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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誌怪(全集)》第8章 紅線(1)

源於兩個月之前。

那日展昭自外辦案歸來,路過西四大街,正值午市,熙熙攘攘分外熱鬧,不知是誰家馬驚,一頭往街心衝撞過去。眾人驚嚇而散,推搡間,一名荷子被撞倒在地,眼見馬蹄翻飛人濺……

好吧,不在這兒酸溜溜回溯當日場景了,總之是展昭出手,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救回人。

人名喚瓊香,是開封城中大戶許家獨。你莫問我深閨娥緣何現鬧市,許是一時興起,許是出閨閣,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窈窕千金素日養於閨閣,父兄行商,錢眼裏討生活,家中的小廝不是賊眉鼠目便是唯唯諾諾,何曾見過這樣英姿颯爽、劍眉星目的謙和男子?更何況方才生死懸於一線,若不是他……

一瞥之下,兩頰飛紅,芳心暗許,愁腸百轉。

展昭卻連是眉長目短都未看清,見許家下仆過來,匆匆轉離去。

這相遇,於,是寡淡生命中的驚鴻絕豔,是至此後時時刻刻心心念念夢牽魂繞;於他,隻是區區小事舉手之勞。

展昭當然不會知道,這就是整件事的開端。

“展大哥,展大哥……”展昭方出開封府大門,就聽到王朝在後喚得急切。

展昭回轉,險些撞上急急奔來的王朝。

“聽先生說展大哥要去端木草廬。”王朝笑得喜氣洋洋,“剛買了二兩核桃桂花糕,我端木姐喜歡吃。”

你……端木姐?端木翠比你還小了幾歲,是你哪門子的姐?

好吧,展昭承認,自從六指一案後,端木翠在開封府的聲節節飆升,不但包大人說起時讚不絕口,就連公孫先生也盡力克服自的驚懼與端木翠互通往來,但是張龍、趙虎一幹人的表現,也未免太過狗奉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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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無語,接過王朝手中的核桃桂花糕,然後揮揮手,示意王朝可以哪兒涼快去哪兒了。

“其實還有棗泥的雲片糕。”王朝繼續絮絮叨叨,“這次忘了買,端木姐要是喜歡……”

抬頭看時,展昭早去得遠了。

路過西街集市,無意中看到街邊有賣人偶娃娃,其中一個碧衫的人偶,打眼看去竟有些像端木翠的娃娃版。展昭的角不由漾出笑意,那攤主察言觀,忙將那娃娃包起,遞與展昭。

展昭付了錢,接過娃娃轉走,迎麵撞上個破落的江湖士。那人四十上下,鶉百結,醃臢不堪,留著兩撇山羊胡子,一雙鼠眼滴溜溜轉——盡在展昭上打轉。

展昭被那人看得心中發,正繞開了走路,那人卻啊呀一聲撲將上來,大聲嚷嚷道:“公子有福啊,紅鸞星,將遇大喜啊……”

幸虧展昭沒有在喝水,否則鐵定活活嗆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那人,趕至端木草廬時,端木翠正要出門。

“西山妖氣大盛,不知要生什麽怪,我得過去看看……王朝送的桂花糕?正好路上吃……人偶也是王朝送的嗎?人家送的娃娃好歹似模似樣,不像你總送些妖魔鬼怪……”

“你……”展昭未及開口,端木翠已如一陣風樣,刮得無影無蹤,隻餘展昭氣結,立於當地。

氣了一陣,搖頭苦笑,待要進屋將人偶娃娃放下,端木翠卻又倏忽回返:“忘了同你講,桌上有春秋時太吳公做的魚羹,最是滋補不過……喝了之後,把湯碗給我洗了。”

初聽微覺暖意,再聽如被冰霜。

端木翠轉走,忽似又發覺了什麽,咦了一聲:“展昭,你紅雲罩頂……”

“紅鸞星是吧?”展昭沒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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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鸞星得你。”端木翠啐一聲,“紅雲罩頂印堂發黑,桃花劫才是真的,又招惹哪家姑娘了?”

未及展昭回答,端木翠又如風樣,呼啦啦刮得無影無蹤。

從端木草廬回來,邁進開封府的第一步起,展昭就發覺有異樣。

門口守衛的衙役見到展昭,按捺不住一臉笑意;進得門來,迎頭遇上兩個灑掃小廝,兩人朝展昭作揖:“展大人大喜。”

大喜?這是唱的哪一出?

展昭心頭發,進得廳中,公孫策笑得春風得意,手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展護衛,恭喜啦。真是看不出來,平時不聲不響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瞞得我們好。”

展昭徹底糊塗了:一鳴驚人?自己幹什麽了?

公孫策笑得合不攏,朝堂上示意。

那案前一臉憨笑的,竟是……

展家老仆展忠!

展忠為了展昭的婚事而來。

“主母已經應下了這門親。許家是京中大戶,聽聞那瓊香小姐姿容出眾賢良淑德,跟爺是再合適不過了……”展忠眉開眼笑,渾然沒注意到展昭的眉頭越鎖越

“展護衛也該家了。”不識趣如公孫策者,言笑晏晏,“既有妁之言又有父母之命,看來開封府是要有喜事了……”

“可是展叔,這件事太過突然……”展昭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突然?這不是爺應許的嗎?”展忠愕然,“人還帶來了爺贈與瓊香小姐的劍穗。那劍穗是主母親手所結,上綰三顆如意珠,主母一眼便認出,知道是爺先應許,這才順水推舟應了親事。聽說瓊香小姐回贈了爺翡翠玉珠劍穗,爺不是一直在用嗎?”

一派胡言,我什麽時候用了那許姑娘的翡翠玉珠劍穗,我明明用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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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將巨闕橫於前,正要喚展忠細看,自己卻忽地傻了眼。

那五絛結的同心結劍穗,末梢綰了兩顆小小的翡翠玉珠,潤澤瑩亮,俏皮地一一漾,甚是可

這這這……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不是吧展昭?”端木翠不滿,“不帶你們這樣玩兒的,開封府出了怪事來找我,出了喜事也來找我,我可沒支過你們開封府一錢銀子,可不興拿我當管家婆使喚。”

展昭不語,良久,從齒中迸出幾個字:“這不是喜事。”

“嫁娶還不算喜事,那麽對你來說,什麽才算喜事?”端木翠好奇,開始低頭掰手指,“他鄉遇故知、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你的意思是許瓊香最好也是常州武進人,這樣你在房花燭夜順便可以‘遇故知’,然後皇上金口一開,再給你封個‘金牌貓’什麽的?”

展昭氣結,俄頃,又從齒中迸出兩個字:“損友。”

“咦,展大人生氣啦?”端木翠眉開眼笑,“展大人預備拿損友怎麽辦呀,是割席分座呢還是割袍斷義?”

展昭不出聲,眉宇間漸漸蘊上了怒

端木翠倒是興還真沒見過展昭真正發怒的樣子。

反正,也不怕得罪他。

“我才不會中了你的圈套。”展昭忽然雙臂抱於前,優哉遊哉地向後倚於牆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著我生氣,著我拂袖而去,這樣你就不用出力幫我解決了對吧?門兒都沒有,為了大局著想,展某還是可以忍辱負重的。”

說著,很是自鳴得意地白了端木翠一眼。

現代著名喜劇電影《東西就》中,丐幫曆任幫主裏最雪白幹淨的那位對於踹人有著相當獨特的解釋:“你剛剛站的位置實在是太帥了,我不自就踹了你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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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在此間,我們隻能說,展昭那白眼實在是翻得太過惟妙惟肖,飽含了諸如“輕蔑”“自鳴得意”“盡在我意料之中”“你奈我何”等諸多,將“欠扁”一詞刻畫得木三分,讓人覺得,你若是沒有行,實在是對不住這驚豔的白眼。

所以,端木翠想都不想,一拳揮了過去。

“好了,”展昭將疊好的熱巾敷於臉側,“我被你奚落也奚落過了,打也打過了,你總該為我解決問題了。”

端木翠很是不願地點點頭。

“不過展昭,有一句話我得說在前頭,”端木翠正,“結縭之親,命固前定,不可苛求。伉儷之道,亦係宿緣。若你和許瓊香的姻緣,早已載於月老婚牘之中,那我也就無法可施了。隻要紅線牽足,兩個人哪怕是仇敵之家、貴賤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也是非結親不可的。”

“我不至於這麽背吧。”展昭心頭有些發

“那可沒準兒。”端木翠悻悻,“你出去看看,今夜有月亮沒有?”

展昭不解,但還是依言去到院中,抬頭看了看天:“有,不過是雲遮月。”

“那就等等,等月亮都出來的時候再說。”

見展昭茫然,端木翠解釋:“月老是向月檢書,月下結繩,隻有借著月,才能讓你足上的紅線顯形,循著紅線,去找你的命定之人。若那人就是許瓊香,我也沒有辦法;若那人不是,此中必有蹊蹺,我再設法追查。”

唯今之計,似乎也隻有如此了。

月亮終於自雲霧間現出來。

端木翠拈兩點燃的線香,攜展昭在院落中央站定,輕闔雙目,雙微微翕,也不知念的什麽符咒。展昭側過頭,細細打量端木翠,彼時月如水,端木翠凝神斂容,神姿清發,與平日裏的玩味諧笑判若兩人。

俄頃,端木翠睜開眼睛,卻不看展昭,隻留意手中的線香。

展昭循端木翠的目看過去,心中微微一愕:那線香燃起的煙氣,原本是嫋嫋娜娜蔓向上空,現下無風,卻改了方向,斜往上蜿蜒而去,竟如蛇行一般。

端木翠輕籲一口氣,悄聲向展昭道:“月老總算了這香火。”

展昭這才發覺那煙氣蜿蜒所向,正是蟾宮所在。

因問道:“遠近各的月老廟不,他不是整日都著香火嗎?偏你的香火稀罕些?”

端木翠得意:“那是自然,素日裏那些人上的香,除了把他熏得半死之外,還能有什麽用?而我這線香,自然大不同……”正說著,一瞥眼看到展昭興趣盎然,立刻收了話頭:“說了你也不懂。”

展昭哭笑不得。

須臾線香燃盡,端木翠神為之一振,喜道:“這便好了。”說著,手往半空,似是擷取什麽東西,口中兀自喃喃道:“千萬縷,究竟是哪一來?”

展昭亦睜大眼睛:“難道是月老將紅線拋給你了嗎,怎麽我看不到?”

正說著,就聽端木翠笑道:“是了,是這了。”

展昭轉頭看時,隻見端木翠的掌心之中拂著一瑩亮細,那線極細,目幾不能見。縹縹緲緲,輕盈無,周現明滅,忽而如通,忽而如暗夜霧線,竟看不清長至幾許。展昭喃喃道:“這便是紅線嗎?竟這麽。”

端木翠笑道:“什麽紅線,這是月老贈予我的一。”

……月

從未有人將月為計,可試想月真能如縷般細細點數,該是怎樣的絕和攝人心魄?

端木翠手將月遞至展昭麵前:“都說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你聞聞,單這月,也是有暗香的。”

展昭低頭,鼻端果然有幽香浮,隻是,這似乎應是端木翠上的黛香。

展昭生怕自己說聞不到,會被端木翠奚落是凡夫俗子聞不到上界神香,裝模作樣道:“正是。”

端木翠也不生疑,忽地翻過手掌,掌心向下,道:“去。”

似通人語,在展昭足踝繞了三繞,稍頓片刻,似有所覺,出了端木草廬,向著東首方向迤邐而去。

端木翠拉著展昭一同俯下子,道:“看,是你的紅線。”

果然,那纏著展昭的紅線,循著紅線方向延而去,而那朱丹的紅線,在月的掩映下泛著暗紅的啞

不知為什麽,展昭有些許失

端木翠低聲道:“跟上去。”

都說千裏姻緣一線牽,虧得展昭的姻緣沒有牽到千裏之外那麽遠,否則又要驚土地河伯,土遁水遁一番勞頓。

開封城,東首,朱雀大街。

愈是往這邊走,展昭的心中愈是空落。

若沒記錯,許家就在左近。

到此,紅線自朱門中罅隙進,仰頭看時,門楣的“許府”二字被紅盞燈籠映得異樣刺眼。

展昭手拉住端木翠:“算了,不用進去了。”

聲音前所未有的疲憊,端木翠回頭看時,他退在門楣的暗影之中,掩不去一落寞。

“展昭……”端木翠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真的沒有辦法……”

“不怪你,你已經幫了我許多。”

素日裏習慣了和展昭互相奚落互相搶白,忽然見到他鬱鬱寡歡的樣子,端木翠居然有點難

隔了半晌,端木翠才道:“也許沒有那麽糟糕……你和許家小姐相久了,也許……也許你就喜歡了……”

展昭默然,好久,才低聲道:“我並不喜歡。”

不喜歡,又能怎樣呢?

從古至今,月老牽的,並不都是良緣。

兩人便在此地分開,展昭回開封府,端木翠回端木草廬。

沒有他話,多說無益。

,不知什麽時候,失去了所有的澤,暗不經意的灰。

展昭的婚事似乎就這樣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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