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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第19節

,應該會越過越好吧!安定下來,有個正當的份才能堂皇為人。的際遇是一截一截的,到了一個時段就得和之前的人事道別,換個新環境,遇見形形/的人,謙卑的周旋,沒完沒了。

仰起頭,太被屋頂擋住了,天是瓦藍的。眼淚浸泡過的臉,風裏吹了有些幹卷著袖子蹭了蹭,深深吐納兩口。沿街走,路過酒肆打了一斤二鍋頭,再切盤兒牛,來碟子蘭花豆,包起來帶回大院去。恰好今天夏至上門頭看他爹媽了,和師父倆能單獨說說己話。

師父是明白人,到他邊六年,是他看著長大的,現在要走,三言兩語的,人家覺得你翅膀了,收不住了,傷了他的心。可要說得太明白,也有忌諱,兜底兒掏出來,不知道人家什麽想頭,萬一有個閃失,後悔就來不及了。

琢磨了好些天的問題解決了,該當高興,但是鬆快不起來。怏怏進了門,街坊打招呼,隨口一應就打發了。在屋裏呆坐了會兒,把酒菜都歸置起來,拿竹篾的罩笠扣好。時候還早,閑不住,收拾屋子吧,這兒那兒的,連那隻熏得漆黑的錫茶吊都亮了。

又沒事兒幹了,想起十二爺上回說吃桑果兒,挎上笸籮就往院子後麵去了。

民間總有這樣那樣的習俗,比如前不栽桑,後不栽柳,就是一種很普遍的稼穡慣習。這顆桑樹長在在兩個院子的夾角,礙不著左鄰右舍,所以它命夠大,活下來了,還活得枝繁葉茂。周圍的孩子,一到果子的時候就指著這棵樹了,站在底下拿小竹竿兒敲,一敲掉下來了,滾在黃泥裏也不打,拿裳兜了回家洗去。所以孩子們經過一個夏天,裳是埋汰得沒法看了,全是桑果子呀。家大人就揍,饞,你糟蹋裳!打得飛狗跳,卻也不妨礙孩子們對那棵樹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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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宜去的時候,有幾個孩子也在呢,因為底下的敲打得差不多了,都眼瞧上麵。上麵是定宜的天下,會爬高,麻利兒上房頂,摘起來毫不費勁。

有程子沒來了,果子都了,個兒飽滿,一顆顆紫得發黑。不急不慢上了院牆,站在牆頂上手夠,沒消多大功夫摘了一笸籮。下來的時候幾個孩子叼著手指頭,用拉長的音調,“小樹哥……”失笑,每人分了一把,顛一顛,夠十二爺吃的了。

回去打水泡上,吊在樹上風吹日曬的,沒準還招蟲子。蹲在井邊上換了幾盆水,心裏有事著,怔怔看著果子發呆。

“就這樣?擱點兒鹽呀,萬一裏頭有蛆蟲,能把它出來。”

抬頭一看,是師父回來了,傍晚很悶熱,師父臉上汪著油汗。打水取手巾來,“您洗洗,瞧這一汗。”

“今兒吃什麽呀?”烏長庚邊臉邊問,他比較在意這個,“廚子回門頭了,咱們不能學池塘裏的長脖兒老等①呀,要不弄碗炸醬麵得了。”

定宜說:“我都準備好了,有酒有。”略遲疑了下,看看師父臉,小聲道,“師父,我今兒……有件事想和您說。”

烏長庚看一眼,臉上沒什麽大變化,眼神卻黯淡下來,半晌才應了句,“你拜師門那天我就和你說過,路要靠自己走,走一步回頭瞧一瞧,自省走偏沒有。”他把盆裏水倒了,手巾搭在盆沿上,默默站了一陣,“有話屋裏說吧,外頭不是聊事兒的地方。”

他進屋了,定宜看著師父的背影,心裏愈發難。老頭平時話不多,人卻著爽利,剛才那兩句說得,似乎早看出什麽來了。歎了口氣,他一定覺得瞧不上劊子手的活兒,一門心思要攀高枝兒,白眼狼養不,白心疼五六年。想到這裏,自己眼眶子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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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進門,師父在桌邊上坐著,揭開罩笠一看,嗬了一聲,“今兒菜不賴,是次要的,蘭花豆我瞧著好。是五香的嗎?鹽焗的我可不喜歡,忒鹹了,吃多了齁著。”

定宜忙把筷子遞過去,給他滿上酒,“是五香的,我知道您吃這個味兒。回來的路上我嚐了一顆,炸得好,不。”

烏長庚點點頭,咪了口酒,“二鍋頭也地道。”

定宜不知道怎麽開口,在邊上站著,他嗯了聲,“怎麽不坐下?天大的事兒坐下說。”

應個是,手裏執壺,並不一塊兒吃喝。師父半天沒言聲,耷拉著眼皮瞧著酒杯,隔了一會兒歎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也別難,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兒。出了我這師門,還在四九城裏轉悠,想見照舊能見著。人和人啊,別說徒弟了,就是閨,該嫁人還得嫁,沒有留一輩子的道理。就是我呀……有點兒舍不得。到底在邊這麽些年,我看待你和夏至,就像自己親生的一樣。”

定宜一聽就哭了,自己背著人打算盤,其實師父全知道。這一回回往王府跑,師父沒指責什麽,因為由頭至尾就沒想著扣下

市麵上收徒的都有定規,了師門,像簽了賣契似的,你出師,得先給師父幹上幾年,等師父回了本兒,你才可以自立門戶。像這樣中途撂挑子的,師門不放行,你就是爛也得爛在這兒。

師父這麽好,滿心的五味雜陳,離了座兒跪在桌旁,哽咽道:“我是有苦衷的……師父,我到哪兒都不能忘了自己是您的徒弟。”

“起來……”烏長庚在肩上拍拍,“咱爺倆,犯不著這樣。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古來就有這一說嘛。我呢,自己沒兒沒,到了這把歲數,不指著別的,就盼你和夏至好。樹兒啊,宅門不像旁的地方,進去了,要出來就難了。一塊兒當值的人好好,要時候人家能幫你的忙。新到一個地方,挨幾句說,甚至於挨幾下拳腳,那都不算什麽。要沉得住氣,沉住氣,你就紮下來了。人得有兒,不能浮萍似的飄到哪兒算哪兒,是不是?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替自己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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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起臉,哭得滿臉的眼淚,著師父說:“我不是瞧不上咱們的行當,別人說幹咱們這個的不好,我也不能依。師父,我進七王爺門下有我自己的道理,我是想跟著上長白山找我哥子。您不知道,我……”

“我知道。”烏長庚咂口酒說,“你忘了你師父是在哪兒供職的了,我在順天府幹了近三十年,什麽人什麽事兒,我瞧一眼就能分辨個大概。我隻問一句,你想沒想過進了侍衛班,以後怎麽?”

定宜傻了眼,看低了師父,滿以為他知道王府,原來他連的出都知道。再說他提的問題,真還沒考慮過。王府大院,進去不易出來更難,一門心思上長白山,結果把那麽要的事兒給忘了。

烏長庚掃了一眼,“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年輕,閱曆不夠,幹事顧前不顧後——當然了,比起夏至要強點兒。你們倆什麽病呀?看著機靈,一水兒的缺心眼兒。我想大概是我教得不好,怎麽盡這樣呢……現在也沒旁的辦法,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跟著去就去吧,可有一點要記住,不能胡認親,王爺跟前尤其要當心。你想想,你是侍衛了,是他邊的人,結果你有幾個遭流放的哥哥,人家什麽看法?”

定宜連哭都忘了,“師父您知道我是溫祿的閨?”

烏長庚調過視線看屋頂的椽子,蘭花豆嚼得咯嘣響,“早知道啦,我也常琢磨,你一個孩兒家,見那麽多不好。如今你要挪地方,我覺得於你有益。樹挪死人挪活嘛,你在我這兒,學一宰人的手藝,將來派不上用場。畢竟是個姑娘,相夫教子是正道兒,還能一輩子跑法場嗎?”他笑了笑,杯裏的酒一口就悶了,“我烏長庚收你們倆,就好比兒雙全了。往後你升發了,甭惦記我,我好著呢。可要是落魄了,記著大雜院兒裏有個師父,多早晚都不嫌你。你回師父跟前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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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說,定宜簡直像在鹵水裏泡過了一遍,連心都皺了,嚎啕著說:“往後我拿您當親爹,隻要我有出息,一定給您置宅子,給您買使喚丫頭。”

“好啊,”烏長庚笑道,“那可沒準兒,姑的出息說不到頭,找個好婿,什麽都齊了。”

定宜破涕為笑,有師父向著就覺得自己沒有後顧之憂了。

三青子過來串門的時候看見這幅景象,喲了聲問:“這爺倆演的哪出呀,又哭又笑的。”◎思◎兔◎網◎

烏長庚像大多數當爹媽的一樣,孩子有前途了,就顯擺顯擺,“我們家小樹啊,給王爺相上了,要上賢親王府做戈什哈了。”

三青子叼著一片牛拍了一下掌,“好事兒,給你師父長臉了。咱們這院兒裏要不是扛刀的,要不是扛水火②的,還沒出過侍衛呢,小樹太有出息了!”

定宜忙謙虛兩句,看了看師父說:“三哥,我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師父。往後托大夥兒多照應著點兒,我得了空就回來看看,忘不了大夥兒的好。”

三青子在另一邊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碗酒,“街裏街坊的,住一塊兒多年了,有事自然幫襯著。你好好當差,往後做了班頭提拔提拔我兒子,我這兒且給您作揖呢。”

就這麽著,對以前的生活算是有了代。

出門立在簷下看,傍晚的天邊怒雲層疊,蜻蜓群低空飛過,胡同裏響起了孩子們荒腔野調的歌聲:“老琉璃③,飛過來……”

☆、第21章

去七王府正式上職前先去趟醇親王府,雖然沒能跟著十二爺,可一路隨行,到了打尖兒住驛站的時候還是能上。

距離出發就兩天工夫了,定宜渾著喜興。到門上給門房請個好兒,問:“王爺在沒在呀?”

門房說在吶,“這兩天籌備出遠門,忙著呢!”瞅他一眼,聲打探,“那天七王爺不是讓你上他們家看地窖嗎,你去了嗎?這會兒在哪兒高就啊?”

笑了笑,“去了,不是看地窖,進侍衛班了。今兒上職,去前先來給王爺請安。王爺上回說吃桑果兒,我給預備下了,送來給王爺嚐嚐鮮。”

門房嘿了聲,“你小子兩頭不落空,一手勾著那頭,一手還搭著這頭。”一拍,“得,我打發人給你通傳……王爺多大人了,還吃桑果兒,聽著怎麽那麽稀罕呢……”

人大了就不能吃嗎?大人其實也饞,不好意思做在麵兒上罷了。像這種王府大院,瓜荔枝八,要說桑果兒,必然是沒有。就跟山珍海味吃慣了,想換換口味吃醃茄子一樣,上不了臺麵的反倒著新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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