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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第14節

溫祿在獄裏自盡,牢頭發現已經是次日卯初了,也就是說這一夜牢裏無人看守,至是無人巡獄。溫祿死後不久家中失火,其妻葬火海,不知所蹤,這個案子就這麽結了,結得實在草率。”

陸審臣道是,“下半晌刑部來人,大致把事兒回明了。那是太上皇在位時的案子,過去了十二年,刑部昨兒得了令,已經著手在辦了。溫家三個兒子流放皇莊,還有一個閨,當初親戚都不願意收留,後來被媽子領走了,現在流落在哪兒,還不得而知。”

他閉了閉眼,“著查吧,孩子倒是其次,要是那個媽子。既然留到最後,總知道些因果。”

陸審臣應個嗻,“王爺過陣子要上寧古塔,走盛京的道兒,恰巧經過長白山。溫家兄弟發配在那裏炮製人參,要是命大還活著,應當都是近而立的人了。”

他嗯了聲,眉心道:“那就遞折子說明緣由,也別等了,挑個時候,早早兒吧!”

☆、第15章

雨勢稍緩和的時候定宜回去了,騎著馬,肩上扛著王爺給的那把傘。

天都黑了,臨街的人家點起了燈,經過窗外,就著殘抬頭看,傘是家樣,黃櫨布刷了桐油,傘骨比一般的做得輕巧。王侯用的東西講究個雅致,太憨蠢不行,舉著丟份兒呀,不像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別說傘了,扣個筐也敢滿大街竄。

雨點子打在傘麵上劈啪作響,著雕花的把手,想起十二王爺拽那一下,仿佛還能回憶起那個溫度。在坊間混跡多年,最底層,不知道有權有勢的宗室都是什麽樣的,但就十二爺來說,已經結合了所有能想到的好,好得讓不知道拿什麽字眼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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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耳朵不方便也沒什麽妨礙,聽不見背後嚼舌頭說壞話,一個人來去,褒獎也好,詆毀也好,一概過門不。隻是世界寂寞,沒人麵對麵和他談,恐怕隻能獨自靜坐,想想也讓人傷的。

要是能讓進府多好呀,定宜轉著傘柄憾地想,孩兒心細,看見他孤立了陪著說話,這樣就用不著他一人傻呆著了。這麽盡心的戈什哈,能擋刀能陪聊,還有什麽可挑揀的?可惜人家瞧不上,自己也不好意思糾纏著。畢竟人家不欠你的,誰給你好臉就癲得找不著北,這樣未免太不知道好歹了。所幸有這把傘,就跟戲文裏唱的那樣,種下因,結出果,一來一往,至還有再見一回的機會。

橫豎順遂,今天說了會兒話,算是又一層,下回更容易攀附了。要跟著上北邊,隻有他這兒能搭上。七王爺也同往寧古塔,可那位惹不起,好幾回險些要的命,就算獨個兒走著去,也絕不往賢王府瞎湊。

馬蹄噠噠,進胡同聽見打磬,當……當……當……漆黑的夜裏有點兒瘮人。大晚上不興敲鑼拍鐃鈸,怕吵著左鄰右舍。第二天才熱鬧,吹鼓手全練起來,嗚哩嗚哩,吹“哭皇篇兒”。還有一撥和尚念經、放焰口,老百姓辦喪事不比辦喜事省挑費。

定宜把馬牽好了進屋,師父和幾個街坊坐在桌旁說話呢,點個油燈,桌上擱著大茶碗,看見就問:“怎麽去了這麽長時候呀,馬皮匠都走了,你這會兒才回來?”

拿手巾臉說:“他擺譜不肯來,又是不吉利又是要給他兒子送傘,我沒轍了,隻好答應替他跑一趟。”

夏至抱著溜達到門口,靠著門框看了一眼傘,“不是給人送去的嗎,怎麽自己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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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是那把,馬皮匠的兒子在醇親王府做廚子,我給送去了,回來遇上大雨困在那兒,趕巧見了十二爺,人家好心借給我的,明兒再給人送回去。”

夏至牙酸似的吸溜了下,“怎麽又遇上啊,這也太巧了。”

還有更巧的呢,連生日都是同一天,編好了簡直能唱一出戲。用不著和他代得太清楚,順道:“送到人家府上,能不遇上嗎?”

夏至把門前一灘爛泥踢了出去,“都說侯門深似海,怎麽瞧著醇王府就是個小四合院兒,去就能見上……我可告訴你,結朋友和大姑娘嫁人一個道理,講究門戶相當。人家是王公,咱們非著,到最後落不著好。”

定宜白他一眼,“不結人家,你這會兒還關在狗棚子裏呢!”兩句話呲達得夏至悻悻的,也不搭理他,問師父,“馬皮匠那錢後來怎麽料理?他要多?”

烏長庚磕了磕煙鍋,“是你說找大姑討的?”

眨愣著眼說:“是啊,不能便宜呀。”

“人家的家務事,小孩兒別跟著瞎摻合。”烏長庚拉著長腔咳嗽了聲,“他是找要去了,可大姑說錢沒有,命倒有一條,最後還是大夥兒湊的份子。給一兩嫌,又加了一吊才把人打發走。奚大爺可憐見兒的,往東哭往西哭,全沒了主張。”

老婆死了才知道哭,早幹嘛去了?這大姑真橫,人牙,“這是耍賴到底啊!大娘家還沒來人?再不來,封了棺事兒可就結了。”

“娘家在房山呢,已經使人報喪去了。奚家打算悄沒聲下葬,大夥兒不依,說你這個不行,人家活生生的大姑娘,嫁到你們家給兌死,黑不提白不提的埋了,人家參領哥哥非把你腦瓜子打開瓢不可。”三青子說得唾沫橫飛,“奚大爺這人吶,經不得嚇唬,一琢磨也是的,秋後算賬連打圓場的人都沒了,自己淌眼抹淚搬好了條凳,請大夥兒把棺材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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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青子媳婦著肚子歎氣,“人苦啊,嫁進了宅門前有狼後有虎,既然沒落了,那就踏實過日子吧,又來個攪局的大姑子。奚大和氣的人,進進出出也和大夥兒搭腔,沒想到最後走了這條道兒,真是給到份兒上了。”

三青子嘀咕,“要不說你們人心眼兒窄呢,多大點事兒,自己把自己坑了,窩囊不窩囊呀?”

定宜往外看,雨停了,奚家門上紙紮的白穗子,全耷拉在那兒。屋裏人影往來,都是幫著打點的街坊們。那個禍頭子沒瞧見,不知道是不是躲起來了,反正現如今誰也拿沒奈何,就盼著那邊娘家來主持公道。人是救不活了,至臭揍一頓,出口惡氣。

長脖子盼呢,沒想到真給盼來了。大院門上一氣兒湧進好些兵丁,都綁著擎著火把,個個腰站著,一看就是家人。後麵進來個膀大腰圓的中年漢子,絡腮胡子剃完了,下上留下一片青影,按著腰刀大步流星直奔奚家那屋去了。許是知道妹子死得不明不白,家裏眷也來了,奔喪嘛,不忌諱什麽人不出門。看打扮是參領太太和姑太太們,還沒進屋就放嗓子嚎哭起來。

登時哭聲一片吶,街坊心腸的跟著一塊兒抹眼淚。定宜和三青子公母倆進去看,參領老爺站在棺材跟前,瞪著大脖子上的針腳渾哆嗦。回手揪住奚大爺的領,聲調都扭曲了,大力地搖撼他,“你把我們家姑怎麽了?怎麽了?”抬手一拳頭毆過去,“我打死你個反叛!當初怎麽登門上戶求來著,不要姐姐要妹妹……妹妹讓你求來了,就落得這麽個下場!你怎麽不死呢,你還有臉氣兒?”*思*兔*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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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領老爺可不顧麵子了,鬥大的拳頭飛。大夥兒不敢攔著呀,從軍的人,渾使不完的力氣。奚大爺呢,抱著腦袋閃躲,自己不中用,把老婆委屈死了,挨頓揍也活該。參領老爺下手狠,沒多會兒就把人打得灶眉烏眼的,跪在大棺材跟前哭啊,拿頭撞棺材板兒,“你倒輕省了,拍拍屁走了,我呢,我可怎麽代呀?你把我也帶走得了,我還活著幹什麽,還有什麽味兒!”

院兒裏有的人蔫兒壞,不知道從哪裏把大姑挖出來了,往參領麵前推,“您兌大,害得人家抹了脖子。如今親家哥哥來啦,大姑說兩句吧!”

參領一聽話裏有話,他妹子是好麵子的人,回娘家除了打秋風①,旁的話半句不多說,原來是給大姑子禍害得活不下去了。這傻妹子,說不過打不過不知道回來討救兵嗎?這麽個狗不吃的玩意兒,捆上手腳扔水塘裏一了百了,何至於賠上自己一條命!他兩眼攢著火,咬牙切齒問:“我們姑為你而死,這下子你可痛快了吧?”

大姑也是個厲害人不怯場,回道:“大爺這話說得不對,衙門來瞧過了,大是自盡,與人無尤。您是場上行走的,總得講個理。誰也沒拿刀割,是自己想不開,怨得著誰呀?您別仗著自己是爺們兒,欺負咱們孤兒寡婦。”

這話說得參領老爺沒了脾氣,他手是不能夠了,不過不要,還有太太和家裏姑太太們呢。這參領太太是下三旗出,為人潑辣,上眼藥、穿小鞋是娘家帶來的陪嫁。平常姑嫂不對付,那是前話,現在出了事兒,至親無盡的骨,不能人白白作踐死。也不吭聲,上手就抓住大姑頂心②,招呼邊人,“還看著?打呀!”

於是一通拳腳相加,大姑給打得哭爹喊娘。人上全武行,扯頭發撕裳是絕招兒,大姑對付不了這麽多人,很快衫襤褸滿地打滾,肚子上白花花的出來了。參領太太一腳踩過去,怪氣哼笑:“看看吶,把我們姑兌得沒活路,自己倒養得一!死了男人,混得糊家雀【qiǎo】兒似的,回娘家當上老佛爺了嘿。來人吶,把尺頭給我拿來!姑沒兒沒,我得找人披麻戴孝發送。”一頭說,一頭咬著牙把人往棺材底下拖,按在那兒磕頭,“給我哭靈,使勁兒的哭!回頭還有你舉幡摔盆的份兒呢,害死了人打算就這麽蒙混過去,當咱們姓丁的好欺負!”

哎喲那份喲,大姑有兩個孩子,尖著嗓門兒哭媽。邊上人還說呢,“這兩個小崽子也不是好貨,耗子生的會打,跟他媽一個鼻子眼兒出氣。”

其實剛開始心裏氣憤,覺得大姑欠收拾,後來看看打這樣,也人莫名唏噓。定宜看不下去了,這麽往死了揍,沒的真給打死。瞧了夏至一眼,“這是不打算停手啦?”

夏至剔著牙花兒說,“總得人家解氣吧,畢竟一條人命吶。吵了不是一回兩回,天天橫挑鼻子豎挑眼,憑什麽呀?又不吃的飯,換了我我也不了。”

手,“別給打死了,出了人命,咱們這院兒裏可都是順天府的人。”

夏至擺了擺手,“打不死的,沒見,就撕扯那幾下,出不了人命。再說了,死了也不打,事主是位參領,天塌了有人家頂著。”

既這麽也不那份閑心了,往後退了兩步,打算悄沒聲的退出去。剛要出門,迎麵遇上了承辦喪事的執事,說:“樹啊,來活兒啦。參領老爺發話再請一幫吹鼓手,你願不願意來?還和平常一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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