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連隻是個伶人,命如螻蟻,斷不敢欺瞞連皇帝都敬重三分的武陵王。但他擅於察言觀,見武陵王神微妙,也暗暗留了心思。
上次托武陵王送曲譜,是因為那次在王慕府上見到他與丞相一同宴飲,以為二人好。如今見武陵王一直對他和丞相之間關係多般刺探,可能並不像他想的那般簡單。
若無丞相,他絕對不會有今日安穩的生活,丞相對他有恩,他不能報怨。所以一出刺史府,他便立即想法子將消息送去丞相府。
謝殊也並未坐以待斃。桓廷單純,沐白又不知詳細緣由,任何變數都有可能發生。
此事說起來,起因是當初說了自己的名,不過這是小事,且不說荊州之地這個名字普遍的很,就是荊州口音和都城這邊也大有差別,加上曾對衛屹之說過自己年做裝打扮,恩人的事也能掩蓋過去。
不過衛屹之和別人不同。晉國嗜好,別人對隻會欣賞不會細究,他卻始終刨問底,這才是讓最煩悶的地方。
伶人們都已返鄉,楚連無家可歸,幹脆在寧州等候大家,順便尋找送信機會。
沒幾日,他竟撞見了打馬而過的沐白,再三辨認,的確是丞相邊的人,連忙衝上去攔人。
沐白分外詫異,沒想到找來找去,居然就在這裏上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連忙將楚連帶到下榻,確定無人跟蹤,這才將謝殊的吩咐跟他說了。
楚連皺眉道:“原來丞相早對武陵王有提防,好在小人適可而止,隻說我那故人名喚如意,其餘他再問的,我都沒細說。”
沐白將準備好的銀兩給他:“我會派人送你回吐穀渾,此後記住不可再出頭,也不可與任何晉國朝臣有接,不對,和任何晉國人接都不行。”
楚連拜了拜:“是,大人放心,小人已經找到故人,與丞相毫無瓜葛。”
沐白點頭:“不枉費丞相盡力保你一場。”
楚連怔了怔,又連忙稱是,心中卻很疑,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丞相這般對他?
難道丞相真是如意?
謝殊很快接到沐白的急函,看完後心定了不。
八月末,桓廷出使吐穀渾結束,武陵王班師回朝。
沐白提前返回,一回來就被了謝殊房。
門窗閉,謝殊坐在桌前,表沉凝。
“沐白,可還記得當初祖父選你在我邊時說過什麽?”
沐白恭恭敬敬跪下:“無論公子怎樣都是公子,要誓死追隨,忠心不二。”
謝殊點點頭:“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因為事太大,對邊人也多有防範,如今我想告訴你。”
“屬下定不辜負公子信任。”
謝殊微微起:“我是子。”
沐白一頭磕在了地上。
建康城中暑氣未退,桂樹飄香。百姓夾道觀,遠遠見到齊整的隊伍和武陵王的車駕,紛紛投擲花草羅帕,歡呼雀躍,欣喜非常。
武陵王又立一功,皇帝除了賞賜金銀,實在不知道該賞其他什麽了。恨隻恨自己沒有適齡兒,不然一定要把他招做婿,省的他一直建功再被別的世家拉去結盟。
算了,不想了,還是辦場慶功宴意思意思吧。
花園,百在列。
謝殊朝服齊整,坐在左首,眼見衛屹之大袖寬袍,姿容閑雅地走過來,隻是一瞥便收回了視線。
衛屹之向皇帝行過禮,在右首坐下,看一眼,神如常。
宴飲時,當然會有人問起作戰的事,衛屹之便將整個戰事過程說了,說到以樂聲傳遞消息時,惹來無數詫異之聲。
王敬之笑道:“古時有吹簫引的傳說,樂曲便如話語,隻是方式不同罷了。”
衛屹之點點頭。
司馬霆朝謝殊瞥了一眼:“若是我朝都用樂曲說話,丞相可第一個就聽不懂。”
謝殊這會兒才明白為何衛屹之會見到虎牙,心裏想著事,被他嘲諷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太子替解了圍:“人各有所長,丞相深藏不,是我們無緣得見罷了。”
司馬霆隻道他攀附丞相,輕哼了一聲。
今夜天氣涼爽,眾人心舒暢,宴飲到半夜方歇,大部分人都已醉了,被攙出宮廷時七倒八歪的。
謝殊還好,隻是有些上頭。
出宮時,有挑燈引路的宮想攙扶,被擺手拒絕,後忽然有人跟上來扶住了胳膊:“謝相海量,今日倒是難得微醺。”
謝殊皮笑不笑:“武陵王又立一功,本相替你高興啊。”
衛屹之笑了笑,扶著往外走。
出了宮門,他忽然問:“謝相可有意去本王那裏小坐片刻?”
謝殊早知會有這刻,點了點頭:“也好。”
馬車駛烏巷衛家舊宅,衛屹之扶下車,有意無意地握著的手,再沒放開,一路將牽去了書房。
他親手給倒了茶,又拿出了幾樣吐穀渾奉上的禮品送給,語氣間又親昵起來:“這次能得勝多虧你那恩人,我與他閑談,發現他的確是個人才。原本要送他去荊州探親,但他說已沒有親友在世了,實在可惜。”
謝殊故作詫異:“怎麽他也在?”
衛屹之笑笑:“是啊,大約是注定好的吧。”
謝殊不置可否。
衛屹之放下茶盞,走到謝殊邊,忽然手摟住了。
謝殊這次卻沒掙紮,隻是平靜地看著他:“仲卿還未死心?”
“我對如意已執念,絕不死心,除非……你從我一次,我此後就再也不糾纏你了,如何?”
謝殊不怒反笑:“果然你端雅外表都是偽裝。”
“領兵作戰最忌諱被人看,我若這麽容易被人猜,又豈能活著回來見你?”
謝殊斂眉低笑,忽而扶著他的雙肩站起來,推著他坐下,又坐到了他上。衛屹之正吃驚,已著他的下吻了下來。
那雙從耳垂慢慢落到頰邊,又覆住他的,含著瓣輕輕咬了一口,舌尖輕輕撬開他的牙關,手開了他的腰帶。
“如意……”衛屹之本沒料到會這樣,有些措手不及。
謝殊將他在榻上,手探他襟,低低笑道:“你不就是要這個麽?口口聲聲說著對我真心真意,不過就是作祟罷了。”
衛屹之一怔,扣著的手鬆了鬆。
謝殊嘲弄地看著他:“怎麽停了?”
衛屹之笑了笑:“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想跟你斷,所以改主意了。”
謝殊起,理了理發,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衛屹之靜坐片刻,來苻玄,吩咐將所有派去荊州的人都撤回來。
那個答案已經呼之出,他卻忽然不想探究下去了。因為他明白自己有任何舉,謝殊都會找出方式來應對,他不停,也不會服輸。
沐白自從得知謝殊是子後就時刻在戒備狀態,特地派人去荊州打聽,果然有收獲。
謝殊一回府,他便急急忙忙來稟報:“武陵王派過人去荊州,聽說還找過您母親的墳墓。”
“他找不到的。”
“公子這麽肯定?”
謝殊喝了一口醒酒湯,忽然道:“有些了,去給我端飯菜來。”
沐白莫名其妙,但還是立即去辦了。
飯菜端上來,謝殊先狠狠了一口白花花的米飯。
的母親本是長幹裏的庶民之,卻姿傾城,一眼便傾倒了烏巷的世家公子。可惜這段給帶來的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兒和遠走荊州的艱苦。
在終於熬不下去的荒年月裏,冒死送了信給謝家。謝家人派了人去荊州,卻隻肯接走的兒。
“如意,你去吧,母親一個人在這裏才沒有負擔。”
謝殊不肯,要麽一起走,要麽一起留。
“怎麽不聽話呢?”歎息,拉住兒低聲道:“去謝家住不慣便回來,到時候多帶些米糧,反正他們家吃得多。”
謝殊覺得有道理,這才答應上路。
臨行前,母親握著的手忽然流下淚來:“不管怎樣,都要好好活下去。”
謝殊點點頭:“母親也是,等我回來接您。”
“好。”
馬車駛出去很遠,謝殊越想越不對勁,連忙人停車。
“回去!我要回去!”
謝家家丁拗不過,隻好送返回。
謝殊跳下車就往家裏跑,卻隻看見母親懸在梁上。
的個子太小,隻能用肩托住母親的腳,希能救人,但是母親的都已經僵了。
很想哭,卻聽到家丁們在背後竊竊私語。
“看看反應再說,事不鎮定的,大人也不會留。”
謝殊隻有將眼淚忍回去,退開幾步,對家丁說:“煩請二位將我母親收斂吧。”
衛屹之怎麽可能找得到母親的墓,的母親當日便被火化了。
謝銘在乎的是家族利益,是全謝家以後的安置,而不過是個恰好可用的棋子,沒有選擇。
要麽扮男裝為謝家謀利,要麽回荊州。
可是的母親為了讓過上好生活,已經用自盡斷了的退路。
想母親的時候可以多吃碗飯,絕不能哭。
任何時候都要好好活著,絕不能束手就擒。
為了活下去,一滴淚也沒流地火化了母親,狠心不認恩人還將他遠送他鄉。
衛屹之,你不過是個錦玉食的世家公子,何曾能會這些!
謝殊舒口氣,將碗遞給沐白:“再盛一碗。”
桓廷這次出使的結果不太好,吐穀渾願意送金送銀,就是不肯將這稱作朝貢,更不願為大晉附屬國。不過他們也不想將關係搞僵,所以又表示要再派使臣來晉國詳商此事。
謝殊有心提拔桓廷,於是將接待使臣的事也給了他。
不久之後到了重節,恰逢太後六十大壽,皇帝下令普天同慶,大宴群臣。但太後吃齋念佛,不喜鋪張,拒絕了皇帝的好意,隻說要請化寺的主持大師來宮中宣講佛法就好。
皇帝始終覺得太委屈母親了,於是出主意說把百都進宮來一起聽佛法吧!
太子第一個讚,連鬥棋都拋下了。
朝中員有的奉道有的拜佛有的什麽都不信,但一直相融洽,皇帝要表孝心,大家也沒意見,個個都打起神,早早進了宮。
宮中到擺滿了花,金黃燦爛,分外奪目。壽安宮裏壘起高高的講經臺,化寺主持是年輕的西域僧人竺道安,眉眼深刻,披袈裟,端坐其上,安雅如蓮。
太後著莊重,領著眾臣各就其位,聽他說法。
謝殊百無聊賴,偏偏端坐在前方,連打瞌睡都不行。這時忽然有人扯了扯的角,轉頭看去,是太子邊的謝冉,正在對使眼,示意看後麵。
謝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坐在員家眷那邊的王絡秀在看著自己。看到過去,王絡秀立即垂了頭,許久再往這邊瞥一眼,臉頰微紅。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還以為送完香囊就完了呢。謝殊朝謝冉搖搖頭,表示無事,讓他不要瞎想,心裏卻很無奈。
和謝冉使完眼,謝殊發現太子也在著自己,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看自己,而是自己這方向的王絡秀。
有些了然,太子也到適婚年紀了,也會關注名媛淑了,不過,這是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老師家裏去嗎?
竺道安宣講完畢,要與在場的人辯法,大臣們都沒什麽興趣,有興趣的見他這樣的高僧也沒勇氣出頭。太子倒是躍躍試,可惜一直被謝冉拽著,怕他再惹皇帝生氣。
太子始終覺得意猶未盡,便請竺道安說一些佛家小故事來聽。
司馬霆故意揶揄他道:“尋常佛家故事太子哥哥怕是都能背了,今日得請大師說個不一樣的才行。”
竺道安微微一笑:“那貧僧說個男的故事如何?”
司馬霆一愣:“佛家也講男?”
竺道安呼了聲佛號:“男也是。”
他這麽一說,原本都沒什麽心思的人都來了興趣,連謝殊也有了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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