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又要絮叨半天。快些醒醒,你看太都升得那麽高了,來艮嶽就是為了睡覺麽?”
耷拉著眼皮下床,趿鞋到臉盆架子前取青鹽漱口,打了涼手巾過臉,漸漸清醒了些。想起臺上的景倚翠樓裏可以看得一目了然,便支吾著問春渥,“娘昨晚什麽時候睡的?可曾等我回去?可曾……看見什麽?”
春渥有意裝糊塗,“也沒有等多久,我料想你不會回來,便早早睡了。你問看見什麽,指的又是什麽?”
不好開口,訕訕的在桌旁坐下,隻說沒什麽,“娘替我把鐲拿來。”
春渥訝然看,“聖人……”
抿了,臉上帶著決絕。這樣一次次的被他愚弄,總要換回些效來。萬事開頭難,隻要找到個楔口,接下來便順風順水了。鐲裏的毒不會立刻要他的命,大不了讓他有些小恙罷了。藥效輕,看上去是傷風一樣的癥狀,誰也想不到毒上來。
真覺得等不及了,他怪氣的格無措,和他相不知有多累。卯足了勁討好他,不就是為了接近他麽。現在可以做手腳了,為什麽還要等?
轉到鏡前綰發,飛雲髻上斜一支梅花簪,黛也不施,隻在眉間了花鈿。從鏡中看見春渥愁眉不展,笑道:“我昨日邀家采紅菱,現在已經晚了,再耽擱可不好。娘快去,把我的帷帽也一並拿來。”
春渥雖遲疑,還是回倚翠樓去了。穠華收拾停當出門看,艮嶽的日不太強烈,大抵因為山裏林木多,霧氣常年不化的緣故吧,六月的天也不覺得十分熱。
遠遠見回疾步過來,到了近前揖手長拜,“臣來看看聖人起沒有,倒真是巧了。”
穠華四下觀,不見今上,便問:“家在何?”
回道:“西嶺山口有個瀑布,白龍沜,那裏有一片樓閣,消暑最是好去。家在雲亭設了河鮮宴,說待聖人醒了,便請聖人前往。”
恰巧春渥也匆匆趕來了,不聲戴上鐲子,命都知帶路,提往雲亭而去。
要說崇帝,真是個懂得的行家。這艮嶽每一都是匠心獨,十步一景,絕不是一般山野能比的。西嶺北有龍柏坡,南有芙蓉城,到回所說的那亭臺,還要經過灈龍峽和羅漢巖。人在山水中行走,漸行漸近,才看清那雲亭建在瀑布邊上,站在亭裏一手,就能夠到欄外飛練。
踏上河灘仰頭看,今上孑立欄前,穿著素錦褒,束發戴玉冠。朱紅的組纓垂掛在`前,一眼看去頗有種畫中仙的意思。
嘲諷一笑,長相從來和心地不相稱,也算是老天對他的眷顧。空有一張漂亮的臉,剖開膛其實是一副蛇蠍心腸。
按捺住心神登亭,窄小的石階迂回兜轉,瀑布雖然是人造的,卻也有不小的力道,山石被衝擊得嗡鳴,亭子也跟著震。道:“噯,總覺得會跌下去似的。”
他沒說話,牽著廣袖比了比,示意座。
欠道謝,看桌上的菜,果真應了河鮮宴了,薑蝦、海蜇鮓、螺頭瀣、清田螺羹……滿滿鋪排了一桌。生在南方,傍水的地方不得海鮮河鮮,也極吃那些。到了汴梁,庭中吃得致,不像民間做得原原味,便有點失了興致了。今天卻好,皿奢華,裏麵的菜卻不繁複,心裏歡喜,笑道:“宮裏廚司也會民間做法麽?”
今上替斟酒,淡聲道:“魚蝦都是池子和瀑布裏打撈的,沒讓廚司做,命幾個自小長在湖澤邊上的黃門掌勺,就用最尋常的做法,或者可以做出宮裏沒有的味道。”
偏過頭看了杯中一眼,“我不飲酒,家忘了?”
他說:“那是梅釀,幾乎已經沒有酒味了。昨天讓他們沉在潭裏,喝了能強健脾胃,抵河鮮的寒氣。”
抬眼看他,他目如水,不似在宮中,了些冷沉鬱。隻是仍舊不開,即便微笑,也是浮於表麵。向他舉杯,“家有心了,臣妾敬你一杯。”
他執盞回敬,汝窯荷葉盞輕輕相擊,叮地一聲脆響。客套過後就顧不得許多了,姿態十分優雅,但吃得真不。盤裏一條糟魚被吃了大半,間或對今上暖暖一笑,不看麵前盤底,簡直以為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他別開臉,怕看多了,覺得不自在。他對這類河鮮不怎麽有胃口,略用了幾筷便放下了。起到圍欄邊去,急速而下的水流濺起細的煙霧,他用手去,隻覺那霧氣包裹五指,一點點浸消融,匯聚水珠,從指尖傾瀉而下。
“已經三年沒有來這裏了,今天是托了皇後的福。”他喃喃道。
的語速比平時慢了好多,“家是該出來走走的,政務一輩子忙不完,得浮生半日閑麽……”
他沒有回,角挑起一個彎彎的弧度,“皇後昨日說要采菱的。”
啊了聲,“是是,采菱……咱們何時去?”
他靜靜站了一會兒方轉回座上,看著,似笑非笑道:“皇後的子就是太急了,宮中生存,急是大忌,不過我卻容得你這個脾氣,真是奇怪。”
他有時那種曖昧不明的話很讓人頭痛,側目他,突然想起昨晚景,心裏頓時慌起來。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勉強笑道:“家恩典,臣妾激不盡。也不知怎麽,在家麵前倒不像太後麵前那樣拘謹。聽我娘說,子出閣後,最親的人莫過於丈夫了,現在想想很有道理。”把酒盞往他手邊遞了遞,“家吃得極,不喜歡麽?再喝一杯吧!”
他垂眼看,那荷葉盞裏的佳釀能倒映出他的臉。他手去,兩指著端起來。再,角含笑,連眼睛裏都灌滿了。
多好多生的一張臉!他把酒盞在上,然而頓住了,猶豫了下,還是放回了桌上。
“我要替皇後搖櫓,喝多了難免誤事。”
想了想,莞爾道好,“那家回環山館小憩,過了晌午咱們再去不遲。”
他點頭,吩咐都知備下小艇,略在雲亭坐了會兒,便攜回萬鬆嶺了。
池在倚翠樓以西,過了環山館前的一條石拱橋就是。那池子和雁池遙遙相,都是彎形,水麵很寬,盛夏時節蓮荷婷婷,白鷺四起。若真有神仙授予出世方,大概也敵不過在那景中徜徉罷!
歇到申正,來尋他。戴了頂鬥笠,頭發隻拿一絛束著,直垂到下。手裏舉了跟竹竿,據說是打蓮蓬用的,輕聲唱道:“你可吃蛤/蟆,吃麽我去抓。你可吃蓮蓬,吃麽我去掐……”
他那時還未起,聽見了睜開眼問:“你知道這首歌麽?”
說不知道,“就是大婚那晚聽你唱的,後來總在想,什麽古怪的詞兒,家怎麽會唱這樣的歌。是不是我睡迷了,做的一個夢。”招了招手,“不要計較那些了,家快起來,咱們去采紅菱,掐蓮蓬呀。”
出門時天已經有些了,太沒了蹤跡,山林間有風吹過,湖麵上漣漪陣陣。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采菱的船為了便於在荷葉間穿行,船都不大。窄窄的小舢板,僅供兩個人乘坐。今上在船頭撐篙,穠華坐在船尾。荷葉刮過兩側的船舷,沙沙一片熱烈的聲響。
鮮有機會到水上遊玩,說采紅菱,並不是為吃,主要還是講究采的過程。那菱角是長於水中,碧清的菱葉匝匝,在水麵上鋪厚厚的綠氈。還未到完全的季節,間或有初綻的菱花,小小的,白潔可。
一路來,已經勾了不蓮蓬,裝滿半個竹簍子。家船撐得很穩,坐在艙探手摘菱角,的紅菱鮮豔,不像一般米菱兩角彎曲,它是四麵出角,乍看很奇怪。家有一套說法,等長了老菱,那多餘的兩角便慢慢回去了。老菱個頭很大,像水牛的角,要吃它不簡單,得用刀從中間剁開。
菱角不喜深水,基本都浮在水麵上,撈起一藤,輕易能摘好幾個。掂掂簍子,很有些份量。摘得太多吃不完就糟蹋了,便向今上道:“夠了,回去剝了殼,給家做羹吃。”
他聽了調轉船頭,沒有答話。依舊是很快樂的樣子,摘了朵荷花在手裏盤弄,輕輕哼著歌,是他們吳越一帶的小調。天上颯颯下起了小雨,細得牛芒一樣,把鬥笠正了正,再看周圍,離叢的荷葉和菱藤越來越遠,也離河岸越來越遠,舢板往一片開闊的水域劃過去。
咦了聲,“這是要去哪裏?”
他背對著,看不見他的臉。有點著急了,轉頭回,春渥還在堤案上等著,起先形清晰,後來遠了,隔著雲霧愈發渺茫了。
湖的中心氣比別都重,漸漸都是迷霧,除了他,看不見半個人影。害怕起來,倉惶道:“家,你劃錯方向了,環山館在那邊,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的竹篙撐點,攪起一片水聲。雨依舊細,簌簌落在鬥笠上。那時太慌張,慌得忘了乘船的忌諱,居然站起來試圖去拉他。結果舢板不穩,人失了重心,一下便跌進了水裏。
不識水,連嗆兩口,連聲音都發不出。本能地掙紮。混間看見他站在船上,沉靜的臉龐,沉靜的眉眼。向他求助,張要家,可是咽進了更多的水。
他沒有援手,甚至看到他角譏誚的笑。
意識越來越模糊,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想起春渥和說起過的,他的伴讀周衙,也是在他麵前落水,他就眼睜睜看著他沉下去,也逃不開這樣的命運。
掙了好久,掙到疲力盡,失後終於放棄了。這樣其實也好,死了可以回到爹爹邊,可以再見到雲觀,比活著強多了。
墜向湖底前的那刻,過粼粼的水波向上看,他站在那裏,隻餘一個扭曲的剪影。水中婆娑的長發遮擋住的視線,漸漸將拽進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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