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輛馬車從攝政王府出發，由近百人的林軍押送，奔往平。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片刻後有人自城樓上走下，停於馬車邊。

仿佛是種對峙，這般過了許久，車簾終於被車中人掀開，蕭端白散發，施施然走下車來，看著麵前的子，似笑非笑，“可別說你是來送我的。”

“平王爺曾經也送別過我，如今回送，亦是應當。”

蕭端微微一怔，想起說的是馬車中的那番訣別，勾了勾，“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時說的的確是實話，此生也許隻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強對他一笑，“離別之前，我也還是平王爺的朋友。”

不是什麽聖人，已經被利用到差點喪命的地步，對他絕對不可能再是過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經多次所言，畢竟相一場，臨別送行，算是做個了斷吧。

“害你若此，你還能趕來相送，真是難得。”蕭端搖頭笑了笑，大病之後的子越發清瘦，加之裳單薄，簡直猶如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徑自舉步朝前而去，歎息道：“就此別過吧。”

後麵的衛軍趕忙趕著馬車跟上，那麽多人看守著一個弱質文秀的男子，玄甲胄對照他一白，任誰看了都覺得強弱分明，可是他卻走得極為輕鬆，好似在觀賞周遭風景。

“平王爺！”文素忽然喚了他一聲，凝視著他的背影道：“當日即將行刑之時，你忽然出現，是否是來救我的？”

“哦？被發現了麽？”蕭端不曾回頭，隻是冷笑，“你太自作多了，我隻不過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喪我手罷了。”

“可是我聽見您喊了一聲‘刀’，難道您不是要說‘刀下留人’？”

“哈哈哈……”蕭端大笑，微微側頭，夕西下，隻留給一個致的側臉剪影，“真是激你將我想象的這般好心了，後會無期。”

“等等！”

文素住他，走上前去，從懷中出一塊令牌遞給他。

蕭端接過來一看，神一震，“這是……”

“王爺讓我給你的，免死金牌，萬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抬頭時，蕭端的臉上卻又掛滿了笑容，隨手將金牌揣進懷裏，那雙稍顯細長的雙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謝叔叔吧……”

文素點了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融夕餘暉之中。

寒風拂過，卷來他的低：

“雲中誰來擊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場夢，

一夢何不一萬年？”

明明是極輕的語調，卻帶著難遏的勢頭，不溫不火，氣息綿長。

文素歎息一聲，平王爺，你真的放下了麽？

抬眼看向城樓，那人一玄，早已靜立許久，卻始終沒有下來相送，直到此時才極目遠，所有緒都斂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暗浮，卻難以探其心意。

這至親的二人卻恰恰極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實則重。另一人看似溫和多，卻心狠手辣。

然而人無極端，心中一良善仍舊未泯，縱使再遮掩，也能人窺見。

這樣的年，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發出這種喟歎的不隻是文素，此時皇帝陛下靜立於寢殿，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先帝畫像沉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當他用孩的目看待周遭一切時，攝政王用自己的方式著他長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給予他深刻的洗禮。而現在，他以為自己了，可以獨擋一麵了，又發現自己太過稚。

原來自己被平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竟不自知，甚至整個朝廷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自知。

那日一場詳談，攝政王已經給他說了全部經過，平王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才有了這番謀劃。

當年的皇長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病，最終失去了皇位競爭的資格。

本來此事不會被蕭端知曉，可是崇帝年時親耳聽見母親的計劃，心中時有惶恐，以致於後來疾病纏時，更嚴重的卻是心病。

蕭端無意中聽到他近乎懺悔般的自語，多年錮宮中的怨尤日積月累，加之聽說了崇帝有加害蕭崢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然而蕭崢所需要的隻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了那至高位置的骯髒黑暗，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圖治的攝政王。而蕭端卻執意記住，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裏？

他本要革去平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麽做。

平王羸弱，若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麵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低而顯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麽？他說兒臣其它尚且不足，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向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麽，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抬眼，致眉目間最後一青盡褪，依舊是年之，卻已彰顯平穩深沉，“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為一個好皇帝。”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喪命的倒是沒有，但是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京為，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周賢達駐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員們於陌生環境裏，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折，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折，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麽。”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筆，抬眼看，“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折了麽？”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梁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幹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

看出文素神間的自責，蕭崢起攬住，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麽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麽？”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去開門。

蕭崢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出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