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一腳就把人踢翻了。這種事兒其實是小事，鬧到上頭必然不大好看，你說都是王爺呀，人家手底下好好的，就咱們窩裏不太平，主子臉麵折不起。後來下了令，罰三個月俸祿，今晚上讓他們在馬棚過夜了。小樹啊，你才來沒多久，和他們不相，咱們侍衛班呢，都是人。人胡鬧，下手也沒個輕重，你別往心裏去。往後要是遇著什麽事兒，千萬不能往外捅，告訴我，我替你收拾那幫兔崽子。咱們做奴才的，吃點兒虧沒什麽，要的是顧全主子。你和十二爺好，我也聽說了，可如今你在賢親王府當差，了廟門就得認準菩薩，七王爺才是咱們正經主子，明白嗎？”

話裏還是存著責難，自然很不服氣，可是人在矮簷下，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況壽恒是管帶，不能連他一塊兒得罪。把不平都咽了下去，略嗬了嗬腰說：“我心裏有數，您說的都在理，隻是有一點我得跟您解釋解釋，否則我就太冤了。我和十二爺算不上有，人家是王爺，我是個小小螻蟻，人家小指就能把我碾齏，您借我幾個膽兒我也不敢高攀。今天的事鬧到這步田地，雖然欠妥，卻也不能怪我，是他們在外頭公然玩笑起來，恰好十二爺經過，瞧了不統才出聲喝止的，和我真沒關係。我也是人吶，誰沒有點兒忌諱呢，您讓我腰子站那兒讓他們，這我真做不出來。不過您剛才這番話我全記住了，您是為我好，往後我會警醒著點兒。也請您替我帶個話給廖頭兒他們，我給他們賠罪了，今天的事全怨我，是我沒大大方方讓他們鬧，我對不住他們。”

說到最後有點賭氣的質，壽恒聽得出來，同桌的也聽得出來。大夥兒換了眼，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兩頭說合，“沒說是你的錯，本來就是他們瞎胡來，青天白日的，院兒裏還有主子呢，盡著子鬧，人看了是不好。壽頭的意思是不宜宣揚，你別聽岔了。”

“我知道。”歎了口氣，“我也表個態，我是小家子出，沒什麽親戚朋友，孤一人投靠師父，後來進了王府，是王爺瞧得起。我呢，為人不機靈，也不打鬧，大夥兒上玩笑幾句尋常，就是不帶手的。我眼皮子淺，鄉下孩子沒見識，大夥兒多擔待我點兒，我這兒先給壽爺和大家行禮了。”

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倒弄得大家訕訕的。定宜知道，這麽做是太倔，可總得有這麽一回，既然起了頭，借著機會把話說清楚，往後就好些麻煩。也知道錢串子他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明著不敢挑釁，背後下絆子給小鞋穿，且有時候呢。現在沒別的指，最好是能一腳踏進長白山。哥哥們為奴，哪怕在山裏搭個窩棚，給他們補裳做飯，好歹是自己的親人，不用小心翼翼提防著。

飯吃得差不多了，不喝酒，作完一揖就勢離席了。

大月亮照著人間，滿地清輝綿延。一個人走出驛站，左右看看，來路莽莽，去路也莽莽。站在黃土道上思量了會兒，想起給七王爺送鳥的時候看見他桌上攤的一方地圖，上頭匝匝全是小字，有渠有山頭，當時找那長白山，找了好半天才找著。

大英的疆域實在廣，出京跑了十來天，地圖上也就寸來長，至於距離長白山，還得五六個那麽遠。現在是八月裏，估著要到十月中旬才能到那兒。據說長白山氣候不大好，十月裏已經大雪封山了，炮製人參的奴役特別苦，冰天雪地裏刷洗翻曬，沒日沒夜切片研。那裏產的參，不供應紫城，連市麵上流通的也歸他們收拾。遭了流放的人，基本就不算個人了，產參的季節裏忙著正頭差事，不產參的時候還得開荒種地，從幹到掌燈，不容你半口氣。

人嘛，沒有吃不了的苦，隻有不完的福。好在汝良他們結實，自開蒙就給著練武，十幾歲的時候膀子在院裏打拳，一使勁兒，腰腹上一道一道棱，跟板似的。園子裏有專供他們練套路的木頭樁子，還有腕子細的鐵鏈子供他們抖。他們對練武不太興趣，可是有諳達看著沒辦法，見天兒的打太極、打八卦。看見父親來巡視就壯聲勢，哼啊哈的邊打邊吆喝。要考武狀元是差點兒，強健倒很有用，那哥兒仨自小連傷風咳嗽都沒有，底子好，就算上了長白山也能熬過來的。

一個人在道上慢慢的踱，夜後風裏夾帶了涼意，想想以前的事，回憶回憶有父母哥子的日子，覺得好的。後來的際遇呢，沒什麽大坎坷，或者有坎坷也忘記了。苦難裏走出來的人，一門心思往回看，立馬死在這裏都夠格了。

就是有那麽一點不痛快，還是因為先頭的事。舒展開雙臂衝天吶喊：“沒事兒，都好好的。”常這樣，不高興了喊一嗓子，比吃藥還管用。

再往前走，約看見前麵有個湖，月亮照著，水波粼粼，大概就是廖大頭他們打算來蚌的地方吧！

這樣廣袤的所在，發現玲瓏之，就覺得格外喜人。不敢靠湖太近，找個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小時候玩水，給灌輸了不水賴子、水娘娘的典故。然後呢，人漸大膽子漸小，因為會想象了，怕夜裏氣盛，離水太近做了水鬼的替。

揀個石子兒打算劃水漂，手一揚，沒抓好，石子兒筆直朝後砸了過去。本以為四周圍沒人，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後麵突然嘶地一聲吸了口涼氣，嚇得寒乍立，一骨碌爬起來，叉腰說：“誰在那兒裝神弄鬼，看爺不窩心腳踹死你！”

模模糊糊一個人影，起先遠看不清，後來走近了，這形打扮，居然是十二爺。

拍著口大嗔，“嚇死我了，我當誰呢！”想起來砸他那一下，有點著急，上下打量了一遍問，“您怎麽出來了呀？我打著您哪兒了？疼不疼呀？”

十二爺沒搭話，直剌剌說：“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想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呀，我就是悶得慌，出來散散。”這時候看見他怪高興的，忘了他是份尊崇的王爺，黑燈瞎火有個人做伴真好。笑著問，“您熱不熱呀？我給您打扇子。野外蚊蟲多，沒的咬著您。”

因為月好，麵對麵站著能看清他的口型，隻是必須靠得近，稍遠就得連蒙帶猜了。他挑了一塊石頭坐下，指指旁，“你也坐。”

定宜搖頭說：“我站著回話就了。您是專程出來找我的？”

弘策計較了下，從屋裏出來就沒看見他，吃飯的時候總在琢磨他藏綾子是為什麽，會不會委屈夠了，一時想不開就懸梁自盡了……這麽說來委實是擔心，弄得他連飯都沒吃好。剛才一路找，心裏都懸著，現在看見他才覺得安穩了些。

定宜呢，高興過後又憶起自己的短板來了，不敢確定十二爺看沒看見。心虛呀，也不敢說太多，就那麽靜靜站著，隔了一會兒才想起扯閑篇兒，瞇覷著眼說：“今兒月真好，是吧？”

他賞臉，應了句是。自己思量半天，直截了當勸怕傷他麵，捂著不提，又怕他真做傻事，到底還是決定旁敲側擊，斟酌道：“剛才酒桌上我同七爺提過了，讓他好好整頓手底下的人，我料著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人活於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順心，不你，就是皇親國戚，甚至於金鑾殿裏的皇上，都不能事事皆如意。越挫越勇值得欽佩，遇著點事就想輕生，那這人就不可救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懂得變通，前頭有攔路的坎兒，繞上一段也就過去了，沒有必要一頭撞上去……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定宜聽了半天，“不太明白……也不是，道理我都知道，可您說的和我沒什麽關係呀。”\思\兔\網\

弘策有點著急，料他大概真有念頭，因此裝傻。藏著掖著他不承認，那就隻好點破了。他指了指他上，“又不是人，你隨帶著綾子做什麽？”

給噎住了，原來真被他瞧見了，怎麽辦呢，一時慌得不著方向，打著馬虎眼說：“什麽綾子呀……沒有，您看錯了。好好的我帶綾子，多不吉利呀。”

他支支吾吾搪塞，弘策看不清口型，愈發覺得焦躁。吹亮火折子比在他麵前，火氤氳裏看見他臉蒼白，閃爍的藍火映襯出朱紅的，半明半昧間有種奇異的妖嬈。

☆、第27章

他心頭一撞,也是須臾,又平緩下來,隻道：“我跟前不必瞞，你有什麽心事隻管和我說。咱們也算談得來,淵源呢，說有也有一些。你信不及別人,應當信得及我。我養母常說一句話，投胎煩難,能活一天就好好消一天。譬如，進宮後沒得過聖寵，老爺子駕前不溫不火過了幾十年,就看得開,也懂得作養自己的子。”他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再好比我，我在喀爾喀的苦一言難盡，如今不是都過去了麽。你遇到的坎兒不過是些柴米油鹽的瑣碎事，我呢，輒攸關命前程。要是我跟你一樣心眼兒窄，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定宜知道他是誤會了，錯把勒的絛子當上吊用的綾子了。也是的，古往今來哪有那麽多扮男裝的事兒呀，花木蘭是誰都能當的？人在男人堆裏混日子多不容易啊，一說姑娘，王公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月窗下繡花彈琴的倩影。再看看，水裏來泥裏去的，和那些閨秀挨不上。

就是誤以為要尋死，這點出乎的預料。本來還琢磨怎麽瞞天過海呢，沒想到他預先替擺好了臺階。可是不能順著說，回頭他要繳了自盡的工，裹在上呢，拿不出來。

火折子照得眼花，稍稍別過去一點，搜腸刮肚合計出個好理由，“不是您想的那樣，我沒要尋死吶！您說的是今天我進梢間前落在地上的絛子是不是？那個呀，是我臨出門前預備好，用來裹我的綁帶。您知道的，上寧古塔路遠迢迢，我沒怎麽出過遠門，天天的在馬背上顛簸，我那兩條都給馬鞍子磨壞了，裳料子一刮鑽心的疼。我就拿那個綁帶把包裹好，墊了一層就好多啦。”說著努力瞇眼覷他，“十二爺您太關心我了，就為這麽件小事您兒跑出來找我，還挨我砸了一石子兒……我對不住您吶。咱們不說那個綁帶了行嗎，我就想看看剛才砸您哪兒了，砸壞了沒有啊？”

弘策這才想起來肩頭作痛，可是痛也敵不過掃臉，他滿以為他打算輕生，誰知道人家就是為了包裹上的傷，這麽著自己算怎麽回事呢，心過了頭，鬧笑話了。不過這綁帶綁的……他眉頭擰起來，打量他的臉，打從第一次見他起就覺得他和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