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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甌春》第 14 章

謝老太太忙讓正則他們將老爺攙起來,母子兩年未見了,且要好好打量兒子一番。

謝紓原先任劍南道刺史,後加節度使,屯駐時統管兵馬,出征時掛帥指揮。這幾年關外不大太平,吐蕃連番擾攘,兩年前迎擊了攻占石堡城的吐蕃銳後,一直在積石山一帶修築防工事。武將在外風餐宿,自然沒有在家作養來得滋潤,老太太心裏有些傷,悵然:“你也老了,縱是軍務再忙,也要仔細保養才好。”

謝紓親手攙了老太太往廳堂走,一麵笑道:“關外滿世界風沙,我一日要巡視五六次,前腳邁出營帳,後腳兜鍪裏就灌滿了沙子。不是不想保養,是外頭境艱苦,顧不上那些。”

老太太頷首,無可奈何道:“祖上幾輩子都是武將,你父親那時候在幽州倒還使得,偏你封在了劍南道。原爺們兒家忠報國,不在乎多吃些苦,如今看來旁的沒什麽,就是老得快些。”罷審視他鬢邊,嘖嘖道,“竟都生了白發了。”

“可見老太太往年沒正眼瞧兒子。”謝紓玩笑著,“兒子出關前就生了白發,母親今兒才知道?”

老爺話裏帶著一點惆悵,全是得不到關的兒子,在老母親跟前撒的口氣。大家見氣氛輕鬆,便都應景地笑起來。

老一輩的親近完了,便是夫妻團聚的時候,扈夫人帶著兩位姨娘給謝紓行禮,:“老爺這兩年在外辛苦了。”

但凡大家子,場麵上從來隻有正室夫人,沒有妾室。謝紓著扈夫人,含笑道:“夫人代南琴孝敬母親,教導兒,辛苦的該是南琴才對。”眼裏當然隻有扈夫人,餘下的兩位姨娘,連一道視線都未分得。

姨娘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照樣淌眼抹淚,哭得辛酸而激。又因兩房的兒婚事都有了著落,老爺跟前好代,自覺腰桿子也比以往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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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到兒輩了,正則帶領弟妹們上來行禮,謝紓和子間相得無甚隔閡,兒也願意和他親近,七八舌著父親,長揖的、道萬福的,好一家子父慈子孝的景象。

清圓依舊站在最邊上,論資排輩數最末,也最不起眼。老太太向老爺告知正鈞和清和的婚事,字裏行間不無欣地:“都是劉知州的夫人保的大,三哥兒了轉運使家的五姑娘,大姐兒配了開國伯家的長子。都是頂好的親事,列祖列宗保佑,子孫輩個個有了造化,將來我下去,也好向你父親代了。”罷,恍如突然想起來似的,抬手招清圓過去,往老爺座前推了推道,“這是我信上同你的四丫頭,早前錯的,孩子在外流落到今兒。以前的事就不去他了,往後一家子齊全,好生過日子吧。”

來真是奇怪,嫡親的父相見,竟然還需要引薦。這不是清圓頭回看見這位節度使,謝紓卻是頭回見。大約清圓長得很像母親吧,謝紓愣了一回神,眼裏似有哀傷的緒。當年靳姨娘進門那會兒,清清白白的可人兒,占據了他全部的視線。後來又有人來,他的力便被分走了些,不知怎麽,鬧了後來這樣。

但孩子究竟是他的骨,謝紓看一眼清圓,沉沉歎了口氣,沉默良久方問:“回來後可還過得慣?”

清圓道是,“家裏人都很照顧我,沒有什麽不慣的。”

一向是這個脾氣,心裏有大的怨恨,麵上絕看不出分毫來。老太太曾和邊月鑒過,這丫頭沉得住氣,要是三五年後沒什麽變化,將來不定能有一番就。

謝紓一向不問宅事,其實別一口一個好,就是訴苦不好,他聽過也就作罷,不會再有下文了。清圓不給他添麻煩,他落得心安,點了點頭道:“外頭長到這麽大,回來怕是有很多規矩要學,多向你姐姐們請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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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圓應了個是,複退回來,父間的首次談話就結束了。

時候不早了,老爺長途跋涉辛苦,還是該早些休息。後來各自都散了,謝紓送老太太回薈芳園,後隨扈夫人去了的院子。夫妻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要,扈夫人為他更,一壁輕聲道:“老爺這趟回來,是奉朝廷恩旨,還是……”

謝紓到這時候,臉上才浮現出愁來,踅在桌旁坐下,攏著拳道:“先頭母親跟前我不敢多什麽,怕惹老人家擔憂。這次回鄉,明著是省親,實則是停職查辦。”

扈夫人吃了一驚,惶然道:“怎麽要查辦?老爺兢兢業業報效朝廷,早前老太爺過世報請解,朝廷也不曾答應。這才過了兩年,軍功就不在了,究竟哪裏出了岔子,上頭要查辦你?”

謝紓一味歎息,“我與聖人政見不合。”

扈夫人差點驚,“你與聖人……政見不合?”這是哪兒跟哪兒,一個臣子能與皇帝政見不合,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謝紓素來子執拗,場上混跡了那麽多年,並未學會圓融,隻要他認為有道理的事,便據理力爭到底。扈夫人和他做了多年夫妻,知道他公事上一向有原則,但當真和皇帝爭執起來,卻不是什麽好事。

隻是不能再火上澆油,緩和了語調:“老爺別急,你同我,到底是什麽緣故,我也好給你參詳參詳。”

謝紓長歎一聲,捶著桌麵道:“前幾年一戰,本是為奪取石堡城,我軍重創吐蕃人後,將他們控製在積石山,修築了大五十餘塹,將西北防一線,但石堡城始終未能收複。如今的局勢是,西北防線已然形,石堡城早就不是兵家必爭之地,且此盤踞著外邦大軍,再打不過是一場送死的仗罷了。可惜我的諫言並未被皇上采納,我不打石堡城,接下來隻怕聖人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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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夫人一時愣住了,在一旁坐定後回了半神才道:“老爺眼裏,那些兵卒是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朝廷眼裏,他們的命和投擲出去的石塊有什麽不同?到底世上人命有貴賤之分,要保住家業興隆,老爺還需退讓幾分為好。”

謝紓沉默下來,其實也有些懊悔,半晌道:“我的奏疏到不了前,這會子急也無用。所幸上頭還未解我的職,否則老太太跟前不好代,還要拖累兒們的婚事。”

夫婦兩個全沒了久別重逢的歡喜,各自憂心忡忡,撐著腦袋苦悶。

“老爺在朝中,可有的同僚?”扈夫人,“或者想想法子,請人疏通疏通。久不在職上,一眨眼便生變故,未雨綢繆才是上策啊。”

這就愈發讓謝紓頭疼了,“如今不像從前,懿王之後,聖人重新扶植了親信,把個京城澆築得鐵桶一般。那些人和升州的達貴人們不同,個個手裏握著實權,要同他們講麵,哪裏是件容易的事!”

扈夫人忖了忖,提出個萬年不出錯的好法子,“空口同人套是斷斷不行的,還得使些銀子錢。橫豎走這一遭兒了,越找子近臣,能當麵同聖人著話的。”

謝紓開始逐一篩選,“要新貴裏頭最拔尖的,無非是殿前司的人。殿前司掌皇城警備,中一應事都由他們安排置……沈潤!”他低低了聲,手指在桌麵篤篤叩擊著,“他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在京中風頭正健。隻是咱們外放的員,和京本就搭不上邊,再沈潤聲名狼藉,和他攀……”頓下來搖了搖頭,笑道,“隻怕是送上門喂了老虎,事沒辦,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扈夫人原本也是武將人家出,骨子裏很有下得狠心的神。在看來要麽不活,要活就該打在七寸上,新任的殿前司指揮使約聽過,“他父親可是攪進立儲風波,被棄市斬首的參知政事沈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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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紓點了點頭,“沈知白罪及滿門,沈潤兄弟很吃了些苦。越是這樣的人,起複後越心狠手辣,唯恐不好相與。”

“錢也使不上勁麽?他重振門庭總要花費,世上哪裏有嫌錢多的人。”

謝紓一笑,到底人的見識還是短了,“錢權二字向來相伴而生,他當上指揮使的那日起,就有使不完的金山銀山,咱們能有多銀子,去填那個窟窿?”

所以商量來商量去,還是一籌莫展。扈夫人盤算家裏有多家底,謝紓把京裏的權貴從頭到尾又梳理了一遍,夫婦兩個夜裏都沒睡好,一頭躺著,喁喁細語到明。

次日宴請親朋好友,東西兩府的人也都來了,扈夫人眼下青影要撲厚厚的才能遮住,引得蔣氏一頓揶揄:“大嫂子今兒的妝倒致,想是大老爺回來了,大嫂子愈發辛苦。”

蔣氏的出在妯娌裏頭不算高,常些俗爛的笑話,自以為風趣。扈夫人多有些瞧不上,半真半假道:“孫都有的人了,好歹仔細些,別輩們聽了笑話。我瞧你卻不大施脂,敢二老爺常不著家,你氣倒好得很。”

二老爺可是上梁不正的典範,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日日在堂子裏泡著,蔣氏哪裏管得住他!

扈夫人平時不和計較,一旦回敬起來,也有一句鑿個烏青塊的手段。蔣氏一時訕訕的,推扇子落下了,要回去取,帶著丫頭出了園子。走在夾道裏狠狠啐了一口大罵,“這□□材兒,和我端起架子來,大老爺做什麽這會子回來,打量誰不知道呢!咱們二房是姨娘養的,原就沒臉,分家的時候打發花子似的趕了出去,因老太太做主,咱們不好計較罷了,竟得了勢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他們大房風了這些年,如今該著走背運了。往後抄家、發配,男的做奴的做娼,且有時候呢,不信隻管瞧著吧!”

蔣氏是那種恨起來全不計後果,祖宗十八代都咒一遍的人,罵得痛快了,哪管其他。本以為夾道裏空空,隻有們主仆,誰知隔牆有耳,角門上走出兩個人來,是清圓帶著丫鬟。

“二嬸子怎麽了?誰惹二嬸子生氣了麽?”笑著問,一張團團的臉上,滿是真和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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