地心下生疑:口口聲聲“是你說”,這個“你”又是誰?

正思忖間,夢蝶停了下來,湊近銅鏡左右端詳,喃喃道:“是了,我的眼睛不夠清亮,得換一對才好。”說話間手探眼眶,生生將一對目珠摳了出來。

可憐端木翠離得極近,看到這一幕時隻覺一陣反胃。夢蝶開小櫥一格,從中掏出兩顆目珠,重又塞於眼底,俄頃轉了轉眼珠,又用絹帕將眼底流出的幹,展一笑道:“這便好多了。”

言笑晏晏,竟似無事人一般。

直到此刻,端木翠才覺出是這梳妝臺有異。

隻是這梳妝臺半分妖氣都無,木訥訥立於當地,是當真蠢笨,還是大智若愚?

愣神間,夢蝶整裝完畢,急急奔將出去,險些被紗幕絆倒:“展昭,我新整的容妝,你可還喜歡?”

展昭如何察覺不出夢蝶容有變,隻覺脊背涼氣冉冉而起,半晌強自定神,搖頭道:“夢蝶姑娘,你為何執念如斯?”

一語既出,夢蝶滿懷希冀的臉龐瞬間頹敗,胭脂塗就的雙竟也現出灰白之來,聲道:“你還是不喜歡,我還是得不了你歡心……是你說憑借貌就能留住男人的心,為什麽還是不行?”說到後來,聲嘶力竭,仰天大笑,眼中不斷落下淚來,喃喃道:“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什麽貌,全是騙人的東西……”說到後來,癱倒在地,麵上俱是幻滅淒絕之

與此同時,梳妝臺的菱花鏡麵,忽地迸出一道細小裂,長不逾一指,方才迸出,旋即收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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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鼻端驀地嗅到妖異氣息,一瞥眼看到鏡麵裂痕行將去,不遑多想,低斥一聲:“去。”

掌心之縷縷赤紅的三昧真火纏而去,那裂痕收口阻,撐得片刻,不敵三昧真火之力,裂便往周遭四散,蛛般蔓延開來。

端木翠隻覺鼻端妖氣大盛,心中大喜,催念訣,三昧真火初時如如縷,繼而如涓如流,接著如同火蛇出一般撞擊鏡麵。那鏡麵漸漸裏凹,就聽畢剝一聲,鏡麵嘩然而倒。那火蛇得了出,更往梳妝臺深而去,俄頃就聽梳妝臺腹有悶雷般低吼之聲,接著四下晃,似要裂開來。

端木翠得意一笑,收了三昧真火,心道:看我不將你炸得四分五裂。

轉頭行了兩步,忽聽得背後炸雷般震響,不由暗糟糕:竟高估了這怪,下了這許多猛料,眼見它是撐不住了,炸死了它事小,隻展昭還在外間,不可帶累於他。如此心念急轉,忙袍,就聽轟然一聲,氣浪翻滾,端木翠被氣浪掀翻出去,恰好跌落展昭側,覷準展昭所在,將那袍子張開出去。那袍將幾人罩於下,遮了個嚴嚴實實。

展昭見夢蝶哭得淒楚,本待寬,忽聽得室巨響,接著翻出一個子來。那子甫一著地便將外袍張起,說來也怪,那外袍竟如金鍾罩一般脹實了開去。展昭識得是端木翠,心中一寬,道:“你果然在這裏。”

就聽隆隆翻炸之響不絕於耳,周遭更是灼熱人,端木翠先去看夢蝶,待看到夢蝶的臉時,低低歎一聲,道:“我果真未猜錯。”

展昭聞言低頭,委頓於地上的子仍是先前裝束,但眉目寡淡,容稀疏平常,不複先前的瓊姿花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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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心中一凜,看向端木翠道:“……也是怪嗎?”

端木翠搖頭道:“算什麽怪,依附於怪的可憐人罷了。”想想又覺後怕,倒是多虧了夢蝶,否則上天地,都未必能找得出那怪影蹤。

展昭問:“那怪可怕得很嗎?”

端木翠失笑:“我哪裏看到它真了,速速一把三昧真火喂它升天。虧得眼疾手快,待得它裂合上,我都不知該如何對付。”

夢蝶先時不語,聽到此,渾一震,道:“你……你毀了那梳妝臺?”

端木翠道:“怎麽,你還舍不得?這梳妝臺日日吸取你的妍壽元,終有一日害你油盡燈枯、虧髓空。”

夢蝶惶然道:“你混說什麽,是它許我如花貌……”

“如花貌?”端木翠冷笑連連,“這世上多子,為著仙姿玉貌,整日對著梳妝臺傅施朱,離了半刻都覺惴惴不安,卻從未有人想到,你對著它日日廝磨之時,它已於無聲無息吸取你的容韶華,拿走你的綺年玉貌,在你額上綴下紋絡,返你一堆鉛朱丹、胭脂眉黛,你卻還當作寶貝一般珍視,真真好笑。”

夢蝶嘶聲道:“你胡說,我本就樣貌平凡,容老去是年歲使然,與梳妝臺何幹?”

端木翠忽地湊近夢蝶耳畔,冷冷道:“是嗎?你發覺你自己愈來愈醜愈來愈老,哪一次不是在梳妝臺前?你茫然無措甚至絕自苦,卻不知彼時彼刻,它正在鏡中看著你笑……”

一席話說得夢蝶心底生涼,忽地想到:是了,我發覺自己不複往日,有哪一次不是在梳妝臺前發覺的?

端木翠又道:“你以為是它賦予你如花貌,哼,在我看來,它隻不過是給了你一張鉛朱假麵而已。你覺得眼睛不夠清亮,它便給你換了一對目珠;你覺得自己的臉不夠俏麗,它也能給你再換一張麵皮。說到底,它給你的都是假的,可是它要的都是真的。它要你真的妍,而你為了充盈氣,又去攫取世間男子的魂。可笑你自己,還覺得這樁易多麽公平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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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愈聽愈是心如死灰,端木翠氣害展昭陷迷夢,兀自不依不饒:“最可笑就是你這樣的子,自恃貌為所為,忽一日遇到男子不,你隻會疑心自己不夠,單往容貌上尋出路。嚇,依你這麽想,那些樣貌平常之人豈非不要活了,我還是頭一遭見到你這種……”

展昭見夢蝶如遭雷噬的委頓模樣,不覺起了憐憫之心,手拉了拉端木翠,示意別再說了。端木翠瞪了展昭一眼,雖不願,還是住了口。

夢蝶沉默良久,低聲開口:“我本是尋常人家子,許了夫家之後隻盼夫唱婦隨舉案齊眉,誰知道自從夫君納得妾……”

展昭喟然,已然猜到後續狀。

“初時還隻是冷落於我,爾後聽信妾侍讒言,竟要休了我……七出之條我犯了哪個,要此侮辱……

“那日對鏡理容顧影自憐,梳妝臺竟開口說話,言說可以予我絕世姿容,讓世間男子都匍匐於我腳下……”

說到後來,聲如蚊蚋,不複可聞。

端木翠歎了一口氣,向展昭道:“這般執拗,也不是沒有好……若不是不了你不對心,也不會拉你來此重整容妝。若不是最後絕怨憤,那梳妝臺也不會有所應迸出裂紋讓我有機可乘……”

展昭疑道:“那梳妝臺怎麽會對夢蝶有所應呢?”

“它吸取了夢蝶氣,夢蝶若有大悲大慟,它難免到波及……不過我相信它應是吸取了太多子的氣,雖然有所應迸出了裂,但是愈合極快。我手若是慢上一慢,就收服它不得了。”

展昭奇道:“既是怪,緣何難於收服?”

端木翠歎道:“它是不同的,它上半分妖氣都無……也許……也許這些子都是出自自願,至死無悔,怨憤切之氣太強,反遮了它的妖氣吧……”

正唏噓時,夢蝶忽地抬頭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我還可以活多久?”

端木翠倒不瞞,坦言道:“也就在一時三刻之間,你的氣被吸去太多,梳妝臺既毀……”

夢蝶點點頭,又看展昭道:“展昭,我想問你,在那迷夢之中,你是如何識破我的?”

展昭一愣,抬頭看端木翠,大有躊躇之

端木翠知道這是不自己在場,心頭有氣,因想著,迷夢之中,夢蝶要展昭對說出“喜歡”二字,也不知道使出什麽勾引的手段,嚇,自然是不方便對我講的。上卻道:“有什麽稀罕的,說與我聽我也不要聽。”

想著外頭應該平複下來,恨恨瞪了展昭一眼,掀開袍出去,終是心有不甘,臨走時狠狠踩了展昭一腳。

展昭不提防端木翠竟來了這麽一手,腳上吃痛,當真哭笑不得。

夢蝶看在眼中,麵上出羨慕的神來,輕聲道:“這樣看來,你二人卻是極好的。隻是那迷夢之中,你始終也不曾說出喜歡二字。”

展昭不答,良久才道:“你適才問我是如何識破你的……你在迷夢之中曾說會一輩子陪著我,你卻不知道,端木,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走,是沒有一輩子這麽久的時間的。”

夢蝶笑道:“你當真是傻,難道你不知道迷夢當中,一切向往都會真?你在迷夢之中仗劍江湖行走天下是何等暢快,隻消你願意,你就能過上這樣的生活,而端木翠,也永遠不會離開。”

展昭沉默許久,方才淡淡一笑:“拋下包大人、道義、職責的展昭,並不是我所認識的展昭,而願追隨這樣一個展昭的端木翠,亦不是我認識的端木翠。”

端木翠恨恨出了袍,方覺日刺眼,赫然已是正午時分,鼻端尚有硫磺硝味蔓延,周遭橫七豎八或坐或躺著一些癡傻男子,想來都是曾被天香樓之人。命是撿回來了,惜乎魂已去,也不知是喜是憂。

正愣神間,忽聽有人喜氣洋洋地:“端木姐。”

聽聲音不隻一人,抬頭看時,果然是張龍、趙虎他們,正興高采烈地往這邊過來。未及端木翠開口,幾人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

“端木姐,你可見到展大哥?”

“展大哥平白便不見了,真真急壞了大人和公孫先生。”

“方才就聽震天轟響,然後百姓奔走言說東四道出了變故,大人差我們過來看。嚇,竟發現這麽些失蹤許久的人……”

“隻是都呆呆傻傻的,好生奇怪……”

“端木姐,你怎生在這裏?難不是你在收妖?難怪如此陣仗,我就知道隻要端木姐出手,端的不凡。”

幾人嘰裏呱啦,端木翠連一句的機會都無。還是張龍眼尖,忽地看到遠張起的袍:“端木姐,那墳包模樣的東西是什麽?”

端木翠翻白眼:“你管它是什麽,你展大哥在那兒上演倩幽魂話別離的戲碼,連我都被趕將出來,你們還是湊趣為妙。”

“倩幽魂?”幾人麵麵相覷,咂舌不已。

正值這當口,一個尚顯稚氣的青小僮牽了個呆呆傻傻脊背駝得厲害的書生過來,扯了扯王朝角,期期艾艾地開口:“王朝大哥……”

王朝低頭看時,咧一樂:“可找到你家公子了,現下放心了吧……”

“公子是找到了,”小僮有幾分忸怩,“要是還能找到驢,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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