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出遠門了。
從庖丁的解牛刀上得到啟發,要去齊魯之地尋找春秋時齊國名廚易牙的舊。
“隻要我找齊易牙用過的刀、鍋、鏟,略施符咒,喚出附著其上的怪,他們自然會為我奉上易牙獨家烹製的珍饈食,食啊展昭。”端木翠雙目放,食指大。
“我聽說易牙的為人不怎樣,蒸了自己的兒子給齊桓公吃。”展昭潑端木翠冷水。
“展昭,你需要明白,做菜的技藝跟人品通常是不掛鉤的,”端木翠白了展昭一眼,“你的人品不錯,你上次煮粥,還不是險些把開封府的灶房都給燒了?”
展昭險些跳起來:“你……是誰告訴你的?”
在場的隻有公孫策和王朝、馬漢,幾人都信誓旦旦表示絕不會說出去。
端木翠得意洋洋:“當然是灶神了。”
跟灶神都攀上關係了,展昭倒吸一口涼氣,同時得出一個結論——人雖然能修煉神仙,但是這八卦長舌家長裏短的病,依然如影隨形。可見神人,在某些時候,還是有共通之的。
“那你走了,如果有鬼怪作祟怎麽辦?”展昭一如既往心憂蒼生。
“哪有那麽多鬼怪作祟啊?”端木翠拍拍展昭肩膀,“再說了,不是有信蝶嗎?”
展昭終於挑不出什麽刺了:“你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
“哪那麽麻煩,就此別過。”端木翠朝地上跺了幾跺,“土地,借個道。”
接下來,端木翠的子就矮了下去,說是矮了下去也不太切,準確地說,應該是端木翠腳下的土地忽然變得綿,而端木翠就這麽施施然陷了下去,直至沒頂。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土遁?
展昭目瞪口呆,還未反應過來,又聽端木翠他:“展昭,展昭?”
低頭一看,頭皮發麻——端木翠隻一顆腦袋出地麵,急急代:“幫我看著點家,沒事過來看看。”
“知道知道。”展昭脊背生涼,“你可以走了。”
端木翠臉上出滿意的笑容,倏地又沒地下。
展昭手抹去額上冷汗:跟端木翠打道,的確是需要過的心理素質。
頭兩天,展昭還空來端木草廬小坐,第三日起便不得空了——城西四街錦繡布莊出了樁命案。
像開封這麽大的地方,出個把命案是一點都不稀奇的。話又說回來,如果不出命案,整日價盡是鄰裏糾紛爭風吃醋缺斤短兩之類的事宜,開封府早改名開封調解中心了。
害者是錦繡布莊的老板李鬆柏,男,五十上下,人際關係簡單,中年喪妻,膝下無子,自遠親過繼了個幹兒子,名曰李宗。
這李宗尚未家,好吃懶做不事生產,很是不得李鬆柏歡心。
據目擊者戶部劉尚書的家仆魯阿回憶,當晚現場的形是這樣的:
那晚魯阿得了府中嬤嬤的吩咐,去布莊為夫人取一匹淩霄紅布,剛走到布莊門口,就看見李宗神慌張地出來,還差點撞到了魯阿。魯阿心中奇怪,不見李鬆柏出來迎客,便往室去尋,一進室,就見李鬆柏仰麵倒於地上,雙目圓睜,舌頭外吐,已然氣絕亡。
於是魯阿一邊大“殺人啦”一邊追出門來,恰好遇上巡夜至此的王朝、馬漢。據魯阿提供的疑犯行蹤,王朝、馬漢追了沒兩條街,就把李宗給抓住了。
據王朝講,李宗被抓住以後就一直沒閉過,不待王朝發問便開始自我檢討近三年來犯下的惡行,包括酒樓賴賬三次、順手牽羊兩次、調戲良家婦一次,還有最近的一次:從錦繡布莊拿了十兩銀子喝花酒。
基本上,李宗自我剖析到一半時,王朝已經直覺李宗不是兇手了,後來仵作的檢也證實了這一點:李鬆柏是被人活活悶死並掐死的,至於是先悶後掐還是先掐後悶已不可考,關鍵是李鬆柏脖頸的掐痕指印纖細,明顯屬於子。更重要的是,從掐痕的指印來看,這子兩手皆是六指。
如果你看不明白,我再把描述簡一下,就是:錦繡布莊的老板李鬆柏死了——他是被人掐死的——掐死他的是個人——這個人是六指。
李宗的殺人嫌疑被洗清了,他本來可以被釋放的——如果不是他絮絮叨叨代了那麽多罪行的話。
線索隻剩下一個:六指人。
也並不難找,嫌疑人很快就浮出了水麵:東二道第四戶磨豆腐的鄭巧兒。買過豆腐的人,都知道鄭巧兒雙手天生六指。
鄭巧兒生潑辣兇悍,正好端端地賣豆腐,忽地被一隊如狼似虎的衙差抓了就走,哪裏肯依?一路又踢又咬又撓又,可憐了押的衙差,素日被人撓隻是五道印,今次一撓就是六道。
聽說抓到了六指兇嫌,展昭諸人心中都欣喜,哪知跟鄭巧兒一照麵,渾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這鄭巧兒長得也太瘦太小太矮了,雖說已經年,板兒依然單薄得如同十一二歲的,站直了還不到展昭口。雖然撓人的氣勢很是洶洶,但用衙差的話講:“力氣比仔也大不了多……”
李鬆柏可是人高馬大、虎背熊腰,你能相信是鄭巧兒活活掐死了李鬆柏?
案進展到這裏,基本上線索全斷,辦案人員進一籌莫展的態勢——隻要有不在場的證明,第二犯罪嫌疑人鄭巧兒也就會被無罪釋放了。
但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話通常都是應用於這種場合的。
當日晚間,展昭與王朝、馬漢巡夜時,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拄著拐杖巍巍地過來,抓住展昭的胳膊大放悲聲:“展大人呀,巧兒是冤枉的啊,巧兒是不會殺人的啊……李鬆柏這個黑心爛肚腸的,害了鄭家還不夠,死了還要拉巧兒陪葬啊……”
展昭立刻聽出不對:“李鬆柏害了鄭家?李鬆柏和鄭家有什麽恩怨?”
白發老婆婆老淚縱橫,開始追憶前塵舊事。
老人家思路不清、絮絮叨叨,偶爾思維跳躍離題萬裏,我們也就不詳述了,簡單歸納如下:
二十年前,李鬆柏隻是布莊請的一個掌櫃,錦繡布莊的主人名鄭萬裏,娶妻劉喜妹。一日鄭萬裏外出收賬,徹夜未歸,隔天消息傳來,原來鄭萬裏路遇劫匪,橫遭不幸。
劉喜妹悲痛絕,若不是有孕在,恨不得自殺殉夫。鄭家原本就人丁寥落,鄭萬裏一死,布莊的生意便由李鬆柏接手。這李鬆柏見財起意,覷著主母有孕無暇顧及生意,暗地裏施了些卑鄙手段,隻幾個月景,便將布莊的銀錢暗地轉走,對外隻說是經營不善周轉不繼。那劉喜妹為保住夫家家業,被李鬆柏哄著以布莊名義借下了好幾筆高利貸。可以想見,後續債主紛紛上門債,劉喜妹無力還債,便萌了死誌,將兒鄭巧兒托付給娘張氏後,一把火燒了布莊,自己也葬火場之。
債主並不知鄭家孤得,隻道鄭家無人幸存,那些債也隻能作罷。倒是那李鬆柏,儼然以鄭家忠仆的名義出麵,鄭重其事地為主母發喪,順便接手了鄭家的餘產,重開錦繡布莊。
追憶完畢,白發老婆婆,亦即上文提及的娘張氏泣不聲:“展大人,你說這個李鬆柏還是人嗎……巧兒,巧兒是冤枉的啊……”
展昭與王朝、馬漢麵麵相覷。
好吧,這的確是一個聽者落淚聞者容的百姓悲故事,李鬆柏的人品的確讓人不齒。
關鍵是——
這對鄭巧兒有用嗎?
鄭巧兒原本很快就能歸家,畢竟既有不在場的證明,又無殺人機,而現在,由於張氏的“積極奔走”,鄭巧兒短期是不得了。
盡管當夜不在場,但是殺人並不一定要親自手,買兇也很流行。
有殺人機,事涉上代仇怨。
有殺人嫌疑,是六指。
說到六指,就不能不提及張氏提供的另外一條信息,鄭巧兒的母親劉喜妹,也是六指。
由一件案子牽扯出案中案,在開封府諸人的辦案生涯中並不離奇。事隻過去二十餘年,想問出當年的一些況也不是難事。
果然,王朝自一位老衙差探聽到當年錦繡布莊失火的形。據稱當時的火勢極大,眾街坊雖有心施救,但俱被火勢退。大火之中傳來劉喜妹淒厲至極的慘,聞者無不心驚。
大火過後,除了熬製染漿的銅鍋鐵爐尚存,其他所有,均化為灰燼。更可憐的是劉喜妹,被燒得首都不曾留下。
“連首都不曾留下嗎?”展昭的心裏咯噔一聲。
王朝、馬漢一同看向展昭,三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
劉喜妹,可能並沒有被燒死。
展昭決定去錦繡布莊看一看。
在布莊門口遇上探頭探腦的魯阿。看到展昭懷疑的眼神,魯阿嚇了一跳,趕撇清自己:“我家夫人惦記著淩霄紅布,差我來看看錦繡布莊會不會再開張。”
展昭不解:“城中的布莊多的是,為什麽非要在錦繡布莊買?”
“小的也是這麽問,”魯阿撓腦袋,“可夫人說淩霄紅布隻錦繡布莊有的賣。”
這怎麽可能,開封是天下奇巧匯集之,區區淩霄紅布,也能奇貨可居?
展昭不以為然。
推門進屋,鋪子裏灰暗得很,隻短短幾天,蒙塵。都說人死燈滅,現下看來,人死塵生似乎更切些。
櫃臺上一本打開的賬本,展昭低頭去看,最後一條赫然是“劉府,淩霄紅布一匹”。
隨手往前翻了翻,錦繡布莊的生意不錯,蠟染、夾染、麻絹紗、綾羅綿綢,進出的量不在數。展昭笑笑,轉往室走,走了沒兩步,忽地想到什麽,又折回來,將賬冊重新過了一遍。
適才魯阿說,淩霄紅布隻有錦繡布莊有的賣,那麽淩霄紅布應該是錦繡布莊的特製,易量不在數。為什麽整本賬冊,隻有劉府這麽一筆?
展昭劍眉微蹙,轉進室,打開收置布莊賬本的木櫃。木櫃裏滿滿當當,存放著李鬆柏重開錦繡布莊二十餘年來的賬冊。
先看今年的,蠟染、夾染、麻絹紗、綾羅綿綢……沒有淩霄紅布。
翻開第二本,蠟染、夾染、麻絹紗……沒有。
第三本,蠟染、夾染……沒有。
最後一本,第一頁,第一筆,“王府,淩霄紅布,一匹”。
劉尚書夫人,出閣前名喚王鬟。
錦繡布莊開張二十年,隻做了兩筆淩霄紅布生意,都是賣給王鬟。
展昭緩緩地合上手中的賬冊。
自劉尚書夫人王鬟聽到的,卻是一個稀鬆平常的故事。
“那還是二十餘年前,一日路過新開張的錦繡布莊,看到架上擱著的一匹淩霄紅布,極正極潤,便買下了,裁就了一件大紅襦做嫁。前兩天大人的侄出閣,看了好多大紅布樣,都覺得不中意,我便想起了錦繡布莊的淩霄紅布。遣下人去問時,掌櫃的說記得還有一匹,隻是要去庫房翻找,我便讓魯家的兒子晚上去取,誰知……”
王鬟似有喟,搖首輕歎,侍雅兒乖巧地遞上沏好的碧螺春。王鬟接過,卻不忙喝,隻是看展昭:“記得的也隻有這麽多了,不知幫不幫得到展大人?”
當然是幫不到的,展昭想了想,又問:“夫人當年的那件淩霄紅布嫁還在嗎?”
雅兒快人快語,搶著作答:“展大人,說起來,這也是件稀罕事呢。夫人那日讓我翻找,說拿出來讓侄小姐看看樣式。我從箱底翻出來,就擱在手邊,哪知一轉眼就不見了——問府裏的下人,都說沒見過。真真怪事,難道那件服自個兒長了腳跑了嗎?”
從劉府出來,展昭長長歎了口氣。
這案子一忽兒渾無頭緒,一忽兒千頭萬緒,真是讓人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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