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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誌怪(全集)》第9章 紅線(2)

張龍、趙虎還記得剛開始時展昭對這樁婚事是多麽抗拒,可是自端木翠那裏回來之後,似乎一切都無所謂了。

“天意如此。”展昭淡淡道,“隨它去吧。”

前後的判若兩人難免人心生揣測。

“哎,你說,”王朝肘搗了搗馬漢,神兮兮地湊過來,“展大哥是不是對我端木姐有那個意思啊,結果端木姐對展大哥又沒那個意思,於是展大哥覺得這日子沒意思了,也就應了許小姐這樁婚事了。”

馬漢被王朝繞得暈頭轉向:“你什麽意思啊,什麽這個意思那個意思的?你能不能說得明白點啊?”

王朝沒好氣地瞪了馬漢一眼:“就是那個意思啊。”

馬漢張了張,終於明白過來:“哦,你說那個意思啊。”

王朝點點頭:“你覺得呢?”

“我覺得有可能。”馬漢一本正經,“你想我端木姐多大本事啊,現在就能斬妖除魔飛天遁地,將來還不得道仙白日飛升啊?戲裏頭不都演了嘛,要修正果就得斬斷俗世之念。”

“是啊是啊。”王朝趕附和,“依你這麽說,端木姐飛升了,會不會也帶著我們仙啊?不是有一句古話,怎麽說來著,一人得道,犬升天?”

一番話說得馬漢浮想聯翩:“也是啊,我們要是仙了,應該是天兵天將級別的吧?”

旁聽許久亦被無視許久的公孫策終於忍無可忍:“燒得不輕啊,要不要我跟大人說一聲,今晚你們就不用巡夜了?”

但見王朝、馬漢二人麵紅耳赤,逃也似的去了。

張龍、趙虎二人隨展忠去許府下聘歸來,於熙熙攘攘的西街鬧市,乍逢端木翠。

“端木姐!”張龍喜出外,大老遠就打招呼。

聽到“端木姐”三字,展昭亦朝這邊看過來。端木翠原來就在自己後兩三個人位,瞇著眼睛對著日頭細細端詳著手中一塊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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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們哪。”端木翠朝兩人後看過去,“展昭呢,沒跟你們一起嗎?”

“我們跟展老伯去許府,展大人說有事,沒有跟我們一起。”

展昭原本是回頭看向端木翠的,聽張龍如此說,略略將子側了回去。

其實展昭在人群中也算紮眼,奈何展忠老眼昏花,耳聰目健的兩人又滿眼都是端木翠,愣是沒人發現展昭也在此地。

“這樣啊。”端木翠不作聲了。

“端木姐,展大哥這事,真的沒辦法了?”趙虎還想做些嚐試。

端木翠挲著手中的老玉,良久才道:“天意如此,我有什麽辦法。”

“展大哥也是這麽說呢。”張龍一聲長歎,眼看了看展忠,湊近端木翠低聲道,“其實我看,展大哥真的不喜歡許小姐,到現在都不願去許府跟許小姐照麵。”

“窮不鬥富,富不鬥,人不鬥天。”端木翠歎口氣,忽地又想起了什麽,“你們見到許瓊香了?怎麽樣??”

“你說許小姐啊?”趙虎撓了撓腦袋,“在門外張過一眼,在那兒拜菩薩,就看到背影。”

“那不是菩薩,”張龍糾正,“是個背背囊的老頭,倚在門檻上,手裏拿著個線團繞啊繞……”

端木翠哭笑不得:“什麽老頭,那是月老,他的背囊中存放著天下男婚牘;那也不是什麽線團,是紅線。”

趙虎懵懵懂懂:“那畫看上去黑咕隆咚的,像是夜裏——他還去繞紅線,能看清楚嗎?”

端木翠恨不得敲趙虎一個栗暴:“你沒看見天上有月亮嗎?對月檢書、月結繩,你沒聽過啊?”

“沒月亮啊。”趙虎茫然。

“那可能就是半月,你沒看清楚。”端木翠沒好氣。

“端木姐,你這就是不了解我了。”趙虎不服氣,“說別的我不行,論目力,我老趙在開封府校尉中絕對是居首的。張龍,你來說,你看到月亮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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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像真的是……似乎沒看到。”張龍期期艾艾。

端木翠的臉忽然現出一子怪異的神來:“真的沒有月亮?”

“沒有。”趙虎肯定。

“沒有月亮……沒有月亮……沒有月亮……”端木翠喃喃,那塊老玉自左手拋至右手,又自右手拋至左手,拋得攤主心驚膽戰,正想出聲阻止,就聽得端木翠一聲怒喝:“月老三,你騙得我好苦!”

張龍、趙虎嚇了一跳,正想說些什麽,端木翠怒氣衝衝,以足頓地:“土地,借個……”

“道”字尚未口,忽地有人攥住了端木翠的手臂。

回頭一看,竟是展昭。

“端木翠,”展昭看了端木翠一眼,又示意了一下周遭,“眾目睽睽之下,你不會就要土遁吧?”

端木翠這才了然居鬧市而非端木草廬,很不願地停了下來,忽而想到什麽,展一笑,拍了拍展昭肩膀:“展大人、展護衛,你真是好福氣,幫我把玉錢付了,我解你此厄。”

說著嘻嘻一笑,將老玉在展昭麵前晃了晃,步履輕捷地去了。

“果然是……什麽時候都不吃虧。”展昭低頭自腰囊取出銀子,卻忍不住出了笑意。

線香燃起,香霧嫋嫋,那細致眉目的子,雙手合於前,虔誠低語:“今日展家過府議聘,小子心願得償,叩謝月老恩。許氏瓊香願折二十年壽元,以謝月老全。”

語畢,緩緩屈,雙膝跪於團之上。

一拜。

於牆上的月老像忽地翹起了邊角。

二拜。

那月老像整個自牆上剝落,飄飄悠悠浮於半空。

三拜。

月老像平平展展,自窗扇罅隙展而出。

禮畢,起

所及,許瓊香忽地臉慘白,跌跌撞撞上前,出手指,巍巍向空空如也的牆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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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端木翠將像緩緩卷起,低低歎了口氣,幾不可聞。

回至端木草廬,端木翠直奔灶房,屈指在灶臺上連叩三下:“舉火。”

呼啦一聲,灶膛中火起焰灼,端木翠將手中紙卷一團,徑自扔進了火中。

就聽得有人啊呀一聲慘呼,手腳並用,自火中往灶口爬來。覷著那腦袋出灶口,端木翠毫不客氣,一腳踹了回去。

那人又是一聲怪力再次向外爬,這一次端木翠倒沒有為難他,端了把椅子,悠然坐於其上,專等那人出爐。

那人一出灶口,滿屋跳,呼哧呼哧著撲打上火焰。端木翠冷眼打量,但見那人尖猴腮,兩撇山羊胡,一雙綠豆眼,上的服補丁綴補丁,眉被燒得不剩下幾蓬蓬的頭發還冒著焦臭餘煙。

蹦躂了一頓,那人忽地停下來,惡狠狠看向端木翠:“你戲弄月老,該當何罪?”

“呦,還真把自己當棵蔥呢。”端木翠斜眼看那人,“月老三,我要是把這事捅出去……你想著,你還能在間蹦躂幾年?”

月老三忽地便矮了一截,手指端木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月老的……”

端木翠懶懶靠於椅背之上:“月老三兄弟,月老大位列仙班,對滿月結繩,掌人間上等良緣。月老二修怪,對缺月結繩,牽男中下姻親。剩下你這月老三,資質奇差,凡胎俗骨,本來早該墮回,偏偏兩個兄長憐你是弟,與了你赤繩紅線,讓你在世間打著他們的幌子招搖撞騙,姻緣牽一氣,混騙那些癡男怨的壽元茍延存世,我說的是也不是?”

月老三耷拉著腦袋,嘟嘟囔囔做垂死掙紮:“我也不是全都是混牽一氣,有好幾次我也牽了良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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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冷笑:“瞎貓都能上死耗子,你胡牽出幾個良緣,你就有理了?”

月老三不吭聲了。

“展昭和許瓊香的紅線,是你牽的?”

“是,”月老三極力拔高自己的牽線機,“我見那許家小姐可人的,跟展昭登對得很,有心人之……”

“是貪許瓊香二十年壽元吧。”端木翠一語道破。

“算是吧。”月老三倒也不賴皮,“可是那樣一個出門第模樣都不差的姑娘,為了能跟展昭在一起願意折損二十年的壽元,不是怪可憐的嗎?也沒有別的壞心思,牽給展昭怎麽了?”

“再說了,”月老三越說越來勁,“那展昭足上還沒有係上紅線,保不準就是一個天煞孤星,我好心給他牽線,算便宜他了。”

“展昭足上沒有紅線?”端木翠吃了一驚。

“正是。”

“我不聽你嘰嘰歪歪這麽多廢話。”端木翠轉回正題,“你趁早把你混係在展昭足上的紅線給我解開。”

“為什麽呢?”月老三不解,“展昭尚無紅線,那許瓊香的紅線是我二哥牽的,屬下等姻親。一個下等姻親一個足無紅線,湊到一起不是皆大歡喜嗎?”

“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端木翠慍怒,“不為什麽,你解開就是了。”

月老三忽然不說話了,若有所思地盯著端木翠,盯得端木翠心頭發

“我說呢!”月老三一拍大,“是你自己看上他了吧,怪不得你這麽幫他。我看你道行不錯,怎麽說都該是個上界仙胎,我奉勸你啊姑娘,不要為了一介凡夫俗子斷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端木翠聽得心頭火起,一瞥眼看到架子上那隻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支起兩隻小胳膊看熱鬧看得出神,想也不想,掄起那瓷碗便向月老三扔了過去。

就聽兩聲哎喲,月老三是給嚇的,那青花瓷碗卻是結結實實撞到牆上,所幸子骨尚屬結實,隻是又多了個豁口。

青花瓷碗眼淚汪汪。端木翠的罪孽油然而生,想了想說:“你先下去,有什麽賠償條件,我們再談。”

聽到“賠償”二字,青花瓷碗雙目放,喜滋滋一瘸一拐離開。

端木翠按捺下怒氣,又看向月老三:“你究竟解是不解?”

月老三忌憚端木翠,又不肯乖乖就範,嘟囔道:“解開不是不可以,可是為什麽不讓展昭自己決定。如果他知道自己沒有紅線,沒準兒他就願意娶那許家小姐了,有總比沒有強是不是?”

端木翠冷笑:“誰說展昭沒有紅線?若展昭沒有紅線,我就去把你大哥的紅線都搶了來,展昭喜歡哪個姑娘我便幫他牽哪個姑娘,他喜歡一個我就牽一個,喜歡十個我就牽十個,你倒瞧瞧我有沒有這能耐!”

月老三看了看剛剛把自己燒得鬼哭狼嚎的灶膛,又抬頭看了看端木翠,終於意識到端木翠絕不是在開玩笑。他別別扭扭地,正想順水推舟做個應承,外間傳來聲音。

“好大焦味,端木翠,你又在燒什麽呢?”

是展昭笑著進來,剛一進門,目就落在月老三上:“是你?”

“你認識他?”端木翠好奇。

“也不算認識。”展昭笑笑,“那日在街上,就是他衝過來說我紅鸞星。”

原來如此,端木翠恍然,他就是借著那個機會給展昭纏上紅線,趁李代桃僵換了劍穗的吧。

端木翠兩肘支於桌上,看似百無聊賴,實則全神貫注,不過院中傳來的每一句話。

原以為解開紅線便罷了,沒想到展昭還這麽多事。

“若說是展某退婚,恐傷了許姑娘名節,老丈不妨讓許家對外言說是合了八字,二人八字不合……”

“好的好的。”月老三擼著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儼然真把自己當了“老丈”。

“端木姑娘說過,姻緣前定,紅線已牽,又勞煩老丈解開,展某實在過意不去。”

“不客氣不客氣。”月老三裝模作樣。

端木翠撇撇

“此番不得要為許姑娘重牽紅線,展某希老丈能為許姑娘牽一份舉案齊眉的好姻親……”

“這個……”月老三略有遲疑,眼角餘覷到端木翠一臉寒霜,趕應承,“我盡力就是盡力就是。”

居然有這麽多要囉唆的……端木翠翻白眼,忽然看到那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正憋紅了臉爬上桌子。

“那個,”見端木翠瞪著自己,青花瓷碗心虛地抹了一把汗,“白天你提過賠償……”

細雨蒙蒙。

一把油紙傘,傘下謙謙君子,窈窕人。

這君子若不是展昭,人若不是端木翠,本可以就溫繾綣畫麵,可惜……

“下雨天何必一定要出來買碗。”展昭抱怨,“開封府裏的碗多了去了,又不是不讓你用……”

端木翠白展昭一眼:“有碗紅鸞星,一定要個如花似玉的碗相伴,我有什麽辦法?若不是為你解那勞什子的紅線,我也不會把青花瓷碗扔出去……說到底都是為了你,拉你出來陪我買碗,就這麽不願嗎……”越說越氣,舉起半袖口:“你公報私仇,故意淋我對不對?”

展昭不答,側過子,讓端木翠看自己了大半的肩膀。

事實勝於雄辯,端木翠若有所思:“這樣啊……”

忽地手拉了拉傘柄,將整個傘蓋都罩於自己頂上:“都為我打著好了,你皮糙厚,淋些雨沒壞。”

簡直是……欺人太甚……

展昭正想把傘蓋全傾到自己這邊,忽聽到端木翠意味深長的聲音:“這世上的癡心子,可不止許瓊香一個,若再有人誠心求那月老……”

說著故作不經意地瞟了瞟展昭足踝。

展昭心中咯噔一聲。

算了,小不忍則大謀,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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