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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誌怪(全集)》第15章 梳妝臺(2)

“不會嗎?”夢蝶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與端木翠聽,“妹妹恐怕還不知道展昭已經中了我的‘迷夢’吧?端木妹妹,不消多時,他的眼裏心裏都是我,連他的夢裏都隻有我——隻要他對我說出‘喜歡’二字……”

聽到“迷夢”二字,端木翠的臉瞬間轉作煞白,雙咬,頓了片刻,一聲不吭,扶住展昭便走。

“你當然不聽。”夢蝶喃喃,“隻要他對我說出‘喜歡’二字,他的魂魄就會認我做主人。端木翠,你不是喜歡搶嗎,我倒要看看,屆時你怎麽來搶。”

推開門扇,端木翠的驀地發,再扶不住展昭,兩人幾乎是一並跌進門去的。

似乎再不聽自己使喚,若擱了平時,怎麽會摔倒?展昭苦笑,那夢蝶不知給自己用了什麽毒,先是不能口不能言,現下更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凝神聽周遭靜,還好,端木翠似乎沒有摔倒,隻是,倚著門欄坐了好久,才慢慢地起關門。

落閂之後,端木翠低低喚了幾聲展昭,便手來探展昭鼻息。

展昭心中好笑,忽地有溫熱滴落臉頰,心中驀地一:端木翠竟哭了。

再一細想,不覺得脊背發涼:為什麽哭?難道連我的鼻息都探不到了?

正怔忪間,就聽端木翠低聲道:“展昭,我第一次見你,跟你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

“我同你說,人間有法,鬼蜮有道,開封府掌世間禮法,細花流收人間鬼怪。收伏怪本就是我做的事,你為什麽多管閑事?”

是啊,為什麽多管閑事?他看見夢蝶之時,就知曉夢蝶必是妖孽,既是如此,為什麽不即刻收手?

“你素來就是這樣,能做的事要做,不能做的也要去做。展昭,你隻是一介凡人,也隻有一條命,為什麽不好好珍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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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自己?這許多年,為天下,為百姓,為青天,為公理,為道義,多次險象環生,多次命懸一線,嚇,早忘卻了自己。

“展昭,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已經陷在‘迷夢’之中了嗎?”

見展昭不答,端木翠一顆心如墜冰窖,隻覺得渾的力氣都離了一般,怔怔瞧了展昭好久,緩緩俯下子,在展昭額頭輕輕吻了一吻。

九天之上,曹之,人世之間,大羅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罷,迷夢者,未嚐見有得歸。

展昭初時尚聽得到端木翠說話,後來倦意襲來,明知不該睡,還是睡去,漸漸遁黑甜之鄉。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許久都未曾睡得如此舒服了,四肢百骸都似得了息之機,懶懶地不肯彈。鼻端是青草的芳香氣息,臉頰的,似有什麽在躡爬。展昭並不睜眼,角卻漾出一笑意,驀地手去撲,睜眼看時,一隻小不丁丁的促織正驚慌失措地四下撞。展昭玩心頓起,隻把促織攏在手中不讓它出去,過了好久才鬆開,那促織如逢大赦,撲撲晃晃地去了。

展昭這才懶懶舒了個懶腰,四下看時,卻是在林中睡了個長長的午覺。日頭已然西斜,卻仍有些刺目,向腰間,還好,巨闕還在。

行走江湖,居然如此大意,大剌剌在林中睡了這許久——幸好沒被過路的小賊牽了兵了盤纏,否則,這臉可就丟大了。

展昭撣了撣如雪白,忽地回轉頭,向著林子深嘬了個呼哨。果然,不多時,就聽得馬兒踢踏聲響,踏雪似是等得不耐,隻顧自己疾奔,越過展昭側,竟是停也不停。

展昭吃驚不小,道:“好家夥,連主子都不認了。”雖如此說,腳下卻半分不慢,一個疾步趕上踏雪,翻上馬,踏雪嘶鳴一聲,越發奔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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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出林,沿山道蜿蜒而下,極目四,遠山的廓漸彌於暮之中,向下看時,偎依於山腳的湖澤如粼粼鏡麵,無窮無盡廣開去。

饒是趕慢趕,行至山腳已是暮四合。展昭躍下馬來,牽著踏雪沿著水澤之側緩步而行,近岸的蘆隨風搖曳,遠的湖心尚有晚歸的漁舟,一盞風燈懸於舟首,明明滅滅如同螢

忽聽得有人喚他:“展昭。”

心中一,就聽吱吱呀呀的搖槳擊水之聲自蘆一路過來,回頭看時,卻是一艘黑魆魆的烏篷船。端木翠一手掌燈,一手掀開蔑篷的帷簾,眉目間盡是盈盈笑意。

展昭心中一喜,鬆開踏雪韁繩,一個箭步搶上船去,笑道:“你竟先到了。”

端木翠噓了一聲,回指了指船篷之。展昭心中會意,果噤聲不再言語,探向船看時,見床上躺著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鼻息綿長,睡得正香。

展昭笑著低聲道:“你作倒快,竟將盧生劫了出來……這樣也好,這書生子單薄,挨不得牢獄之苦。”

端木翠點點頭,反手將帷簾掩上,示意展昭在船沿坐下,將風燈置於側,悄聲道:“你呢,在淮城中可有收獲?”

展昭點頭:“已經找到藥店的掌櫃,證實當日是盧張氏而非盧生在他買過砒霜……這盧張氏夥同夫害死夫君,卻渾口胡言,買通了淮縣令要將殺人之罪栽贓在小叔子盧生頭上……若非我們無意中勘知此事,這盧生隻怕要稀裏糊塗掉了腦袋。”

端木翠道:“我自水路過來時,聽人說開封府尹包大人不日會取道淮京。展昭,不如把這案宗到包大人手上,包大人鐵麵無私明察秋毫,定會還盧生一個公道,將那婦繩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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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笑道:“我心下正是這麽打算的。算起來包拯應該明後日就到,屆時尋個便宜之,將這案子細稟就是。”

端木翠忽地啊呀一聲:“展昭,我自淮大獄將盧生劫出……你說包拯會不會問我劫獄之罪?”

展昭振臂舒了個懶腰,仰天躺倒於艙板之上。端木翠秀眉微蹙,手拉展昭袖道:“展昭,你倒是說呀,包拯若問我劫獄之罪,我該怎麽辦?”

展昭反手握住端木翠的手,笑道:“包黑子什麽都好,就是太不通理了些。按說劫獄也是為了救人,可是依他的執拗脾氣,倒是有七分可能去問你的罪。這須不能怪他,場之上自是比不得江湖之中率恣意。屆時救了盧生,我們便逃之夭夭去也,就算包拯要問你之罪,也是鞭長莫及。”

端木翠不住咯咯笑出聲來,手去刮展昭鼻端道:“堂堂南俠,也是個不守法理之人。”

展昭偏頭躲開,亦笑道:“不守法理之人多了,白玉堂、歐春,豈不都是如此?隻消無愧俠義二字便是。”

端木翠低低嗯一聲,亦在展昭側躺倒,先是點數空中星星,忽地偏頭看展昭,聲道:“展昭,此間事了,我們要去往何?”

展昭道:“你也說是‘此間’事了,此間事了便去別。天下這麽大,拯危濟困行俠仗義的事,便是做一輩子也做不完。”

端木翠卻不出聲,良久才喃喃道:“拯危濟困行俠仗義……展昭,你會帶上我一起嗎?”

未及回答,又道:“展昭,你會帶上我一起嗎?我也陪著你一輩子行俠仗義,你倦了我便與你說笑話聽,你了我便做飯給你吃,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我都與你一起,你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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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心中一,抬眼看時,端木翠雙頰微暈,斂了眼眉,說不出的兒家態。

見展昭不答,端木翠雙咬,忽地抬起頭,雙眸亮如明星,低聲道:“展昭,你喜歡嗎?你……喜歡我嗎?”

展昭隻覺一陣難以言喻的怪異流轉於,一時間竟空曠茫然起來,忽地想到,不對,端木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端木翠見展昭不答,不由心下發急,言語間帶了三分不耐,道:“展昭,你倒是說呀,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展昭仍是不答,眼前似乎有什麽端倪若若現,隻是抓之不住,一時間耳畔盡作金石冗雜相撞之聲,顱如攪,不覺以手扶額,痛有聲。

端木翠再沉不住氣,連聲催促道:“展昭,你為什麽不說話,你隻消答一聲喜歡,我這一輩子都會陪在你邊……”

石火之間,展昭靈臺驀地轉於清明,猛地抬起頭,厲聲道:“你不是端木翠。”

端木翠一愣,雙眸之中漸漸蒙上鷙之,忽地森冷一笑,五漸自扭曲,依稀便是夢蝶麵貌。展昭待要看得仔細,忽覺下一空,什麽湖澤、烏篷船通通轉作虛空,整個人直如一片飄萍,空落落墜向無窮無盡

不知過了多久,肩背實實到地麵,驀地睜眼,竟是子繡房之中。展昭憶起先時是端木翠扶他回房,勉力撐坐起上,抬眼看時,隻覺心中一突:麵前肅立的子,竟是夢蝶。

見展昭麵有驚愕之,夢蝶淡淡道:“你怕什麽,你從迷夢之中得,我便尋到此,候你醒來。”

展昭不語,四下看了看,沉聲道:“端木翠呢?”

夢蝶冷笑一聲,並不回答,直直盯視展昭良久,忽地俯下子,嘶聲道:“展昭,我有什麽地方不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展昭一愣,偏過臉去避開夢蝶,站起道:“夢蝶姑娘,喜歡與否,緣分使然,不可強求。”

夢蝶冷笑,雙目之中出猙獰之意來,道:“見過我的男人,沒有不喜歡我的。展昭,憑什麽你便是例外?”

展昭隻覺匪夷所思,無奈搖頭:“夢蝶姑娘,你似乎太過偏執了些。”

夢蝶雙目暴起,麵貌竟扭曲得異樣醜陋,道:“展昭,你是否嫌棄我不夠貌?”

展昭見夢蝶執念如斯,心生不悅,卻又有幾分憐憫之意,頓了一頓才道:“展昭並非貪慕之人。”

夢蝶嗬嗬冷笑,語帶譏諷道:“我先時還以為你是另有所,可是適才在迷夢之中,你還不是一樣不喜歡端木翠?既然你並非心有所屬,你怎麽會不喜歡我?你定是嫌我不夠貌,是也不是?”

展昭聽胡攪蠻纏,不覺眉頭皺起,不多話,誰知夢蝶忽地攫住展昭手臂,道:“跟我走。”

原來天香樓後院別有天地。

雕細畫的屋子,鏤空的梨木花窗,室不舉燈火,一片漆黑暗沉。

端木翠輕輕掀開垂地的紗幕,角落裏立著梳妝臺,黑暗中看過去,周墨一般黑,隻鏡麵泛著些許暗

奇怪,端木翠抿了抿,重又將紗幕放下。

老早便偵知東四道有異樣妖孽,並不怎麽放在心上,隻是派了細花流門人暗暗查訪。派出去的門人男雜半,弟子一無所獲,悻悻回歸,男弟子竟一個都未曾回返。

怪哉,要知道細花流門人,都是魂附於人偶,就算遇到異狀傷了肢魂也會自然折返端木草廬,怎麽會一去杳然,渾無消息?

終於按捺不住子,親自出馬,終於發現東四道不起眼的一隅,竟通往妖孽之所。

略一思忖,心下有了計較,斂去上仙華,尾隨那些個外出男的子,一路來到天香樓。

在樓外躑躅許久,正不明所以間,樓的鴇母出門看見,臉上竟有些許憐憫之:“姑娘是哪一方的遊鬼,居然到了這裏?”

居然以為是遊鬼嗎?端木翠不,給來了個默許。

鴇母見端木翠容姣好,心下一,便起了收納的心思。

“雖說是個遊鬼,”鴇母喃喃,“不過難得是個好模樣兒……”

就此得以留下。

老實說,鬼蜮的聲場所,端木翠是無心去管的。都有求,不能因為人家非人就歧視人家,止人家經營娛樂場所。

端木翠要管的是“越界”,如同對佘公旦說的那樣,做妖做人,都得“守本分”。

冷眼旁觀幾日,終於讓瞧出幾分端倪。這天香樓中,遊鬼不在數,倒也規規矩矩從無逾越,而以夢蝶為首的另一幹子,卻是人而非鬼。那些在東四道世男子的,正是夢蝶諸

如此盤桓幾日,竟無其他發現,明知個中必有蹊蹺,居然查探不出。端木翠不由心下戒備,幕後若果有妖孽為怪,此妖道行,委實深不可測。

再然後,就是展昭出現。

念及展昭,端木翠難掩心下黯然。

展昭陷迷夢之中,這一世怕是都無從折返。

迷夢,是另一個世界。

譬如黃粱一夢,那人在現實之中,隻是個寥落不堪的窮書生,然而迷夢之中,諸多念得以真,拜卿相、妻、奴仆環繞、令行止。你若讓他挑,他會願意長駐迷夢不複醒,還是醒轉做他的窮書生?

換了你,現實之中勞碌營役苦悶困乏,迷夢之中要風得風喚雨得雨,你願意回歸現實,還是投迷夢?

你認為迷夢是幻象嗎?不,你當它是真,它便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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