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水頭鎮雖小,卻是中國的四大皮都。
沈木星每次寫作文的時候,都會驕傲的這樣介紹:“全世界每五條皮帶,就有一條出自水頭,我的家鄉。”
在這裏,幾乎家家都有轉鼓,沈木星的二叔就是做皮革生意的,小的時候最常聽到的就是小作坊裏生皮在轉鼓機裏翻滾著的聲音,最常聞到的就是鼇江水裏飄過來的汙染臭氣。
夏的母親練金花就是鎮上最出的皮革老板,幹練自強,不甘心和丈夫窩在小小的牙科診所裏,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找個幾個合夥人,在鎮外的破房架子上改了一張油氈,建起了自己的廠房。
如今,練金花已經了遠近聞名的大皮革廠老板,就連母親也在的廠裏做會計給打工。可正是這樣一個大人,卻總是對沈木星這個小孩另眼相看。
從小到大,練金花就總是開玩笑說喜歡頭腦靈活、聰明甜的沈木星,將來要討到家裏做媳婦,替管家,盡管隻是玩笑,但以夏家這樣的大戶地位,又哪裏用得著去跟誰攀親家,畢竟有人想到還來不及。
夏帶回來的姑娘是個東北孩,葉曉芙,是夏他們班的支書,在夏爸爸診所裏堵完了牙,練金花出於禮數,就在家裏安排了一頓火鍋,留葉曉芙在家裏吃了飯。
就像許多北方人覺得南方人又壞又狡詐一樣,練金花一直覺得東北人魯又愚蠢。
“阿姨您不用給我夾...謝謝阿姨...哎!好好。”
“小葉呀,多吃點,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
“阿姨您真好,整得我都想我爸我媽了,我沒上大學的時候,我媽就老給我整火鍋,我賊吃。”剛上大學,葉曉芙的東北口音還沒有來得及改掉,聽起來很明顯。
沈木星對這孩的印象不錯,一來素來就喜歡東北孩的直爽大方,二來葉曉芙的模樣也很周正。
葉曉芙坐在沈木星的右邊,練金花坐在沈木星的左邊,沈木星被夾在他倆中間,安靜的低頭吃火鍋,偶爾看一眼對麵的夏。
夏把頭發剪短了,穿著也時尚了許多,看起來更像個大學生的樣子,他見到沈木星的時候隻是冷淡的打了聲招呼,到現在也沒說一句話,與平日裏的那個缺心眼又賤的臭小子判若兩人。
沈木星不聲的看著他,他的目忽然又從盤子上麵離開,抬起眼看,沈木星趕低下頭去吃魚丸。
練金花推推眼鏡,婓膩理的臉上出一抹認真的表,看著葉曉芙像是看著一件稀世珍寶,不微微搖頭歎道:
“我實在是太喜歡你們東北孩子了,大方實在,又白淨個子又是那麽高,真好。”
“是嗎?哈哈,被誇了好開心!他們平時都說我自,可我覺得我還行吧哈哈!”孩爽朗的笑聲帶著點年輕人的活潑,牙齒特別好看,轉頭看了看沈木星說:“不過我還是覺得長得更好看。”
沈木星被點名了,趕也出個謙虛的笑:“沒有沒有。”
練金花關切的問道:“小葉,怎麽想到跑這麽遠來看牙齒?”
葉曉芙的角立刻彎了彎,轉頭看向夏:“您問他!”
那抹笑容和略帶的眼神讓練金花心頭一滯,夏一再強調的兩個人隻是普通同學,儼然是在騙這個媽媽,練金花是什麽樣的人?這一個眼神就能看穿這小孩的所有心思。
夏撂下筷子,麵無表的說:“上次我腳傷,是曉芙送我去的醫院。”
練金花驚訝的問:“你腳怎麽了?”
葉曉芙是個急子,忍不住道:“兩個月前的事了,那天在學校門口的公車站點到他,我看他一瘸一拐的就問他怎麽了,他說剛才不小心踩到了釘子施工的釘子,流了,我一看可不真的流了?當時還在下雨,他連傘都沒打非要走,我說我帶你去醫院吧,他不聽,偏要去火車站,說是已經買好了去溫州的票,這大下雨天的腳又在流,不打破傷風怎麽行?我就生拉拽的把他拉到了校醫院打針去了。我是支書啊,怎麽能看到同學有困難不幫忙呢?”
去溫州...
他是想來找嗎?
沈木星的子一僵,抬頭看著夏,夏也恰好在看,兩腮的線條起伏,他咀嚼著吞咽下一大段緒,又低下頭去默默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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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金花聽得心驚跳,仿佛那顆釘子紮到了的腳上一般:“哎呀!那是要趕去打針的!你在外麵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呢?下雨天也不打個傘!流了也不去醫院!”
葉曉芙說:“阿姨你放心吧,已經沒事了,當時傷口的確大,幸虧我拉他去醫院了,當時他心可能不好,對我態度也特別不好,後來為了謝我,就說要請我吃飯,我說我牙壞了吃不了,夏就告訴我說叔叔是牙醫,免費給我堵牙還包我來回的火車票錢,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是要謝的。”練金花笑著說。
沈木星聽了的話,立刻一點吃火鍋的心都沒有了。
幾乎能夠想到夏不打傘等公車時的樣子,他一定是生的氣了,氣不聯係他,所以要跑來溫州的複讀學校來。
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這小子一不順心思,就往死裏作。
葉曉芙繼續和練金花說說笑笑,席間不小心把筷子弄掉在了地上。
“沒事沒事,不用撿不用撿,”練金花明的眼睛朝木星看去,像對待自己的兒說話一樣,吩咐道:“木星,去給小葉拿雙薪筷子來。”“哦。”沈木星很自然的起去了廚房。
葉曉芙著進廚房的影,微微有些怔神。
本以為,這孩跟一樣,也是客人呢...
沈木星進了廚房,走到筷籠子裏出兩筷子,一回,夏的子就堵住了的去路,沈木星嚇了一跳,脯,看著他:“你嚇死我了。”
“為什麽不回我短信?”他的聲音明明是質問,卻是冷冷的,似乎是抑了很久一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發。
沈木星像哄沈冥一樣促狹的笑了:“我手機被我媽沒收了呀,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要不是你,我能被老師訓嗎?”
“那為什麽不給我打個電話?”
“我...”
他打斷:“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我的電話,臨走之前我是不是給過你一張電話卡?上麵有我的號碼!”
他突然的激語氣讓沈木星手無足措。
吸上一口氣,狠下心咬咬牙,看著地上的瓷磚:“你說那樣的話,我不知道怎麽回。”
夏咬咬牙,目中霎時間風雲湧,臉上變得慘白一片,他把臉側過去,也低頭看著地麵,兩個人就這樣麵對麵站著,卻站了兩條平行線。
不多時,他的臉又轉了回來,看著。
沈木星也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眸像是臺風過境後的煙雨江南,朦朧而溫。
他說:“聯係不上你,我快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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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的呼吸因為他的話而變得急促起來。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離那麽遠,也是第一次這麽久沒有聯係。
“對不起。”沉聲回答。
“哪裏對不起?”他視著:“我以為我們之間並不會因為環境和距離而改變,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
“我是早就知道,可是夏,我總是覺得我們之間不應該再往前走一步,我怕那樣的話就再也回不去了。”十分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記得有一次,他曾問過,你想不相信日久生?沈木星回答:一見鍾和日久生我都相信。
他說:那咱倆呢?
沈木星說:屁呀,我和你要是日久生現在孩子都打醬油了,為啥我對你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呢?
在男關係這方麵,沈木星覺得自己已經明裏暗裏拒絕了他許多次了,可是夏總有一種能把認真變玩笑的能力,經常讓覺得很無力,又不能冒著傷他心的危險去跟他較勁。
夏盯著的眼睛看了幾秒,忽然抿起,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轉出了廚房。
他轉的前一秒,他的眼神似乎是從沈木星上生生撕下來的一樣。
沈木星拿著給葉曉芙的那兩筷子,深深的吸上一口氣來,長長的呼出來,卻又總覺得心口堵得慌。
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以後就不要再來夏家吃飯了。
晚上坐在書桌前著對麵的窗子發呆,母親推開了的房門,送上來一碗又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營養餐,沈木星趕把視線收回來,低頭假裝在學習。
“今天火鍋吃得怎麽樣啊?”母親問。
“好的。”
“夏媽跟我說了,那孩,吃飯砸吧,說話大大咧咧不經大腦,下上還沒有一點福相都沒有,跟你半點都比不上。”
“你們怎麽都這樣啊?人家夏都說了,兩個人就隻是普通同學,跟著瞎心,真是...”
“普通同學坐六個小時的車來堵牙啊?你腦子念書都念傻了。”
“不念了不念了!去皮革廠做會計去,行了吧!”
“胡說八道!你就拿你媽有能耐!你媽媽當年要不是因為懷了你,早就...”
“去意大利發財了!”沈木星轉著筆,翻了個白眼,托腮懶洋洋的說:“您都說過一百八十遍了!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崇洋外的人,出國有什麽好。”
“出國就是好!你看你姑,你看你表叔,出去了都發財了,夏以後也是要出去的。”
母親說:“我們溫州人自古以來最大的特點就是明和冒險,老話怎麽講來著?隻有鳥飛不到的地方,沒有溫州人到不了的地方!溫州人在黎,就連警察都要說溫州話,你還這麽年輕,怎麽連出國都不敢想?”
“就看見賊吃沒看見賊挨打,別說國外了,您兒要是能在深圳那樣的地方活過兩年,您就去燒高香吧!”
“死丫頭!沒出息!”
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沈木星走在繁華的深圳街頭,忽然就想起了年的自己跟母親說過的這句話,搖搖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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