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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第20節

進去傳話的人很快回來了,招手說:“王爺讓傳,跟著進去吧。”

定宜道過謝,快步跟了上去。

王府很大,花園屬於王府的另半邊,這回王爺在二進,穿過兩扇月門就到了。因為這王府沒有福晉,一大家子都圍著主子一個人的喜好轉。大英和前朝一樣,崇尚藏傳佛教,因此務政的地方也設轉經樓。定宜經過那樓的時候仰頭看,黃銅雕鑄的經筒上刻著古怪的文字,四麵開門,門裏坐著一尊白度母,法相寂靜、殊妙莊嚴。

“白度母救度八難,是觀世音的化。”看得出神的時候,後一個嗓音娓娓道,“潛心修為,法門,還可使智慧生長。”

定宜想起來,爹媽在世時也供奉過這麽一尊菩薩,隻不過不同,他們家那位是綠的。度母有五種,源於觀音,但各司其職。回首笑道:“我師父說我缺心眼兒,往後我也要往家請一尊,拜了這位菩薩,我就能變得機靈點兒了。”

王爺站在晨曦中,穿一柳葉青便袍,玉帶束腰,愈發顯得朗朗若朝霞舉。他倒是常帶著笑,笑起來也好看,不顯得過分張揚,讓人覺得暖心。定宜稍怔了下,掃袖打個千兒,仰脖兒道:“您看您還出來迎我,多不好意思呀。”嘿嘿打趣兩聲,提起籃子讓他瞧,“我昨兒傍晚摘的桑果兒,拿井水湃了一晚上,洗得可幹淨了。回頭您嚐嚐,不用澆桂花糖,一點兒都不酸,和您小時候吃的一準兒不同。”

弘策沒想到他真把這事放在心上了,他也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年的事,更多的是懷念,並不當真為了吃。可既然拿來了,不能不領他的。院裏太監往來,忙著歸置他要帶上的文房和卷宗,他是鬧心了才出來的,便朝北一指說:“上涼亭裏去吧,那兒清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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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宜應個嗻,他在前麵走,自己在後麵跟著。太剛升起來不久,勁頭不足,淡淡的一掛在蟹殼青的天幕上,連都是的。十二爺的影子斜照過來,堪堪落在袍角上,低頭看,浮廓和被風揚起的發梢,有種現世安穩的況味。

王府的花園,曲徑通幽。沿著青石鋪就的甬道往前,稠的竹葉間出簷角,再往前些就看明白了,那裏有座玲瓏的亭子,簷下落著“涼風有信”的匾額。竹林深別有天,這裏的景致和穿街過巷瞧見的不一樣,大夏天的,外頭是黃土道兒,蟬聲鳴得人口幹舌燥。一到這兒呢,頓時清涼四起,一個伏天在這裏待著,連痱子都不長了。

想到痱子,背過手去蹭了蹭脊梁。王爺在石桌前落座,把籃子裏的碗端了出來。窮家子沒有的瓷裝吃食,厚足圈兒藍邊碗,沒有蓋子怎麽辦呢?大碗扣小碗。

笑著說:“您別嫌棄,咱們供不起玉石荷葉盤兒,湊合拿吃飯的碗裝來的。”站在一邊,往前敬獻,“要覺得好就多吃兩個,要是覺得不合脾胃,扔了也不可惜,橫豎是自己摘的。”

這孩子倒有莊戶人的實誠。弘策打眼看碗裏,那桑果真是了,個頭那麽大,粒粒籽兒飽滿。他想起開蒙那會子從哥哥手底下撿剩的,那些又小又紅,和眼前這個沒法比。

王爺人長得斯文,吃東西的樣子也很雅致,不慌不忙的,不像夏至,一碗飯擺在他麵前,他能把腦袋埋進碗口裏。定宜眼看著他,那蘭花尖兒白得玉一樣,在紫紅的果子間遊走,單是觀就覺得賞心悅目。他一抿呀,張起來,仔細看他神,繃著弦兒問:“王爺,您覺得吃口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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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慢慢笑起來,桑葚紅紅的子暈染了他的,像姑娘點了口脂似的。他說好,“真和我小時候吃的不一樣,難怪他們為搶一棵樹大打出手呢。我那會兒就想,味道也不怎麽樣,犯得著這麽拚命嗎,原來是沒見識到它的好。”

“那您多吃。”定宜找了個最飽滿的,著小把兒放在碗邊上,“您吃這個,這個更好。”

他們是帝王家出,吃什麽都有規矩,上得節製,宮裏時如此,建了自己的府邸也是如此。外麵的人是不知道的,對小樹來說吃就吃、睡就睡,可以順其自然,他卻不同。猶記得兒時宮裏過節,他貪多吃了一塊棗泥糕,他母親就派奇來訓斥,從酉時到戌時,整整一個時辰的教誨,足夠記上一輩子了。

他搖搖頭,把碗推開了。

定宜看著那碗果子覺得悵然,王爺胃口小,換了,一炷香就見底了。不吃就不吃了吧!一頭收拾一頭道:“我今兒來要和王爺回個事兒,昨天我在風雅居替七爺挑了隻鳥兒,七爺一高興,答應讓我進侍衛班了。早前讓我搬花盆我沒幹,絕不是因為怕苦,我有我的念想。我也和您說起過,打算回去伺候師父的,可七爺既然給了這機會,就不想白錯過。我和師父回稟了,師父也讚同我,過會兒我就上賢王府報到去了。”

弘策有點意外,“賢王府的戈什哈可不好當,以你的手,能在那兒立足?”

這個說出來不太彩,定宜靦腆道:“也不是當戈什哈,就是在侍衛掛個虛職。七爺上北邊要帶兩隻鳥兒,我專門負責伺候那鳥兒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這種荒唐主意也隻有弘韜想得出來。那麽冷的天帶著鳥,回頭鳥凍死了算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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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蜷曲起來鬆鬆攏著,緩聲道:“越往北,越是滴水冰的氣候。你能保證七爺的寶貝毫發無損?萬一有個閃失,七爺要問罪,你在他手底下,我連求的餘地都沒有。”

定宜覺得既到了這一步,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長白山近在眼前,一勾手就能夠著,這會兒刀山火海都阻擋不了這一路走來,盡是且走且看,能活多久命裏有定數,橫豎是這樣了,沒準死了倒超生了。

笑道:“我就是想跟您一塊兒出門看看,沒琢磨那許多。”

他略蹙了蹙眉,“既然橫了心要去,同我直說就是了,何苦這樣?”

定宜悶頭嘀咕:“我不是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嘛,和您提幾回您都不答應,我隻有自己想辦法了。”騰挪到王爺邊,他似乎不太高興,眼裏的金圈兒綽綽,看不真切。撓撓頭皮說,“您別擔心,我自有辦法。實在冷就捂著,不讓它們頭就行了。那麽點兒小的玩意兒,我暖著它們,凍不死的。”

罷了,法子靠人想,現在懊惱也遲了。可是……似乎哪裏不大對勁,自己救了他兩回,看見他就覺得麻煩事來了,弄得現在養了習慣,習慣準備替他善後,這是什麽病?再瞧他一眼,他滿臉諂的表,眨著兩隻大眼睛,那瞳仁兒烏黑明亮,像他園裏圈養的鹿。

弘策長出一口氣,調開了視線,“你瞧我這地方景致怎麽樣?”

“好啊,城裏見不著這麽大片竹林,您養竹子養得真好。”抬手往遠一指,“要在那兒建個屋子更好,不要山牆,就蓋個八角攢尖頂,大紅抱柱綠琉璃瓦,八麵放金垂簾。晚上您住在裏頭,能聽見蟲在您,那才逍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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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真想了想:“蟲鳴我是聽不見的,不過蚊子倒可以喂飽。”

定宜一怔,居然忘了這茬,不小心到人家痛肋了吧?有點慌,“我一時沒過腦子,說禿嚕了……”

他並不介意,很多人經常會忘記,要是樣樣放在心上,日子也沒法過了。他站起,背手朝指的那個方向看,喃喃道:“我曾經是有這想法,打算建個樓,接我額涅過府奉養,好讓在那裏消夏。可惜後來沒,因為太妃們自有賜的地方安天年,我這兒再張羅也是多餘。”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帝王家也一樣。以前的慣例是老皇上一死,後宮有兒子的嬪妃都隨子移宮了,隻有那些無兒無的才另辟園子安置。現在礙著太上皇是遜位,他老人家還健在呢,自然不能按照老例兒辦——人活著就樹倒猢猻散了,什麽統?┅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定宜安他,“那不要的,您去請安就見著貴太妃了,不過費些周章,常往那頭跑跑罷了。我跟您沒法比,爹媽都不在了,想他們的時候隻能坐在院子裏看天上星。”

他的目靜靜從他臉上流淌過去,他是父母雙亡,自己相較,其實強不了多。“宮裏講究易子而養,阿哥落地就讓媽抱走,送到養母邊,隻有逢年過節或是母親千秋,才能見上一麵。生母和孩子不親厚,很疏遠,比方一塊兒吃飯,看你哪兒做得不好,咳嗽一聲,你就得放下筷子站起來聽數落。”

定宜越聽越覺得他不容易,“那為什麽還想著接來呢?您和您養母親不親?”

他依舊搖頭,“我養母有自己的格格要照料,待我隔著一層。小時候缺憾,長大了總想著要彌補,隻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也許生來六親無緣吧。”

他側過頭去,不打算繼續談了。和一個才見過幾次麵的人說得太多,不小心了碎人一眼看穿,有什麽意思。

定宜也曾在宅門裏生活過,記憶中和媽親,和看媽親,管生母不媽,隻能太太,這種會。

“王爺信命嗎?”訕訕一笑,眼睛在他袖口打轉,“我會看手相,和父母緣淺都是過去的事了,無礙的,您往後還有自己的小日子呢!您要信得過我,我給您……看看姻緣?”

☆、第22章

自己的小日子……這話多勾起他一點向往來。歲數到了,暢春園裏催促,朗潤園裏也來了好幾趟口信,著急讓他家。媳婦必定是要娶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不說多喜歡,至誌趣相投,方不至於變怨偶。

他低頭看他,“你倒是樣樣都能沾點兒邊,還會看相?”

“我和您不同,您是王爺,落地就貴重。我們呢,外頭跑,遇見的人多,形形/的,瞧著有好玩的手藝,我也學一學。街邊上擺攤兒的,幡上寫著麻神相,有一整套的活計,相麵相手、測字骨。”引他坐下,笑道,“我最喜歡的還是鳥兒叼牌,那麽一大摞紙碼在那兒,算命的把鳥籠子打開,說‘您給算算,幾時能大運呀’,那鳥兒就出來挑揀。挑來挑去,都是寒蟬在柳,晦氣著呢。然後算命的就讓人花大子兒買他的吉利錢,都是上過的承德哥子①,不是一文換一文,最便宜也得二換一。”

裏絮叨說著,其實是在給自己鼓勁兒。也不知道怎麽冒出個想法來要給十二爺看手相的,就是覺得那手老在眼前晃悠,實在有點撥人。

抬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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