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冰湖

景辭在湖底結了冰，撈上來便開始從里到外發熱。陸焉尋了最近的一間屋子進去，顧不上丫鬟來伺候，親手將里里外外撥了個干凈，白花花赤條條如新生兒，只不過從到腳趾都讓凍得通紅，明明冷得像屋檐上的冰凌子，卻覺著皮下滾燙滾燙發燒發熱，仿佛讓人架在火上烤，翻來覆去沒有一安逸。

頭發也滴著水，被陸焉拆散了發髻，纏上他外袍擱在枕邊，被他囫圇塞進兩床厚厚的棉被里，包得嚴嚴實實，不風。他適才停下手來，沖著門外大喊，“人呢都死了不是生火大夫窗戶都關上，炭火燒起來，地龍呢都活膩歪了不是”

春山一早去找大夫，石阡在外頭回話，“義父，永平侯府家的管事來問，可有什麼缺了短了的，聽義父吩咐，這就送過來。”

聽得屋一聲冷哼，陸焉道“旁的不缺，只缺他這條狗命。當差辦事不用心，還留著做什麼連著今日看管做事的下人一并填進湖里，省得還要你們手。”

管事嚇得膝蓋打跌，眼皮翻白，爛泥似的癱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饒，陸焉懶得多聽，讓石阡將人拖出去給永平侯自己置。

他心如火焚，一刻鐘催了三四趟，都大夫在路上，立馬就到。眼看全無的面龐，分毫尋不出平日憨，長長的睫上結了霜，好似個冰凍了的人。他心中猛然一酸，在炭火上烤熱了的手進被子里，探一探依然捂不暖的腳，著腳趾放進懷里，冷得人皮疙瘩四起，但他卻只憂心，住。低沉而又喑啞的聲線，陪著千萬分心，唯恐驚擾了。陸焉喚“滿，滿，應我一聲。”

景辭的眼皮一，他的心就懸起來，高高掛在半空，飄來去沒個著落。

睜開眼，他的心便落地。張開口想要話，無奈發不出音節，只聽見嗯嗯兩聲，細微得仿佛被悶在被子里。但他了然，握住了的手，似握住失而復得的寶貝，將纖細蒼白的指尖一個個掃過瓣，他忘乎所以，在指間呢喃，“滿，滿”再近卻又不敢，只能這樣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地念著的名，一個音一個音拼出一個旖旎萬千的夢。

呢喃“陸焉”

“嗯”他抬眼，眉峰上挑，住前秋水漫溢的眼眸。

“真是凍死人了，我這輩子還沒有這樣冷過，冷的人就要死了一樣。”的，帶著哭腔，語調起伏中將他一顆心來來去去搡，又是酸，又是，只在的尾音上討到一甜。

他隔著厚重的棉被抱了，“不怕，我守著滿。明日就將這湖用砂石填了，再不必怕它。”

強撐著沖他彎一彎角，出個疲憊不堪的笑容來，“你好大的脾氣呀，原也不是這湖作怪，是里頭有鬼呢，抓了我的腳湖底拽，要不是我厲害，可真要死在永平侯府了。”

陸焉道“我在前院話，聽見后頭一陣，打聽是你落水才趕來，可惜晚了一步，只看見你的扇子，見不著人影。好在滿英雄蓋世，那賊人才未能得逞。”心里想的卻是，要將那人拿住了千刀萬剮，凌遲死才解恨，卻又怕出口嚇住了，便只在腦中盤算。

景辭問“文修哥哥呢”

陸焉答得簡短鏗鏘，“沒死。”再手替掖好了被角，一風都不進，“先顧著自己吧，只怕風寒，你哪里抵得住”

景辭強打神同他過三兩句，便聽石阡在門外喊:“義父，半夏同白蘇二位姑娘求見。”

陸焉將懷里的腳裹進被子里，再理好了襟，“進來吧。”

這兩人手里都提的滿滿當當，半夏一進來就要往床上撲，被陸焉一個眼神嚇回去，再多的眼淚也老老實實往肚子里咽，話語都輕起來，怯怯地問“郡主好些沒有奴婢拿了裳鞋來給郡主換上。”

陸焉遞給白蘇一個警告目，起坐到廳中太師椅上去。

半夏的眼淚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憋著聲響，一面忙活穿一面噎道“可苦了郡主，遭了這樣大的罪，奴婢死上一萬次都不夠。”

“好了好了，還沒哭夠呢想死回去有的是法子，別太后跟前，只怕老夫人那一關就難過。”白蘇扶著景辭，將藕荷并蓮肚兜系上，都是府里帶來的，石榴紅的短襖掐著玄短絨，瞧著就暖和。櫻草的馬面鮮亮，更襯得白如脂，只不見，顯得蒼白病態。

景辭仍躺進被子里，安半夏，“好了好了，別哭了，回頭我跟祖母求求，也不是你們的錯”話還未完，有人撂了茶杯，得桌面一響，半夏唬得一個激靈打直背，又怕又不敢回頭，眼珠子轉了一圈不知該看哪里才好。那閻王發話，“換好了裳就滾，廢人留著有什麼用，不如跟著永平侯府的人一并填湖。”

半夏給嚇得不起，哆哆嗦嗦拉住白蘇，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躥出去。

留著景辭領口上一排蝴蝶扣仍散著，出一段潔的鎖骨。

怨他，“你怎的兇這樣，嚇死個人。”

陸焉鼻子里哼氣，走近來悉心將剩下的盤扣一一扣上，大拇指拂過面龐，眼睛里卻帶著殺意，“沒用的人，留著做什麼。”

景辭不答應，“不許，就不許你在我跟前兇。”

他笑，拿了巾帕來為頭發，“呵這天底下誰都不如郡主管的寬。”

“反正就是不許，你一皺眉我就害怕。”

他的十指穿過烏黑冰冷的發，他角輕勾，眼底眉梢撥弄春，嘆息著換了語調，“好，臣聽郡主的。”

聽的人心都要上一。

外間一陣嘈雜，有人旋風一樣進來，石阡也沒敢攔，嚷著“滿滿”不管不顧就要闖進臥室來。陸焉一抬手扯了床帳，將景辭床上風遮個底。那人沖上前，被他一條手臂攔在半路，“三爺留步，男大防，規矩禮法不可廢。”

景彥自然不服，要將他掀開了去瞧景辭，“你讓開我們家的事哪得到你來管”

陸焉一步不退，“祖宗的規矩人人都得守，三爺不為自己，也應當為郡主的閨譽著想。男七歲不同席，沒得兄弟姊妹年，還不講禮法，臥室寢居想進就進。”

景彥一抬脯，同他對上，“爺就進了，怎麼地”

這就要斗起來。

未想等來里頭一聲呼喚，“青巖，別鬧。”

短短一句話，聽得景彥心中一陣委屈，平日里同人爭執，即便是他有錯，景辭也只是背后教訓，哪有當面就這般喝住他，分明是偏袒。他瞪著陸焉，眼睛里冒火，“我就是來問一句，你有事沒事，沒事咱們回府，再不來永平侯這破地方。”

答話的人卻不是景辭，陸焉看一眼遮的實實的幔帳，慢悠悠道“三爺若著急，可先回府里去，郡主的起居督來照顧，如有不滿，可請二老爺或是老夫人來問，督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滿不回府，跟著你算什麼意思”

景辭為難，“青巖，你先回去好不好我這實在難，沒神爭下去。”

景彥道“我都是好心，怎就變我的錯了”

春山一溜跑奔進來，氣吁吁，“義父，大夫來了。”

陸焉手，向景彥一讓，引了大夫來床前，挑開幔帳只出一段細白皓腕，腕上皮凈白，出青紫管枝枝蔓蔓。老大夫時不時捋胡須，磕磕上半天，大意是寒氣，開一副方子先吃著。但景辭已經開始一陣陣打寒噤，額頭熱的滾燙，昏昏沉沉要睡。

陸焉罵一句庸醫，指派春山去胡太醫府上請人，再讓石阡準備車馬。自取了景辭備用的暗花緞面鑲邊翻斗篷將人罩住，頭靠著肩，橫抱在懷里，急匆匆向外走，留景彥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腳下踹翻了圓凳，都怪永平侯

他走時天已暗。

永平侯后院佛堂，白日里不點燈，全然黑漆漆一片。

那狐貍、水鬼，此刻幻化俊俏兒郎，他頭戴巾帽，穿褐斕衫，慵慵懶懶與須公永平侯同坐，倒一杯葡萄酒自斟自飲，那有什麼進退禮法可言。

舌頭一角，妖氣森森，“侯爺瞧見沒有，那可是心肝兒眼珠子，旁人都不得的心上人。咱們權傾朝野的西廠督主，這不是一樣有肋嘖嘖只可惜是個太監，看上的卻是侯爺的兒媳婦兒，這不過倒也無妨，橫豎是個沒的東西，壞不了郡主貞潔。”

永平侯并不飲酒，立在薄窗棱下，冬日的從他額角向地面，風中的塵纖毫畢現，他道“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前有魏忠賢為禍朝綱，后有他陸焉，殘害忠良，不殺不足以雪恨。”

余九蓮歪笑道“侯爺英明，白蓮教教眾愿為侯爺馬首是瞻。”

再舉杯，各自會意。關注 ”xinwu” 微信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