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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第13節

見掌事的我又得挨說。”

下著大雨把人往外轟,這也太沒人味兒了。可是沒辦法,醇親王府和賢親王府本質上沒有區別,都不是什麽樂善之家,撇開王爺本人不說,底下聽差的全這個德歎了口氣,打算遮住腦袋往外走,這時候臺階那頭上來個人,撐著傘,不急不忙的,雨打了袍子的下擺,像薄薄的瓷胎上了濃重的釉,有種煙雨過後的曠遠。

想是王府的人吧,總不能也是來避雨的。腳下略頓了頓,看那人傘後的臉。他把傘熄了,紫金發冠紅組纓①,四周圍雖昏暗,他的眉眼卻在簷下燈裏愈發顯得清晰鮮明。

日理萬機的人,弦兒繃得。他抬眼看,應該還記得,語氣很稔,“來了?”

定宜有點局促,吶吶地應個是。回過神來,忙給他打個千兒,“王爺您吉祥。”

他抬了抬手,“起來吧,這回又是什麽事兒?”

☆、第14章

定宜窒了下,笑著說:“您誤會我了,我今兒是特地來向您請安的……順便給您府上馬廚子送傘。”

下下人有上上智,答得也算巧妙。弘策一笑,“難為你還惦記來給我請安。”

正了向上拱手:“王爺幫了我們師兄弟大忙,我時時都記在心上,從不敢忘。今兒來也是想說,您替我們賠了狗,不能讓您吃虧。我和師哥商量了,多補點兒,隻是……要請王爺寬限些,我們窮,容我們逐月拿了俸祿還。”

說這話,底氣不足,但態度很誠懇,衝著這份踏實也覺得忙沒白幫。他說:“我這兒沒什麽吃虧不吃虧的,都是走的人兒,底下包上孝敬,用不著惦記著。”

“那也是您的麵子,要不是衝著您,狗不能路遠迢迢從陝西送來。小的實在無以為報,好好給您磕個頭吧!”定宜確實覺得人家一個大禮很應該,他們這些小人不講究膝下有黃金,無長,磕頭就是表達謝意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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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策適時攔了一把,“不興這套,跪下味兒就不對了。”

王侯接叩拜,在他們看來像打千兒一樣尋常,十二爺免了,夠說一車好話的了。朝外張一眼,問:“王爺這是打哪兒來呀?沒瞧見您的轎子,你自個兒一個人?”

他點了點頭,下半晌從軍機出來天就沉了,沒有大太,願意獨自走一走。幸虧西華門上給預備了傘,走在雨裏,不至於淋得太狼狽。

“唉,您跟前人沒盡心,怎麽能讓主子一個人呢。您看這風雨雷電的,忒嚇人了。”憾式的嗟歎,“我要是在您邊伺候,我背著您。您看您鞋都了,裹著多難啊。”

他這人,說奉承話的時候可以頂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狗搖尾的人他見過太多了,數他這個不算討厭。孝心足夠,就是口氣太大,這麽點兒小個子,提燈籠差不多,背人就太遠了。

他拿懷疑的眼神看,定宜意識到了,老大的不好意思,打著圓場支吾說:“您別瞧我個兒小,我有力氣。”

弘策散漫整了整袖道:“連傘都沒有,背著我,我還得給你打傘。”

這個問題真沒考慮過,見他勾,登時紅了臉,“我明白王爺的意思,前兩回我盡給您添麻煩了,弄得我在您跟前一晃悠您就頭疼……往後我覺得我不會再出什麽事兒了,大夥兒都知道我認識您,誰都不敢難為我。”頓下來,又道,“可我想著,要是能在您邊伺候,那您就更不用擔心我了……”

這人有意思,拐彎抹角三句不離其宗。大概以前被欺負怕了,沒人拿他當事兒,就想進王府找靠山。隻可惜王府侍衛和大侍衛一樣,都是親信裏頭選拔/出來的,自小訓練。半路出家的幾乎沒有,他這樣的況,從來不納考慮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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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擔心你。”他淡淡道,“兩回都是湊巧,能幫上忙的順便搭把手,幫不上的我也不攬事。”

給晾了一道,很覺得尷尬,“這……也是王爺心疼我麽。”

他怡然一笑,轉過臉看簷外,瓦片上滴水流,滔滔而下,一場豪雨緩解了夏以來的旱,雨勢越大,他心境便越開闊。王府先前半掩著門,門房到這會兒才發現他回來,忙出來相迎,被他一個眼風打發了。他背手而立,對著空曠的街麵長出一口氣,又側過眼看那孩子,“多大了?”

定宜一凜,嗬腰道:“回王爺,小的每年重長一回小尾,九月初九就滿十八啦。”

他複審視他兩眼,“看不出來,我以為至多十五六。”

笑著應承,“是,小的長得慢,顯年輕。”正常爺們兒十七八早長出大高個兒來了,是沒辦法,就算來倆人一個扽頭一個扽腳,扽了節也還是那樣。人家客氣的說長得“後生”,不客氣的管矮子。其實也不多矮,就拿眼前這位王爺比較吧,將將也能夠著他的肩頭。醇親王個兒很高,兩條大長,所以定宜和一般人擱在一塊兒算高挑的。當然了,往男人堆裏紮,顯然排不上號。

弘策沒見過這麽誇自己的,愈發覺得他有趣,就問他,“你遂自薦好幾回,怎麽?現在的手藝學得不好?”

定宜搖頭說:“不是,師父師哥都很顧念我,活兒不累,掙的俸祿也夠糊口,這不是……行當不雅嘛。好好的人,哢嚓一刀就首異了,我瞧多了,心裏不好。”

“斬首的都是作犯科的罪人,殺了也就殺了。”他略蹙了下眉頭,“這麽說你是害怕?”

“不是。”起了膛,“我膽兒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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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有意捉弄,沒什麽征兆,一個炸雷突然劈了下來,勢頭很猛,甚至可以看見電火石滾過地麵。喝地吸口涼氣,一屁坐在了地上。弘策見了不由笑起來,“膽兒可大,就是這麽個大法?”

心裏撲騰著,被他嘲笑了覺得很掃臉。他是耳朵不方便聽不見,自己耳朵好使,轟地一聲砸在邊,不嚇著才怪呢!

囁嚅著待要回話,他的神一忽兒又變得落寞了,低聲道:“我小時候怕放竹,宮裏每逢過年會預備各式的煙花和二踢腳,排擱在太和門外。兄弟們都去湊熱鬧,幾個哥子膽兒大,吹紙撚子點引線,我就捂住耳朵躲在邊上。炮竹勁頭足,咚地一下蹦上天,站得近點兒,腳下青磚都帶……”他長歎一聲,角勾起個嘲訕的弧度,“現在呢,雷炸在我耳朵邊上我也聽不見了。人就是這樣,閉目塞耳,反倒扛得住事。”

他這麽說,定宜意外的。知道這位爺不容易,經曆得比其他王爺更多,不是在喀爾喀待了十來年嗎,他過去不大待見。

搜腸刮肚想找幾句說辭安他,他卻把手了過來。愣了愣,這是要拉一把麽?看著那手,袖頭流麗的雲紋映襯著雪白的皮,骨節修長。那指尖啊,跟蘭花尖兒似的,一撓就能撓到人心上去。

猶豫也汗,自己是個糙人,怎麽這份尊崇呢!下意識在襟上,這才把手遞過去。

他的掌心溫熱,積蓄著力量,就那麽一提溜,就給提溜起來了。把五指蜷起來藏在後,手裏空空的,卻又像抓住了什麽,衝他笑道:“王爺玩過竄天猴麽?把桿兒在磚裏,點上了嗖地竄到半空,啪一聲炸了,離得遠,也不鬧心。”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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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搖頭,“我小時候膽子不大,那些帶火的東西都不敢。”

一個陌生人,沒和你走近,總琢磨這人多高深多不可測,可是聽了這些話,突然覺得王爺雖有權有勢,也是之軀。使勁標榜自己膽兒大,人家對格上的缺點滿不諱言,這麽一來不覺丟份兒,反倒更顯得有人氣兒。

“玩兒竄天猴,不就為了聽那一聲響嗎?”他看著,因為缺失,有時候變得很敏[gǎn],譬如聽戲之類,他不能接,自然就厭惡。

定宜忙道不是,“我玩竄天猴不為聽響,就為看它蹦多高。我怕響兒,您也瞧見了,打個雷都能把我嚇趴下,像過年點掛鞭呀什麽的,我一概不沾。”靦腆笑了笑,“我就跟您似的,遠遠站著看,湊個趣兒得了。”

兩個人這算找著話題了,站在屋簷下啊,外麵隆隆下雨,他們聊煙火。醇親王臉上的笑容定宜都清楚看著呢,燈火搖曳,他的一個眼波一次回頭,都和別人不一樣。不喜歡姓宇文的,但是這位例外,不為他幫過幾次忙,單就是人品好、談吐得,自己也願意和他多說話。

“王爺幾時生人吶?”瞇著眼,出一排糯米銀牙來,“等您做壽,我給您糊大紅壽字的孔明燈,點著了讓它飛,必然比竄天猴飛得高。”

他還是淡漠的模樣,“九月初九,我也是重那天落地的。”

定宜啊了聲,“太巧了……”

是很巧,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巧合,到一塊兒了,無法解釋。不過這人倒是心未泯,隻有孩子過生日才說長尾呢,十八還這麽套,真見。弘策以往場上周旋,時刻要警醒提防,難得遇見個無關痛的人,說話不必忌諱,正考慮要不要請他進去喝杯茶呢,關兆京打外邊進來了,淋得水似的,膝頭子往地上一點,哀聲說:“主子噯,奴才在神武門上候您半天,沒想到您從西華門出來了。怎麽樣吶,淋著您了嗎?天兒說變就變,您瞧您袍子都了。趕別耽擱了,奴才人預備幹爽裳您換上,別捂壞了子。”

到這兒,閑聊算告一段落了。關太監要伺候王爺進府,定宜半截話仍舊咽回了肚子裏。垂手恭送吧,心裏惆悵著半天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錯眼一瞧,王爺走了兩步又踅過,把手裏的傘遞了過來。

“拿著。”他把傘調個頭,傘把兒對,挑了挑說,“這雨一時半會兒且停不了,淋得太過了要得病的。”

定宜笑了,蝦著腰雙手去接,“那等響晴我再給您還回來,謝謝王爺。”

他微頷首,收回視線袍進門,一群人簇擁著往後邊去了。

洗漱好,換得了裳出來,前院管事的陸審臣已經在外麵候著了。王府前後院由兩撥人打理,各有各的章程。前院管事上帶著三四品的銜兒,除王府莊園田產要監管,外頭公務往來也替主子承辦。因每天肅立著回話,今天誰誰來訪,為的是什麽事兒。十二爺在軍機行走,和都察院、刑部都有牽扯,還得回稟,哪個衙門的什麽案子,進展如何,結案沒有,諸如此類。

弘策耐著子一件件問明白,他吃這行飯,不管樂不樂意,都是他的差事。朝廷就是這樣,人多事雜,鴨一的,弄不好就翻出些老案子來做筏子。事清楚明白的皆大歡喜,然而總有那麽一兩宗疑點叢生,從頭再排查,又變得千萬縷,十分耐人尋味。

他點住了冊子上的一個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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