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雖然遠離京城,卻也是南北商人往來的必經之路,州府翔城繁華熱鬧,據說并不比京城遜多。
一應起居用都可以到了西洲再采買,就只是路上的這些天麻煩,阿殷不得帶了如意出門,去挑路上要用的東西。
仲春的京城已經換了模樣,街邊柳樹出葉,細兒拂在行人發際耳邊,送來的春風吹面不寒。珠市街兩側大大小小的鋪里皆換了春日時新的裳,中間的酒肆中抬出新啟封的杏花春,酒香隨風四溢。
阿殷帶著如意走穿整個珠市街,選了幾套方便騎馬換洗的裳,又選了把致的關外彎刀,打算到街角的茶肆里歇歇。
街角今日像是有新鋪子開張,里外三層圍滿了人,匾額上頭還蒙著紅綢緞,一新的掌柜站在門口說著今日開張要送的菜酒,引得客人們躍躍試。
店里的伙計特地清出一片場子來,往中間放了一串竹,增添喜慶。
噼噼啪啪的竹聲里紅綢揭下,一片歡慶,誰知道街角往來行人熙攘,忽的一聲馬嘶響徹耳畔,阿殷聞聲瞧過去,便見一匹通雪白的高頭大馬四蹄騰空,像是了驚。
這珠市街上皆是商鋪,路面也不算太寬,尋常都不許人騎馬,那白馬之上騎著個錦玉袍的郎君,必然是份尊貴才敢違令而行。這會兒他神惶然,將手里的韁繩拽了,卻半點都控不住馬,只是大聲喊著,“讓開,快讓開!”
竹聲依舊劈啪作響,周遭行人紛紛避讓,擁的路上騰出大片的空地,便見有個四五歲的茫然站在那里,攥了手里一串冰糖葫蘆,不知所措。
那驚的馬離不過三四步的距離,驚的馬再跑一步便能踩到上去。
阿殷心下大驚,箭一般竄出去將抱住,搶在馬蹄再度落下之前,抱著斜刺里竄出,借著道旁一棵參天的老槐樹站穩形。這作只在呼吸之間,路上行人也只見得一團青白的人影掠過,待回過神時,那馬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健的男子,扼著韁繩勒住了驚的白馬。
阿殷驚魂未定,余掃向馬背,大為驚詫——
馬背上的人穿一襲茶長衫,腰間沒有玉帶佩飾,只是尋常男子的打扮,然而面容卻是悉的,竟是定王!他雙腳立在馬背,高健的材如鶴立群,冷肅著一張臉,也不瞧周遭閑人,只揪著那錦年的裳,翻下馬。
阿殷懷中的了驚,瞧見那串冰糖葫蘆掉在了地上,后知后覺的哭起來。阿殷只好輕聲哄著,見的目只在冰糖葫蘆上黏著,便道:“別哭,姐姐待會再給你買一串好不好?”
這才停下哭聲,泣著朝阿殷聲道:“多謝姐姐。”
那廂定王立在馬邊不作聲,片刻后有個青男子撥開人群走來,阿殷瞧著他面,想了想才記起他是曾與陶秉蘭有過的常荀,惠定侯府的二公子,當今太子爺的弟。常荀是個直子,瞧見頭腦站在定王邊的年時,抬手就招呼在他肩頭,“怎麼還不長記!傷到人了?”
那年面目清秀,怯怯的往阿殷這邊瞧了一眼,“沒……沒傷到人。”
常荀聞言瞧過來,見著阿殷時卻眼前一亮,“你傷到那人了?”
——阿殷今兒還是尋常兒家的打扮,的煙羅襦襯出高挑的材,發髻挽得利落,只選了珠簪點綴,沒有多余的裝飾,便更顯出如畫眉目。
常荀看人的眼過人,只掃了一眼,便覺得若認真裝飾打扮起來,該是傾國之。
心下多了幾分好,更覺得弟弟這騎馬橫闖街市的行為十分丟臉,常荀當即瞪向年。
那年顯然很怕他,著頭道:“沒,沒。”
常荀當即押著他的脖子走到阿殷跟前。年會意,立馬跟阿殷致謝,又同說了些抱歉之類的話,隨手出錠銀子扔給旁邊的糖葫蘆攤,吩咐他把下剩的幾十串糖葫蘆送到家里去,哄得小孩子眉開眼笑。
阿殷見沒甚大事,便想離開,瞧見定王的目瞟過來,雖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卻不能視而不見。不過定王今日是普通裝束,阿殷自然不敢貿然揭出他份,于是遠遠的行了個禮。
定王看到了,只略點了點頭。
倒是常荀意猶未盡,聽年說了方才經過,瞧著阿殷離去時,嘖嘖嘆道:“會武的人兒,有意思。”
定王斜睨著他,“陶靖家的。”
“陶——”常荀聲音一頓,“臨郡主府上的?就是那天據說差點在馬球場打敗隋鐵的姑娘?嗐,可惜了。”嘆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什麼,滿臉驚訝的看向定王,“你,你,你居然認識除了隋鐵之外的第二個姑娘!”
定王:“……”
阿殷回府后暫時將這件事拋在腦后,趁著陶靖有閑暇,又纏著他教練武。
前世的結局像是時刻懸在頭頂的利劍,阿殷不想悲劇重演,就得另謀出路。以目前的想法,陶靖是出微寒的郡馬,依本朝慣例,并沒有休妻的資格,而臨郡主是寧可相看兩厭,也不肯放過陶靖,自然沒有機會和離。
想通過這條路跟臨郡主的謀逆撇清關系,似乎有點異想天開。
不能和離,又不被臨郡主的謀逆之心牽連,阿殷如今能想到的,只有舉告抵罪。
舉告也要分時機。譬如現在,即便阿殷尋到了蛛馬跡去揭發臨郡主,兄妹二人和陶靖在這京城依舊是無足輕重的人,回頭是否搬石砸腳都不得而知——畢竟臨郡主的后是姜家和代王、壽安公主等一伙人,阿殷自認沒那個本事跟他們對抗。
剩下的路,便是先滿羽翼,鋪好了退路,再從臨郡主府這坑里跳出來。到時候即便不能全而退,能保住命東山再起,也比留在臨郡主邊一起砍頭的好。
這條退路就是定王。
定王這尊大佛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攀上的,阿殷久聞他殺神之名,律己待人都十分嚴苛,想要獲得他的賞識,讓他將來愿意出面保陶靖和阿殷兄妹,阿殷要走的路還很長。
憋著一勁練完了武,將彎刀遞給如意,一面拿了巾拭細汗,一面將瓊枝到跟前,閑閑的聊天——
“我前兒聽人說起你的世,倒是人心疼。你還記得自己是哪兒人麼?”
“奴婢記事時就在人販子手里,已經不記得了。”瓊枝還是平常的乖巧模樣,給阿殷換了方干凈的巾,又添了茶水笑問,“姑娘怎麼說起這個?”
“只是忽然想起來。記事的時候,你是在哪里?”
“依稀記得是在鄯州一帶,后來被賣來賣去,不知怎麼的就到了京城。”
阿殷便道:“小時候走不遠,恐怕就是鄯州那一帶的人也未可知。”
瓊枝面一黯,“奴婢也不知道。小時候聽那人販子說,奴婢是他們拿銀子買來的,想來是父母不肯要我,才拿去換了銀子。”
“那你心里怨他們嗎?”
“怨啊。”瓊枝笑了笑,“不過奴婢也會時常好奇,不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若是有機會見著,奴婢必定要問問他們,當時究竟窮到了什麼地步,竟然要賣了我換銀子。”
阿殷嘆了口氣,“你也知道,父親打算帶我去西洲住一陣子,那兒比鄰鄯州,若是機緣湊巧,會見故人也說不定。”抬眉,覷著瓊枝,“可惜這回我不打算多帶人,不曉得母親會不會讓你也出去走走。”
瓊枝聞言一愣,正往杯中倒的茶水溢出來燙了手,這才吸著涼氣放下,訕訕的道:“西洲路途遙遠,姑娘竟然要去那里?若是姑娘不嫌棄,奴婢想一直跟隨左右。”
阿殷只是一笑,“這事兒全憑母親安排,就看造化了。”
這口風放出去,待得三月出行,臨郡主安排人手的時候,瓊枝果然有造化,被臨郡主挑出來,和如意一同陪著阿殷去西洲。這一趟路途遙遠,阿殷的母子骨弱不能陪伴,也就只有這兩個丫鬟能遠途相隨了。
阿殷對此沒有異議,還特地謝了臨郡主的好心安排,回去見著瓊枝,卻是哂笑。
其實以合歡院里目下的人手來看,當真要安排兩人隨行,如意當仁不讓,剩下的一個不管從辦事兒還是子骨或是事主的忠心,乃至臨郡主假意征詢意見時阿殷提出的人選,都是甘最合適。
而這差事最終卻落到了瓊枝的頭上,這后頭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瓊枝那位干娘果然是能辦事的,臨郡主這哪里是要瓊枝照顧,該是沿途盯梢才對!
若瓊枝這回沒這番作,阿殷或許還能寬宏些。可既然已經背著阿殷投向了臨郡主,這般胳膊肘朝外拐的患,還留之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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