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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誌怪(全集)》第5章 人偶娃娃

現在,展昭往端木草廬去的次數很勤。

其實他每次去的時候,端木翠未必會在。端木翠不在的時候,展昭會在臨院的桌旁坐下,自己為自己斟一杯杜康。隻此一杯,那小小的酒壺,斟出這一杯後,再倒不出半滴。

有幾次酒到中途,端木翠恰好回來,嘻嘻笑道:“我也來喝一杯。”

手倒時,那酒壺便又汩汩傾出酒來。

端木翠問:“那鎮活符可還管用?”

展昭點頭:“管用。每次進來,這草廬中的怪都了尋常事,不開口,不說話,不作怪。”

端木翠接口:“隻是你每次轉離開,它們便眉弄眼,互通有無,說不定對你品頭論足,喋喋不休。”

展昭脊背發涼,道:“別再說了。”

端木翠偏不住口:“若你此時回頭,說不定能看見那架上的酒壺,長出兩隻綿的腳來,在架上行來走去……”

話音未落,展昭已逃至數十丈外。

端木翠笑彎了腰。

數次之後,再嚇不到展昭。

又有一次,展昭問端木翠:“經常聽說細花流的人在拿人,細花流的門人住在哪裏?”

端木翠說:“當然是跟我住在一起。”

展昭不信:“我來了這許多次,一個都沒見著。”

端木翠指指屋:“不信自己進去看。”

第一次見端木翠時,那幻作翠玉的魑便是自室出來,又歸寂於室,是以展昭心中,對室始終存了三分忐忑疑懼。

端木翠眼眸輕轉:“你不敢?”

展昭不答,大步過去,抬手掀開布簾。

隻是普通的狹長室,甚至沒有家什。

右首邊的牆上,每隔五六寸便有一層隔板,隔板上麻麻,立滿了各各樣的人偶娃娃。

有穿紅的、著綠的、年老的、年的、男的、的、的、醜的、握刀的、持劍的、琴的、下棋的、垂釣的、酣眠的,形形,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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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左首邊的牆上,卻滿了大大小小的黃符紙,朱砂畫就的符,展昭一個也不認識。

展昭恍然:“本就沒有什麽細花流門人,都是你所驅的怪?”

“是啊,”端木翠笑答,“各行各業,隻有我想不到,沒有我做不到。”

那以後,展昭再去尋端木翠,經常會給帶去一兩個人偶娃娃。大都是巡街的時候看著喜歡,便買了。

端木翠先還不說,後來就沉不住氣了。

“展昭,你莫再買這些玉皇大帝、觀音菩薩、豬猴怪,這些人上街拿人,豈不是要嚇死一大片?”

展昭渾似沒聽見,下次再來,送來的還是妖魔鬼怪。

端木翠長歎一口氣,也就由他去了。

那日張龍和趙虎緝拿人犯回來,帽子歪了,頭發散了,服也撕破了,兩人互相推搡著進門,悻悻地來找展昭。

張龍先開口:“展大人,那個端木翠的人是不是很了不起?”

展昭心裏咯噔一聲,抬起頭,目在張龍的臉上停留了一回,又轉到趙虎的臉上。

“也不是很了不起,但是在路上遇到,能躲著走最好。”

張龍似乎哆嗦了一下,趙虎也有點傻眼了。

“那,如果我們不小心……我指的是不小心……”趙虎小心翼翼斟酌字眼的同時亦在小心翼翼斟酌著展昭的臉,“砸了的家……”

趙虎沒有繼續說下去,恁誰看到展昭現在的臉,都不會自討沒趣的。

“你們兩個這麽大膽,”展昭一字一頓地說,“怎麽沒想著去把龐太師的家給砸了呢?”

趕往端木草廬的路上,展昭一直斟酌著該怎麽向端木翠賠禮道歉。

據張龍、趙虎所言,兩人在西郊端木草廬附近追到了逃犯,經過一番激烈打鬥方才把逃犯製服,打鬥過程中難免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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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池魚”指的就是端木草廬。

所以,張龍和趙虎是“公事公辦”,殃及端木草廬實屬“無心之過”,還端木姑娘“大人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端木翠俏生生立於端木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疾步過來的展昭。

展昭先去看端木草廬,還好,原以為端木草廬可能是被“夷為平地”那麽慘,現在看來,隻是破了邊邊角角,摔了鍋鍋碗碗,不似想象中那麽慘不忍睹。

“還好?”端木翠柳眉一挑,“展昭,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說話間,手指輕挑,展昭懷中的“鎮活符”竟似有了活氣般,施施然飄將出來。端木翠再手從符上拂過,那符漸轉褶皺,有火苗自符中央燃起,轉瞬工夫,便隻燃剩了灰燼。

“自己看看聽聽,是不是還好?”

院落中先還一片死寂,接著絮叨之聲絡繹不絕,那些個平常事如同冬眠醒轉的活,慢慢翻轉了展了四肢、支撐了軀,茫茫然四下觀。籬笆門弓下背來,原本稀疏錯落的籬笆條糾一團,頗似一張痛楚的人臉,見展昭看它,忽地張口抱怨道:“張龍踹得我好狠。”

展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卻聽腳下哎喲一聲,低頭看時,卻是一隻摔豁了口的青花瓷碗,圓睜了兩隻綠豆大的眼睛,先看一眼展昭,然後滴溜溜四瞄,口中喃喃有聲:“門牙,摔了我的門牙。勞駕,讓個道。”

一時間,草廬外,盡是之聲埋怨之語,有閃了腰的、折了的、斷了胳膊的,那些個鍋碗瓢盆掃帚茶壺,果真如端木翠之前所說,“長出綿的腳來”,舉步蹣跚,一搖三晃,四下躑躅,偶爾撞在一起,更是嘮嘮叨叨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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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先還覺得駭然,看到後來竟有些恍惚,覺得麵前這牢滿腹的鍋鍋碗碗,像極了怨艾不滿的眾生萬相。

端木翠道:“眾生皆是皮相。展昭,我倒覺得這些事,比那些偽善卑劣之人有人味多了。”說著俯撿起一片碎瓷,擲向那青花碗:“接住你的牙。”

那青花碗東張西,已行至籬笆門,一聽此話,骨碌碌滾將回來,出兩隻火柴梗細的胳膊,滿心歡喜地將那門牙接過去,鄭重其事地安在豁口之上。

展昭聽端木翠語氣中並無責怪之意,心中稍稍舒展,笑道:“這便沒事了吧?”

“沒事?”端木翠依然是一副不痛不的調調,“事大了去了,你去室看看。”

說著雙手輕拍,院中嘈雜紛事立刻原路回轉各歸各位。掃帚規規矩矩地回立於牆角,鍋鍋碗碗列隊回歸灶房。那青花碗行在隊伍最末,不忘回頭跟端木翠說一句:“多謝啊……”豁口尚未長合,說話風,展昭險些便笑出聲來。

室看來並無異樣,那些個人偶娃娃,排排列於隔板之上,倒不似鍋碗瓢盆般缺胳膊齜牙咧

展昭狐疑地看端木翠,端木翠朝展昭努努,示意他努力再看。

於是再看,又再看,最後展昭雙手一攤:“展昭愚鈍,還請姑娘指點一二。”

端木翠出食指,點了點二層隔板右首邊的一個空位:“喏,了一個。”

展昭氣結:“這些個人偶娃娃有的離得近些,有的離得遠些,我還以為本就是這麽排列的,哪能看出了一個?”

“我又沒說猜出有獎猜不出要罰,你這麽在意作甚?”端木翠乜了展昭一眼,倒似是展昭小肚腸。

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我欺,展昭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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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個什麽?了又怎樣?”展昭不解。

“這就要問你們開封府了。”端木翠一副好戲開鑼的表,“開封府的展護衛兒送了個豬妖來,張龍、趙虎兩校尉又把豬妖給縱了出去……”

“豬妖?縱了出去?”展昭頓不妙。

“是呀,知道的是他們緝捕逃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開天辟地,左砍右劈大呼小,撞翻了人偶娃娃,弄壞了好些符紙。虧得隻走了一個豬妖,要是你送的這些個妖魔鬼怪都跑了出去,就等著看開封群魔舞吧。”

“豬妖……會四作祟?”

“要麽怎麽妖呢,不過這豬妖道行淺得很,三五人三五,就能送它升天。”

“豬妖……會吃人嗎?”

“就我的淺見,豬是不大吃人的,人倒是對豬的興趣更大。”端木翠一本正經。

展昭有一種想揍人的衝

終究是不敢。

“還請端木姑娘指點一二,這豬妖會往何去?”

“這個嘛,就要看豬最喜歡往何去了。”端木翠聳聳肩,儼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

豬,當然是最喜歡待在豬圈裏了。

這是公孫先生給出的答案。

“你覺得呢?”展昭問張龍。

張龍點頭。

“你認為呢?”展昭問趙虎。

趙虎猛點頭。

很好,張龍、趙虎即日起不用查案,也不用巡邏,各帶上一隊衙差,去查看開封城外大大小小的豬舍豬圈,需要特別注意“表現異常”的豬。

“為什麽呀,這是為什麽呀?”張龍很想買塊豆腐一頭撞死。

趙虎的眼更長遠一點:“展護衛,是否有什麽江湖重犯,很可能匿藏在豬圈裏?”

嗯,似乎也可以這麽說,展昭點頭。

果然江湖中什麽怪人怪癖好都有,趙虎心想。

當然,有疑的不隻是張龍和趙虎。

你展護衛忽然調了這些人手去查看豬圈,不能不向包大人報備一下吧?

“此事跟細花流有關,屬下也是無可奈何。”

原來如此,一聽到細花流的名字,包拯連問都懶得再問,大手一揮:“展護衛自行安排便是。”

第一天巡查下來,異常的豬沒有,張龍和趙虎倒是各自拎了好幾串豬歸來。

“我有什麽辦法。”見展昭麵有不悅之,張龍振振有詞,“那些個農戶見我們人人帶刀,虎視眈眈盯著豬圈裏的豬,臉都嚇白了,生怕我們牽了豬就走,非得把豬塞給我們,不拿還不讓走……”說到這裏,忽地心念一,“展大哥,你讓我們去查豬圈,不是因為自己想吃豬吧?”

展昭喜怒不現於:“明天再去,記得把錢付給人家,要雙倍的。”

於是又有了第二日、第三日,開封外依然與往常無異,並沒有聽說什麽豬嚇人嚇死人的案子。展昭心中疑,又跑了幾次端木草廬,端木翠這幾日倒未外出,對著一把生了鏽的菜刀苦思冥想。據說這是庖丁的解牛刀,如果能設法喚出刀中的怪,展昭便有幸一睹昔日庖丁的解牛神技。

“我現在對解牛真的沒有什麽興趣,我滿心都是怎麽抓豬妖。”

“哦。”端木翠聳聳肩,奉送了一個莫能助的表

展昭忽然心生疑竇:“你怎麽如此漫不經心?莫非那豬妖並未逃出去,你隻是借機出口氣,折騰一下開封府?”

“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端木翠眼皮都沒抬一下,“那你就把張龍、趙虎他們召回來唄。”

召回來?說得倒輕巧,問題是:我敢冒這個險嗎?

展昭心中憤憤,又道:“如果抓到了豬妖,是不是要派人通知你去收伏?”

“用不著派人這麽麻煩。”端木翠忽地想到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用手撕蝴蝶形狀。

“好看嗎?”

撕出來的蝴蝶怎麽會好看?展昭正預備嗆兩句,端木翠已將蝴蝶拈於指尖。說來也怪,那蝴蝶竟立於指尖不倒,驀地,蝶翅巍巍地一

展昭以為自己看錯了,眼睛再看,原先糙黃的蝴蝶已現斑駁的彩,須輕巧巧地著,羽翼扇了又扇,忽地振翅而起,在展昭麵前翩然而舞。

展昭一臉的不可置信,正要誇讚蝴蝶巧,端木翠揚起手掌,啪的一聲,將蝴蝶拍扁在展昭右肩。

“你你你……”眼見端木翠如此塗炭“生靈”,展昭險些跳起來。

“我我我什麽,”端木翠瞪展昭,“這是信蝶,若發現了豬妖,輕拍三下,它自會喚我前去。”

展昭低頭,右肩哪有什麽蝴蝶,再仔細看時,才發現紅服上出一個暗紅的蝴蝶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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