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圓道是,原本對那位公子就沒有非分之想,不過有一瞬讚歎橫塘難得見到如此齊全的人,過去了,便沒有放在心上。
老太太擔心得未免太早了些,“我才十四歲罷了。”笑著對抱弦。
們去參加春日宴,臨到下半晌才回來,安置好了老太太,四姑娘回到淡月軒,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抱弦才服侍換完裳,一件件收拾起來,回頭好給下房的丫頭清洗。聽這樣,不免回頭,笑道:“十四歲還是孩子麽?再有一年就要及笄了,到時候可要議親的。姑娘不知道,如今人家相看媳婦,你這樣的年紀就得留意起來,日子過得飛快,倘或一個疏忽,姻緣就錯過了。”
清圓閑適地躺在人榻上,聽抱弦喋喋叮囑。勾欄檻窗半開著,窗外一枝梅花敧過來,散發出幽幽的香。邊爬上了一彎月,遊般的一線,有種細腳伶仃的。
姻緣……笑了笑,母親就錯付了人,世上姻緣有幾樁是靠得住的!在陳家的年月,雖看見祖父祖母相伴到老,但祖父年輕時也有過幾房姬妾。但凡富貴之家,幾乎沒有不為丈夫發愁的。
抱弦見不應,料確實是無心那種事,把裳抱給了門外的丫頭子,複轉回來吹火撚子點香。
姑娘年輕,總是需要引導的,若當初陳家帶來的幾個侍,老太太答應讓們進門的話,這些便不用來心了。如今姑娘是一個人,和春臺將來又要倚仗,自然不能由著含糊。
“姑娘瞧那位丹侯公子,究竟怎麽樣?”
清圓意興闌珊,“才了幾句話,看不出是個怎麽樣的人。”
可是升州境,那樣的侯門人家已經堪稱上佳了。抱弦複一笑,“姑娘平常審慎,怎麽終大事反倒不上心了?老太太做什麽和丹侯家不是一路人,難不兩家早前有過結麽?當真有過結,侯爺便不會親近姑娘……姑娘聽我,眼下大姑娘和開國伯家的親事算是定下了,餘下的二姑娘三姑娘還沒著落呢。三姑娘雖養在夫人名下,到底親娘出微賤,份還不及大姑娘。老太太眼裏恐怕二姑娘的婚事才是頂要的……二姑娘是正頭太太生的,要是嫁低了,豈不有辱門楣?”
抱弦話沒破,可清圓聽出來了,是覺得老太太有心把好親事留給二姑娘,四姑娘的姻緣不重要,大可往後放一放。
清圓不由笑,抱弦是沒聽見老太太的話,很有拿當老姑娘養的打算,倘或聽見了,不知又要怎樣抱不平呢。
側過來躺著,有心玩笑,“倒別,二姑娘的份,和丹侯公子很相配。”
抱弦看著,一時不知怎麽同清裏頭利害,隻道:“這門裏沒人替姑娘打算,姑娘還是多為自己想想吧。”
清圓當然懂得,不過關於親事,目下還不張,過兩三年再議也來得及。慢慢闔上了眼睛,開始盤算開國伯家多早晚來提親,好借著道賀的機會,往蓮姨娘的寒香館去一趟。
然而等了五日,知州夫人那裏並沒有什麽靜,老太太是沉得住氣的,清和卻忐忑不安,又不好和旁人,那早晨請罷了安,悄悄牽了清圓的手道:“四妹妹,咱們上園子裏逛逛吧。”
清如和清容恰巧經過,瞥了們一眼,清如哼笑道:“大姐姐如今和四妹妹這樣要好?有什麽話要背著人,不好咱們聽見麽?”
清容搖著的團扇,扇底的流蘇因的作急促翻飛。把視線輕蔑地調開,調到上去,冷嘲熱諷著:“二姐姐不知道麽,大姐姐要許給開國伯家了,四妹妹又攀上了丹侯家公子,們倆如今價相當,哪裏願意低聲下氣和咱們話!”
清如聽不得那些,原本清和得了高枝已經夠不平的了,這回可好,清圓這蹄子也想往上竄。於是咬著牙,從牙裏出幾個字來,“憑也配!”
這世上事,刻意的圓滿很難,要壞事實在太簡單了。清容不急,皮笑不笑道:“哎呀,開國伯家也太從容了些,我都替大姐姐急得慌。那日不是親眼見過了麽,難道有什麽不稱意的,還要再參詳參詳?至於四妹妹,公侯人家萬萬進不得,要是人知道你娘做下的好事,一鼻子灰還是輕的,萬一被人打出來,那該如何是好!”
那姐妹倆嬉笑著揚長去了,剩下清和氣得臉發白,啐道:“爛了的,越發猖狂得沒個褶兒了!”
清圓倒神如常,隻顧寬,“大姐姐消消氣,不被人妒是庸才,看開些吧。”
清和歎了口氣,“你倒大度。”
不大度,哪裏能在謝家立足,這些誅心的話且有聽的,回回計較,自己倒先氣死了。清圓笑了笑,“走吧。”
往另一條路去,前麵就進了園子。謝府的園林布局巧妙,很江南特,既有簷牙刺,棟角連雲,也有暗中通明,曲水回環。春日裏在青石板的路上分花拂柳而行,遠是一重又一重的月門,站在這頭著,像個連環套似的。
清圓拉在道旁的石凳上坐下,端詳了的臉問:“大姐姐不高興麽,怎麽愁眉不展的?”自己也有心把往那上頭引,便細聲道,“才剛三姐姐的話雖不中聽,其實有幾分道理。開國伯家不見靜,總人心裏不踏實……大姐姐何不使了人,出去打探打探?”
清和的脾氣溫吞,和母親不大一樣。蓮姨娘是個潑辣的主兒,但因沒生兒子,這些年總被了一頭。原指兒有出頭之日,自己也好跟著掙臉,誰知親事不見下文,當然比清和還著急。了好幾回,想打發人去問問,無奈清和是個榆木腦袋,一心端著千金姐的架子,聽要使人出去,便一哭二鬧,無論如何不肯答應。
這會兒聽見清圓也這麽,清和方搖了,“你也是這個意思?”
清圓點了點頭,“那樣門戶的人家,進出的下人必定也多,隻要問明府上是否在置辦聘禮就了。”
清和怔怔坐了會子,終於下定了決心,話也不多了,匆匆趕回寒香館去了。
“姑娘……”抱弦喚了聲。
清圓捵捵角站起來,掖著手道:“去辦吧。”
有備而來的人,總能迎到冒冒失失往槍頭上撞的獵。
蓮姨娘再三再四吩咐,要仔細留神打聽,倘或走了一點風聲,就算親事了,大姑娘到了開國伯家也是笑柄。人不過兩片皮,挖苦起來能人無地自容,喏,謝家的大姑娘,上趕著要嫁到府上來,五景就等不及了,在家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八百年沒見過男子漢——麵子還要不要?所以派出去的廝必要十二萬分心,假作無意地在伯府周邊觀,可惜半日下來,連雁都不曾瞧見。
正要想法子和進出府邸的人攀上,不妨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這不是蓮姨娘院裏的人嘛!”
廝嚇了一跳,“尊駕是哪位?”
那個仆役打扮的漢子:“你不認得我,我們和謝府也是有淵源的。我家妹子青梅,早前在你們府上當差,你與蓮姨娘聽,必然認得。怎麽,我瞧你在這裏徘徊了半日,可是有事?”
廝正愁找不到人打探,既然被撞破了,也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了,便問大公子的親事張羅得怎麽樣了。
那漢子哦了聲,“左不過這兩日,就要往謝府上去的。咱們也盼著下定呢,將來大姑娘過了門子指頭兒裏些個,就夠咱們超生的了。”
於是廝回去差了,滿臉堆笑,叉手:“給姨娘道喜,的都打聽明白了,伯府的聘禮已經預備停當,隻是黃曆上日子不好,有意往後延了兩日。等挑個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就托大上門,姨娘隻管等好信兒吧!”
蓮姨娘聽了,平常死板的臉上浮起了驚喜的笑,“你和誰打聽的?屬實麽?”
廝實得不能再實了,“伯府上一個長隨的妹子,什麽青梅的,以前在咱們家當過差,報予姨娘,姨娘一定知道。橫豎有些底,不至於誆了的。”
“青梅?”蓮姨娘想了想,全無印象。宦人家給奴婢取名字有個定律,不是春夏秋冬,就是梅蘭竹,八個字顛來倒去的拆散又重組,沒有伺候過的,等閑想不起來。反正不管是誰,要的是個準話兒,得知開國伯家不日要來下定,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賞了幾個錢兒打發了廝,忙去同清和報信去了。
廝掂著錢從寒香館出來,迎麵遇上了灶房的商嬤嬤。那婆子是他表嬸子,變戲法似的掏出個烤鴿塞進他懷裏,拽到一旁聲問:“你才剛和蓮姨娘起青梅沒有?姨娘還記得麽?”
廝有些呆怔,“嬸子怎麽知道青梅?”
“哎呀,那丫頭原是犯了事給攆出去的,如今還想回來,哥哥找見我,托我打聽姨娘的意思。”商嬤嬤隨口應付著,“怎麽樣,你提起青梅,姨娘可閃神?”
廝:“閃什麽神吶,蓮姨娘想了好半日,愣是沒想起來。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嬸子勸他們趁早歇了心吧。”
後來這話傳到了清圓跟前,安排了一圈,隻為看蓮姨娘的反應。如果當年的事是經手的,哪怕十幾年過去了,猛聽見那個名字,總不得片刻失態。
陶嬤嬤很覺憾,“蓮姨娘子潑得很,我原以為的嫌疑最大,誰知竟料錯了。”
會咬人的狗不,既然排除了蓮姨娘,就隻剩下扈夫人和梅姨娘了。抱弦瞧著清圓問:“姑娘接下來預備怎麽辦?”
清圓站在梅瓶前擺弄才折回來的桃花,一長一短的兩支,極有耐心地顛來倒去,調整出稱意的花樣來,口中曼應著:“老爺不日就要回來了,三爺下月要娶親,太太和梅姨娘都有忙。還是忙些好,忙了難免生,了才好行事。”
這些話的時候,完全不像十四歲的孩子,那種鎮定和老謀深算,恐怕是那些欺低估的人,從來不敢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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