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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第12節

竊竊私語,臉上有驚恐也有惋惜。夏至從後頭木愣愣出來,探頭一看,“死人了吧!”

果不其然,奚大被大姑子欺負得沒活路,自己想不開,在大姑子房裏抹了脖子,趟得滿炕盡是。

一個弱質流,拿菜刀把自己割那樣,那得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吶!大夥兒都大姑子脊梁骨,“眼中釘拔了,這回可消停了吧,也不怕人半夜找來!”不善,可恨起來千刀萬剮都夠夠的。

定宜靠在牆上,覺得心裏發空。一個家營造起來不容易,敗起來卻那麽便當,也就一頓飯的工夫,說散就散了。

但是這種尋短見啊,很難一下子定。衙門得派仵作來看,得走訪鄰裏,還得問相關疑犯的行蹤。眾人雖恨大姑和那沒用的奚大爺,畢竟人命關天不好瞎胡說。當時燈市口金家做功德舍粥,大姑子帶著孩子打粥去了,弟媳婦就是瞧準了這當口尋死的,要往上扯也挨不上。最後師爺斷了案,不是他人行兇,事兒不歸衙門管。喪家趕收拾收拾殮吧,天熱別放壞嘍。

家務事誰能說得清呢,反正晦氣到底,眼下最要的就是讓人土為安。辦喪事得有個辦喪事的樣兒,買棺材、搭喪棚、找吹鼓手,吹拉彈唱不是給死人用的,是做給活人瞧的。奚大有娘家人,得了信兒都得來,到時候又是一場仗。

嘎七馬八的雜事多,奚大爺打小就是個鷹鴨子爪①,慌起來半點頭緒不著。這個院兒裏隻有烏長庚師徒和死人打道多,奚大爺以前瞧不上他們,這回不恥下問求教來了,因為大脖子上那道口子太長,自己理不了,讓媳婦耷拉著腦袋下葬又不好,得想辦法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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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誰呀?外頭幹這個的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認識。”奚大爺都矮半截了,哭喪著臉說,“活著沒跟我過上幾天好日子,下輩子不能讓咽不下去東西。烏大爺您給我指條道兒,我對不住,總得讓全須全尾[yǐ兒]的去。”

烏長庚吸完一鍋煙,敲敲煙桿兒,“鶴年堂那兒,倒是有家皮匠鋪子願意接這活兒。”

奚大爺猶豫著問,“什麽價碼兒,您知道嗎?”

夏至接口說:“上回我問過,一圈二兩銀子。像你們家這況,估一兩差不多了。”

奚大爺啊了聲,“幹脆把我宰了得了……有便宜點兒的嗎?”

這種活兒誰願意幹吶,可不是鈉鞋底子,那是腦袋!夏至搖搖頭,“怕花錢自己來呀,您家大姑反正閑著,讓累,三針兩線的,齊活啦。”

這不是揭人傷疤嗎,讓大姑,還不如讓償命。定宜要笑,趕忍住了,還沒緩過勁兒來呢,奚大爺兩眼怔怔盯住了,“樹啊,上回我看見你給你師父補裳來著,你膽兒大,要不……你幫個忙?”

☆、第13章

“我?”愕然,“您太抬舉我了,我哪兒會那個呀!我給您跑跑什麽的還,您說的這差事……我還真幹不了。”

奚大爺咂了咂,“怕什麽的,你們出紅差,天天的給人撿腦袋,瞧多了跟摘西瓜似的。”

這話也說得太輕鬆了,什麽天天給人撿腦袋呀。夏至聽不下去了反駁:“犯人服了法有家裏人收,沒家沒業的槐樹居來人接走,用不著咱們幹這個。”

這麽一說奚大爺又犯了難,“那怎麽辦吶?”

烏長庚拍著膝頭道:“劊子手管砍不管接,我們小樹不是不願意幫這個忙,是祖師爺有訓,不敢違抗。我看您呀,還得去找馬皮匠,錢不夠,院兒裏大夥兒湊個份子,您自己再掏點兒,合完了換裳趕裝棺,回頭大娘家人來一看,糟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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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大爺兩手拱起來,“那烏大爺,我這兒先謝謝您了,等我把我那死鬼老婆發送了,再來好好酬答您。哎喲您看我沒遇上過這種事兒,我這會兒寧願撂在那兒的人是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卷著袖管哭起來,哭得是真傷心,哭自個兒落了單,往後連個倒洗腳水的人都沒了。

烏長庚手說別介,“街裏街坊的,不興說這個。這麽著,小樹往菜市口跑一趟,我這兒招大夥兒過來商議商議,七拚八湊的,算咱們出的賻儀,您看?”

奚大爺垂頭喪氣噯了聲,“都聽您的。我得回去讓我們家大姑先避避,這要是落在人家手裏……”

還不該教訓嗎?夏至覺得那大姑子給打死都是活該,話道:“您可不能讓走啊,走了大娘家人找不著禍首,還不活埋了您吶!眼下這麽大的事兒,躲著能躲開嗎?該認錯認錯,該磕頭磕頭,總得給人個說法。”

奚大爺像霜打的茄子,吃吃艾艾道:“娘家哥哥大小不論是個副參領,我就是怕啊。”

這會兒知道怕了,怕也來不及啦。定宜很訝異,“您太太是參領的妹子?”

所謂的參領就是甲喇額真,正的三品,副的四品,在京城高滿地的地方雖不顯眼,可對於平頭百姓來說腰桿子也夠的了。先前不知道,替奚大的死難過,現在知道了,更替不值了。娘家不是沒人,跟著窩囊男人吃苦累,臨了還不得好死,何必呢!定宜一隻腳邁出門檻,還不忘埋汰人家一句,“不是我說,嫁了人的姑子回來主事,您家這門風真見。”奚大爺打肺底子裏長歎出一口氣,再說什麽也沒聽,打簾下了臺階。

同福夾道到菜市口路遠的,走著來回要廢半天腳程。站在院子裏看,時候已經到了傍晚,西北邊大片烏雲堆疊起來,怕是要變天。夏至在窗沿招呼,“把車卸了,騎馬去。見了馬皮匠別和他講價兒,先把他誆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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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宜答應一聲,到後邊棚子裏牽馬,這些年爬滾打,孩兒那種滴滴的脾早磨礪完了,趕車、騎馬、拉煤,世上沒有不能幹的活兒。這要換了以前,不敢想。漢家子和旗下人養姑娘不一樣,祁人天足,的野,能幹。漢子不是的,漢人一雙小腳擰啊擰的,一段路走半天,沒事兒就養在閨閣裏,俯看流泉仰聽風啊,就那麽等嫁人。

爹媽現在要是還在,看見馬準得再嚇死一回。沒辦法啊,環境使然,誰願意這麽泥裏水裏的呢,不是為了活下去嗎。市井間的老百姓,口氣都不易,像這樣跟著師父能混碗飯吃,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大雨將至,頭頂上悶雷陣陣,倒不是立刻就下,嚇唬人似的趕著你走。關於北京的路,有個說法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辦事得趁著地上幹爽,要是一掉點兒啊,泥濘不堪,就不好走了。

快馬加鞭吧,這一通狠。到了皮匠鋪子說明來意,馬皮匠顯得有點為難,“這事兒我聽說了,你看朝廷正經發落的我敢下手,這種死得不明不白的,隨意不得。你也別說我窮講究,誰對鬼神沒有點兒敬畏之心吶,要不也沒那麽多人過年上東嶽廟燒香去了。”說著嗓門兒下來,“那些個冤氣大的,誰它它就和誰較真。錢賺不了幾個,惹得一晦氣,何苦來呢!”

定宜知道小買賣人的手段,眼下拿喬是為了好坐地起價,為難為難苦主,能為難出銀子來。賠笑說:“東城西城,誰不知道您的能耐呀。這是積德做好事,死鬼謝您還來不及呢,您怕什麽。”

“你見過講理的鬼嗎?”馬皮匠耷拉著眼皮敲打馬鞍上的銅釘,漠然道,“死了心智都滅了,它可分不清好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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囫圇道:“喪家說了,虧待不了您。奚大是和大姑子吵自盡的,大姑子這會兒心虛著呢,您找要,不敢不給。”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

馬皮匠一看有緩,態度鬆了,立刻改口顯得市儈,所以得接著兜圈子,嘬牙花兒嘀咕:“還是不,鬧天兒啦,我兒子下值沒傘,我得給他送過去。”

就矯吧!定宜咬著槽牙問他,“那您兒子在哪兒當值呀,我給他送去?您看火燒眉的事兒,您趕帶上針線走吧,那兒一屋子人都等著您呢!”

馬皮匠眼瞅著火候到了,點頭說:“得,你也是替人辦事,我再推顯得我這人不仗義。”從牆上摘了把油紙傘,“我兒子馬連營,在後海北沿醇親王府做廚子。那小子炒得一手好菜,王爺說給誰誰送一桌席,就把我兒子打發去。像那個八碗八碟,還有點心果子什麽的,他不用人搭手,一人全能張羅齊。”

定宜一聽是醇親王府,心想倒巧得很,順誇讚:“您兒子真有出息,世道再壞,不著廚子,是個好營生。”給他把包袱卷好了往外推人,“您快走吧,回頭下雨,走騾崴了蹄子就完了。”

馬皮匠歪歪斜斜往燈市口去了,夾上傘直奔醇親王府。王府莊嚴,還和上回一樣,看著有些敬畏。到了阿斯門上找門房,門房沒換人,也算臉,手一指,“又來了你!”

定宜笑說:“您累,我找馬連營,他爹托我給他送把傘。”

門房哦了聲,“馬廚子吃席去了,沒在。”

不大明白,“他不就是廚子嗎,怎麽還吃席呀?他都下館子了,府裏活兒誰幹吶?”

“匯賓樓上了新菜,你當白吃啊?師呢!吃完了把手藝帶回來,揣在肚子裏,哪天主子點了,現做了呈上去,那是他們廚子的差事。”門房和廢話半天,站在門檻裏勾了勾手,“把傘擱這兒,他回來了我給他。王府門前不許閑雜人等逗留,回去吧,走。”

這就是宅門的規矩,侯門深似海,那麽大片園子,幾重的過廳,幾進的院落,你要想見個人,比登天還難。

定宜有些失幹什麽一向很明白,可到了醇王府,總有種撞大運的覺。想見一見王爺啊,能趕上是運氣,趕不上是命,傷嗟一下就完了。至於見了王爺說什麽呢,沒想好,無非拍個馬再奉承兩句。王爺子好,點個頭,把往哪個犄角旮旯一填塞,就能隨行上長白山了。倒不是說非得蹭著,自己不能去,主要還是怕。這幾年北方不太平,有響馬,逮住了過客就搜搶銀子。一個姑娘家,沒依沒傍的,萬一遇上事兒,哭都找不著墳頭。

怏怏轉過,此不是久留的地兒,剛想邁出屋簷,大雨點子就掉下來了,劈裏啪啦往下砸,本來揚灰的路麵,立刻泛起一泥味兒來。真糟糕,這才想起來,給人送傘,自己連個鬥笠都沒帶,這下子扔在這兒了,門房上又攆人,真弄得進退不得。

王府門前,哪有讓人避雨的道理。馬還在海子邊的柳樹底下牽著呢,橫了條心打算衝出去,上馬一通狂奔,家總能回的的。

夏季的雷雨,發作起來瘮人,天轉眼黑得鍋底似的,簡直手不見五指。這下子可完了,往哪兒走啊?急得團團轉,不敢邁出去,怕一道焦雷把炭,後門房又催促,“趕的吧,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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