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對的大度到不可思議，隻是不好明，旁敲側擊著，“四妹妹，日子過起來快得很，一眨眼的工夫，你回來已經兩個月了。我們姊妹，能在一起相的日子不多了，往後各自須尋各自門……今兒的事，你不生氣麽？”

清圓笑著搖了搖頭，“這事原和我不相幹，我有什麽可生氣的？人活一世，多際遇，哪裏件件能求得一個結果。我早前在陳家，祖母是位很有學識的老夫人，有一回我隨去廟裏拜佛，那廟山高水遠，且要走一段水路。船行至湖心的時候，我失手把一隻杯子落進了水裏，眼看著一點點沉下去，沉到水底去了，我為此哭了一場。祖母卻隻要不是打碎了，落下去就落下去吧，將來總有人撈著它，那時候它還是好好的，人家也會妥善保管它。”

清和聽完了，半晌沒有話，隔了好久方長歎：“那位陳老夫人，是個極通的人啊。”

“所以呀，人活著何必自苦。”清圓瞇著眼睛看邊的流雲，日落在眼眸，那眸子晶亮，汪著一泓清泉一般。轉過頭又朝清和笑了笑，“留不住的東西，索全別人，再我和那位丹侯公子，統共也不過了四五句話而已。”

清和對的評價，因此大大提升了一步，回去同母親慨：“人的眼界見識，果然隨境不同而不同。我以前覺得謝家這樣門楣，咱們這些人必定不落下乘，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清圓這頭雖然勸解了清和一回，卻沒能讓邊的人減憾。抱弦悶著頭，許久沒一句話，清圓想盡了法子逗，最後勉強一笑，“我隻是替姑娘抱屈罷了。”

清圓怔了怔，奇怪所有人都在為打抱不平，仿佛那丹侯家公子本該屬於似的。也或者們更不服的是老太太的裁度，二姑娘是孫，四姑娘就不是孫？四姑娘跟前丹侯嫡子千不好萬不好，結果轉過頭來就托人給二姑娘牽線搭橋。

春臺是爽利人兒，拆著手上舊裳，不住地低聲嘟囔：“我就不服，下哪裏來這樣的道理，手心手背都是，就算老太太不待見姨娘，姑娘總是老爺的骨……別人倒罷了，偏是二姑娘……咱們淡月軒，明裏暗裏吃了們多虧，老太太當真一點不知？”

這話算是點到兒上了，大家都沉默下來。外麵起了風，吹簷下鸚鵡架子，撲簌簌一通鳥翅扇的聲響。

不急，清圓暗暗想，萬事總要一樣樣來。陶嬤嬤外頭又傳消息進來，扈夫人因這封信，好生著實盤查了一回，但因不好正大明，隻使了人各走訪。兩下來沒找見青梅或其家人，信卻又接了一封，太太不必費心找了，要是太太不便，趕明兒咱們上府裏來也使得。扈夫人沒法子，隻好花錢買太平，讓孫嬤嬤夾裹著五十兩出去，放在信上約定的院牆下。結果那恰好有運煤的車隊經過，未等孫嬤嬤看清，那個包袱就不見了。錢花出去，連個響兒都沒聽見，孫嬤嬤回來複命，把太太氣得直咬牙。

也許因為氣不順，更急需衝喜，扈夫人愈發積極地想促清如的婚事，催促老太太請知州夫人過府吃席。也不知老太太是出於何種考慮，大約是想讓清圓徹底死心，把們姊妹來，安排在隔壁花廳裏剝杏仁。一牆之隔，還是鑲了窗的牆，這頭話，那頭全聽見了。老太太委婉地向知州夫人道明了意思，不是清如自己相中的，隻長輩們瞧著很合適，“人道一客不煩二主，咱們家孩子的親事，兩樁都依仗了夫人，那第三個孩子，越兒也托付你吧。”

知州夫人因絡了，話也不背人，笑道：“老太太信得過我，憑著咱們的，原沒有什麽可的……”略遲疑了下問，“這回是為二姑娘合？”

扈夫人道是，“夫人瞧，這兩個孩子可登對啊？”

換作誰，都不會你家孩子配不上人家，知州夫人笑著應承：“那還有什麽可的，郎才貌，造地設的一雙。隻是……來巧得很，那日開國伯家過禮，侯爺一道作陪，回去的路上有意無意同我打聽貴府上的姑娘，卻不是二姑娘，是四姑娘。”

這話一出，不謝老太太和扈夫人窒住了，隔壁花廳裏也炸了鍋。

清如冷冷瞧著清圓，要是眼睛裏頭能刀，早就把清圓千刀萬剮了。

清圓直發懵，雖先前個個都拿和李從心聯係在一起，但自己並沒往心裏去，因此猛聽知州夫人這麽，真有些回不過神來。清如恨恨得牙有八丈長，自己覺得冤枉，擺手道：“二姐姐，這事卻不和我相幹。”

清如哼笑，“四妹妹何必推，要是你娘在，可不要歡喜死了，姑娘悄沒聲兒地，連婿都找好了。”

清圓莫可奈何，便不再辯駁了。清和笑了笑，扭過頭，讓新雨往泡杏仁的盆裏加熱水。

隔壁老太太沉了良久才道：“都是我的孫，我絕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隻是四丫頭這會子議親不是時候，一則年紀還，二則……因姨娘的緣故，怕到了人家人欺辱。不瞞你，我也替謀劃過，將來找個門戶過得去的，不要大富大貴，隻要敬的便夠了。自苦，倘或婚事上再委屈，豈不窩囊一輩子？家家嫁姑娘，都盼找個達顯貴的婿，我們四丫頭，我竟不是這麽想。依我的意思，隻要婿有誌才高，就算是寒門人家，也未嚐不可。”

這番話，得知州夫人無可應對，隔壁花廳裏的清圓臉上原還掛著笑，到這裏是徹底笑不出來了。

原來隻配嫁寒門，找個窮酸秀才過日子。謝老太太滿口大道理，卻沒有想過萬一貧寒人家也作怪，那究竟是在高門裏頭當個委屈的主子強，還是在窮人家做老媽子強？

把手裏剝好的杏仁放進碗裏，站起道：“我上不大好，三位姐姐安坐，我先回去了。”罷沒有再停留，徑直走出了薈芳園。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被風嗆的，還是其他什麽緣故，鼻腔裏盈滿了酸楚。須得走快些，再不快些，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姑娘……”抱弦見走得匆忙，也不知該如何安。老太太做事當真絕得很，洋洋灑灑一通長篇大論，分明在往四姑娘心上紮刀。四姑娘平時雖有主張，到底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要有多刀槍不，才能忍親祖母這樣的刻意貶低？

春臺迎出來，了聲“姑娘”，沒應，提上了臺階。春臺納悶不已，再要出聲，抱弦衝搖了搖頭。

“我進去睡會子，沒有大事，不必我。”極力控製，把嗓音得低低的。

抱弦道是，“姑娘隻管好生歇著吧。”一麵替闔上了隔扇門。

春臺不明所以，隻管衝抱弦使眼，抱弦歎了口氣，把拉到院中的海棠樹下，一五一十地把先前的經過告訴，春臺怔了良久，歎道：“以前咱們還不平，為什麽不咱們托生在大戶人家，要來做這等伺候人的活兒。如今看來，咱們也有咱們的好，了那些惡心人的愁悶，可以多活好些年。”

彼此都惘惘的，呆了會子，把針線挪到花架子底下做。不時抬眼瞧瞧門上，臥房裏一直靜悄悄的，日影移過來，從正房的支摘窗，移到了東邊廊子上。姑娘這一覺睡得深遠，等醒過來時，大約會想明白好些事吧！

將夜的時候，院門上有丫頭子跑進來，氣籲籲地喊春臺姐姐。因靜太大，惹得春臺一陣咒罵：“作死的東西，有鬼在後頭攆你麽，混喊什麽！”

丫頭挨了罵，有點畏，絞著手指頭：“老爺的船已到南浦，再有十裏路就到家了。老太太知會姑娘們上前頭廳房裏候著，我來給四姑娘報信兒的。”

春臺見不好再罵，聲應了句知道了，打發去了。

正要上四姑娘臥房敲門，那兩扇隔扇門自己打開了，裏頭人出來，已經梳洗打扮好了，站在滴水下問：“還有多路？”

春臺：“還有十裏，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就到了。”

抱弦恰好也來了，把手裏製香篆的家夥什給一旁的丫頭拿進去，留神看的臉，問：“姑娘這會子可好些了？”

清圓微微一笑，讓們放心。先頭趴在床上痛快地哭了一頓，哭累了就睡著了。醒來再想想，覺得自己大約是一時腦子不好使，竟會對自己的境遇到心酸。其實謝家這樣人家，本沒有什麽可指的，自己骨子裏原還存著對親的，但今日以後，不會再有了。

“還有半個時辰，晚到了不好，咱們早些過去吧。”招一招丫頭喜，取來一盞風燈，便和抱弦一起往前頭去。今晚的月亮像個被水泡糊了的餅子，邊緣慘淡。流雲跑得飛快，沒頭沒腦蓋上去又扯開來，清圓仰頭看，喃喃，“明兒要下雨了。”

前麵廳堂裏已經聚了些人，正則和正鈞都在，楚河漢界各據一方，各自領著屋裏的們。清圓逐個見了禮，他們應雖應，卻都是一臉冷淡的模樣。不多會兒蓮姨娘和清和也來了，清和如今是許了人家的人，待嫁的姑份和旁個不一樣，不再察言觀刻意討他們的好，便同清圓坐在一起，問：“四妹妹上好些了麽？”

清圓含笑點點頭，才要話，老太太領著扈夫人等到了，便同清和一道站起來，向老太太行禮。

謝老太太眼下且沒有閑心管別的，一忽兒辰打發人跑了三次，讓到坊院門口看著。闔家都等得火急火燎，終於一個廝連蹦帶躥進來，叉手向上回稟，老爺的車馬已經進了坊門。

話還沒完，幾個生兵就了大門，釘子似的在直道兩掖護衛。老太太忙率眾人到廊下迎接，燈火通明裏，謝家大老爺謝紓從門上進來，穿一員的圓領寬袖便服，沒有戴冠。到了臺階前，袍向謝老太太叩拜下去，伏在地上：“兒子離家兩年，母親抱恙也未能侍奉湯藥，兒子愧難當，枉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