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王爺很安然,雖然信不過,臉上倒沒表現出來。吸了口氣,把自己的手擱在石桌上,手心衝上,一副邀約的姿態。要說王爺好兒,還真是半點也沒錯。人家真把手遞過來了,五手指又細又長,水蔥似的。那致致的皮下麵管都能看得清,哪兒是男人的手啊,分明就是人的,按錯了地方。
定宜心頭直跳,這是第二回。上回給雷嚇傻了,他好心拉了一把,這回呢,他的手就擱在手心,纖細的骨節,尾指上套著一個金鏨指環,跟他一比,自己簡直於見人。覺得窩囊到家了,不敢張,怕一張心就從嗓子裏蹦出來了。這要是人,一定得好好調侃兩句,可對麵坐的是王爺,王爺不容。
咳嗽一聲壯壯膽兒,把他的手翻了過來,“您沒人看過手相?手相看掌紋嘛,不看手背……”裝模作樣讚歎一番,“喲,您有金花印紋,這手相真好!咱們先來說火星平原,好些人是凹下去的,您不是的。四周圍平坦吶,中間這一塊兒跟小土堆似的,證明您有氣魄,不容易屈服,是個很執著的人。”指了指掌紋中間這一道,“咱們說人聰不聰明,看的就是這條線。這線主頭腦,您腦子好使,線又長又深,不像我師哥,我師哥就是開了叉的蘆花,小聰明多,全不在正道上。您是一門心思,這樣的人好,靠得住,再聯合上您這手指第一節看,真可謂不可多得。要是這線有缺陷,指節又短,那這人就不行了,九傲慢自大、有勇無謀……下回我得給七爺看看,嘖嘖,我瞧他懸。”
弘策嗤地一笑,“你這麽埋汰你主子,他知道了要急眼的。”
定宜傻愣愣說:“我不是在您跟前嘛,這話我隻和您說,您還上他那兒告狀去呀?我是在曹營心在漢,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抿笑著點頭,“接著說,姻緣呢?”
要說定宜看相,就是個半吊子,這麽積極,有一多半是為抓人家醇親王的手,能說出什麽子醜寅卯來?可是弓都拉開了,這會兒撤有點晚,還得接著扯。從他的頭一道掌紋上劃過去,一直劃到小指下,在那短線那兒停住了,“我來看看您將來有幾位福晉,線越多福晉越多……”看來看去,咦了一聲,“怎麽才一道啊?看來您是個重義的人,娶妻不在多,在嘛。找見一個好的,踏踏實實過日子,您這樣的份,能做到這個太難得了。”
十二王爺還真信的話,“能瞧出來姻緣在何方麽?幾時紅鸞星?”
說實話,聰明人和傻瓜在一塊兒待的時候稍長一點,腦子明顯會變遲鈍。定宜看看王爺,覺得王爺好像被帶累了,嘬著說:“這個看不出來,總之……快了。沒準兒就是今年,今年不明年,最遲後年……”
這不是廢話嗎,王爺都二十三了,他自己不著急,親戚長輩也該給他張羅了。
弘策把手收了回來,“命裏有時終須有,不急在一時。你呢,給自己瞧過嗎?”
定宜搖搖頭,“我沒想過娶媳婦兒,一窮二白的人不配家,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媳婦兒過了門養不活。”想起自己剛才幹的事兒,突然有些臉紅。手也著了,還留著幹什麽呀?扭往天上看,日頭都升得那麽高了,忙道,“叨擾您半天,我該走了,七王爺府上管事還等我回話呢。”說著打個千兒,“王爺您寬坐,奴才告退了。”
他嗯了聲,人未,視線飄到別去了。定宜卻行退出亭子,急急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頭看他,他還坐在那裏,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那景致那人,足可以畫了。垂眼瞧瞧自己的手,齜牙咧了自己一子——江湖士的方兒都用上了,這是想幹什麽呀!
出了醇親王府直奔德大街,賢親王府阿斯門半開著,間或還能聽見幾聲狗。
到門上請人通傳,看門的見過,這長相比較特殊,基本可以讓人過目不忘。門上一拱手,“沐侍衛,您可來了,那總管都來問了好幾回了。您趕進去吧,這會兒他正陪著王爺遛狗呢,您從那條道上走,走到一個垂花門,一拐彎就看見啦。”
這是心難為人,頭回正正當當上門沒人帶路,哪個府的規矩呀?拱拱手說:“那我真走了,萬一走錯了地方撞見福晉,到時候不能怨我。”
“走吧走吧,嫡福晉還不知道在哪戶高門裏呢,側福晉和庶福晉住的小院深,您想撞也撞不見。”
原來這七王爺也沒有正頭福晉,府裏隻有一位側福晉當家。二把手和一把手是不可相提並論的,一把手住正院上房,二把手隻能住得稍偏一點兒,要不怎麽偏房呢。
那吧,定宜自己索著進了門。府裏各門有站班的人,都是侍衛的,一路走一路給人作揖,“您忙呢,我是新來的戈什哈,我沐小樹……”人家也都客氣回了禮,算是王爺親自提拔的,有那麽二兩薄麵。
照著門房指點的路走,越往深狗吠聲越大。等過了垂花門,果然看見園子裏的大梧桐樹下牽著一條細狗,尾尖和耳朵尖上長飛舞,個脯昂個頭站在那兒,兩個眼睛一黃一藍,兇瞪著來人,模樣人害怕。
定宜咽口唾沫兜了個大圈子,到王爺跟前掃袖打個千兒,“主子,奴才上職來了。”
七王爺掃一眼,沒說話,從邊上太監端著的托盤裏拎起一塊來,遠遠朝狗拋了過去。手上使了點巧勁,專挑刁鑽的角度扔,那狗簡直神了,條扭得麻花似的,一跳一縱,準接個正著。
“嘿,好家夥!”七王爺拍拍手,衝沐小樹抬了抬下,“這狗是你十二爺淘換來的,陝西犬,鴛鴦眼,見。要說上回也虧得你師哥了,沒他禍害我那條,我也覓不著這麽得人意兒的小把戲。”
定宜愈發往下嗬腰,“該當這狗和您有緣……”
七王爺脧著他,“是你師哥的功勞唄?”
“不敢。”怯怯秧,“橫豎是咱們的不是,往後奴才好好伺候您,替我師哥贖罪。”
弘韜眼梢一白他,“這狗子野,撒開就往人上撲,要不你和它過過招?”
“別介。”嚇一跳,“奴才伺候不了它,我看見狗就渾哆嗦……再說我養鳥兒,上沾了狗味兒,鳥聞見了不開鳴。”
七王爺想了想,嚇著他的心尖兒倒不好了,便不再搭理他了。
那金瞧準了時候回話:“主子,奴才這就帶小樹見壽恒去。後兒要上路,還得看看車裝得怎麽樣了,您的冬都預備妥當沒有。”
王爺忙逗狗呢,沒空過問那些個,擺擺手,把人打發了。
定宜才想起來北邊天冷,連一件寒的服都沒帶,腳下著說:“大總管,我得回我師父那兒找棉袍子去,我忘了帶來了。”
那金翻翻眼兒,“甭惦記你那老棉襖了,給王爺當差能凍死你?你們侍衛有專門的棉鎧,裏頭棉墊那麽厚,到哪兒都像上裹著氈子似的,啊。”
定宜應個是,跟著他往侍衛衙門去,曲裏拐彎穿過幾個門,侍衛在王府東角門以外,一排青瓦房子,直欞窗上掛著老大的木牌子。那金進院子就招呼,“上頭讓到火營取槍去,取回來沒有?醇王府的人樣樣置辦好了,你們呢,泥豬癩狗,扶不起來的阿鬥。給你們槍端著也像扛燒火,跟著好好學,別遇見事兒連機簧都不會扣。”
侍衛人出來支應,笑道:“瞧您說的,我們壽頭就是使槍好手,嗵地一聲,百步穿楊。”一麵說一麵瞧來人,“這就是您說的那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金啊了聲,“沐小樹。”轉頭問,“哪個木啊?榆木的木?這名字取得有意思,又是木頭又是樹,敢你五行缺木啊?”
定宜笑著說不是的,“沐是加三點的那個沐,小樹種下去不得澆灌點兒水嘛。”
“不賴,真說得通。”那金按了按太上膏藥,指著跟前人介紹,“這是廖大頭,是侍衛的協理,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他,他是包打聽,沒有他不知道的。”
定宜給見了禮,廖大頭霎著眼道:“他進侍衛,幹什麽好啊?瞧這模子,不能扛刀也不能扛槍。”
那金嘖地一聲,“你打量他這形,像個能震唬人的模樣嗎?不是讓他來打仗的,掛個職,另有他的指派。你呀,告訴他規矩,餉怎麽發、四季鞋帽裳怎麽領、再給他找個睡覺的地方,就了。”
廖大頭著下複看這小子幾眼,上回他師哥狗他們逮起來,他能耐大,請了醇王府的十二爺來說,看來底子不薄。他應了句,“這個這個……小樹啊,咱們侍衛當值分班兒,有晚上當差的,也有白天當差的,你是挑晚上還是白天呀?”
那金又嘖了聲,“他另有指派!”
廖大頭了後脖頸,“對,另有指派……咱們做侍衛和旁的不同,倒班兒不能上外頭睡去,防著主子要傳。王爺一聲令下,咱們就得翻聽命。你要是在八大胡同摟姑娘呢,那麽些勾欄院,上哪兒找你去呀。”
那金的扇子扇得風聲四起,“這都說的什麽呀,天計較摟姑娘,能不能有點出息?”想想他就不是來當侍衛的,轉一道手簡直多餘,幹脆直截了當告訴他,“咱們府裏戈什哈,月支銀錢為二兩,預支一年得減半,粟米十一石,粟米折銀是十三兩。管吃住,行頭一有王府公中支出,你什麽事兒都用不著心,當好你的差就行。”
“那我問一句,王爺的鳥兒都養在什麽地方呢?”旁的好說,就是這個住有點麻煩。侍衛全是糙老爺們兒,熱天個膀子打個赤膊的,怎麽應對?定宜和那金討主意,試探道,“您看我是專伺候鳥的,半夜興許喂點兒水給點兒食,這麽的,我和鳥住一塊兒得了,有點什麽也好照應。”
那金被一點撥,立刻回過神來,“那還上侍衛幹什麽呀,直接去花園不就齊了。哎喲真是天太熱,把我熱懵了。就這麽一兩天工夫,折騰個什麽勁兒!去花園吧,我讓他們把你的行服和甲送來,事兒就妥了。”
糊塗主子養糊塗奴才,七王爺治家溫吞,底下當差的也是能蒙則蒙。廖大頭看著那總管又把人領走了,心說這什麽侍衛呀,弄了半天,原來就是個養鳥的。
☆、第23章
定宜這就在七王府安頓下來了,帶著鳥,活兒很輕省。花園一角辟了個鳥園,怕鳥熱,搭上了天棚,兩排十幾個鳥籠錯落掛著,鸚鵡、黃鳥、靛頦,樣樣都有。定宜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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