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牌了，結果人家不願意管，約覺得不妙，夏至的小命這回怕是要代了。

王爺表了態，這就是下逐客令了。關兆京給他使個眼，示意他可以跪安了，誰知他人呆呆的，定著眼珠子不挪窩，也不知是個什麽打算。

弘策對虛禮不甚在意，也不缺人給他磕頭，話撂下了，就打算回書齋去。卻沒想到剛轉，角給拽住了，回頭看，那半大小子一臉哀懇地著他，大大的兩隻眼睛蓄滿了淚。他先前顧著留意他的口型，到這會兒才發現這孩子長得不似一般人。可能是太年輕，介乎男孩和孩之間的一種秀麗，錯眼一看分不清男。他這輩子落地到現在，很有人敢正對著他哭，不因旁的，就是統規矩。當然他也見過宮掩麵而泣，或者軍中將士放聲嚎啕，但都不是他這樣的。被水霧暈染得大而模糊的眼睛、紅著鼻尖癟著，形容兒看上去十分可憐。

“我師父不在家，我沒求人。”泣不止，死拽著王爺是大不敬，鬆開手順勢跪下來，仰著臉說，“您不肯搭救，我師哥壽就到頭了。他才二十，他不懂事，求求王爺給他個活命的機會。隻要王爺手，往後我做牛做馬的報答您……”

關兆京被他嚇得不輕，著嗓子嗬斥，“這兔崽子，進園子前我和你說什麽來著，敢你全忘了？王爺跟前放肆，你不要命了？”

定宜不理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錯過了會被攆出王府，再要進來就萬不能夠了。所以得厚著臉皮求告，醇親王名聲在外，是好人吶！好人心，要是給說了，夏至的小命就撿回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絮絮叨叨說：“我沒爹沒媽，小時候投奔師父門下，是師父和師哥拉扯我。現在我師哥有難，我救不出他，回頭師父麵前不好代。王爺是大善人，四九城裏沒有一個不知道的，您行行好替小的斡旋，小的鞍前馬後伺候您。莊戶人家‘帶地投主’，小的沒有地，隻能‘帶命投主’。小的雖不起眼，要時候能給主子擋刀，求王爺可憐小的，救救我師哥吧！”

現如今的世道，連親兄弟間都暗裏下絆子呢，師兄弟能做到這份上，確實讓人容。弘策點點頭，“這句帶命投主說得好，我也不諱言，要救人不是難事，隻不過裏頭因由說出來齒冷，這也是我你回去的原因。眼下你話說到這份上，我也聽出你的決心來了，看在你一片赤誠，兒不是不能幫著求，但有一宗，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命我不要你的，回去仍舊在值上好好當差，看好你師哥，別再捅婁子就是了。”

這王爺天下難得，一樣姓宇文，卻有恁大的好壞之分。定宜磕頭不迭，“王爺這份心田，小的說什麽好呢！小的記住您的話了，往後一定奉公守法，絕不給王爺添麻煩。”

醇親王恤，沒說明兒再辦，時候其實不早了，還是讓關兆京拿罩來換。定宜在邊上肅立，遲登道：“眼看人定，七王爺不知睡下沒有……”

他攤著手讓兆京係腰帶，淡聲道：“明早不能上職，你們大人那裏掩不住。”

想得真周到，把心裏琢磨上不敢說的都顧全上了。你求人家幫忙，人家答應了，你不能催著趕著呀，得人家樂意。人家態度稀鬆你隻有等著，可要是遇上個水晶心肝兒，那辦事兒就省力氣了，用不著你一再的下氣兒，人家不比你想得。

定宜眼瞧，過分齊全的人，說不出哪裏好，反正渾著子正氣。以前一直覺得宗室是吃喝玩樂的行家，落井下石的積年，沒想到這樣品才是王爺裏的模範。橫豎不管為人是不是真良善，隻要這會兒能出手，在看來，好人無疑了。

☆、第11章[修]

這就往賢王府去了，王爺坐涼轎，定宜沒有扶轎的資格，離了一小段距離在旁隨行。前麵黑底金字的燈開道，餘杳杳，照亮了醇親王的半邊臉。悄悄瞥一眼，這樣的人兒，既近且遠著，自己使出了渾的勁兒攀附，仍覺得夠不著。夏至的事是有著落了，又開始琢磨先前聽見的話。關兆京不是說醇親王要上寧古塔嗎，帶命投主並非一時興起，本就存著一份算計，誰知道事態發展不能如所願，可見子太好，有時候也頗令人困擾啊！

抬眼看天，天上一彎月，迷迷滂滂倒掛著。想打聽，王爺那兒搭不上話，關太監也不正眼瞧，看來一切隻有容後再議了。

幸虧七王爺不早睡，等他們到賢王府時，戲臺那兒唱《還巢》剛散場。管事的頭兒把十二王爺引進客廳裏，沒過一會兒七王爺來了，穿一佛頭青的素麵杭綢，緞子不錯，胳膊搖扇，略一，渾的暈跟著起伏。

“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弘韜裏問，往邊上一瞧，眉挑起來，“嗬，又是你小子！”

定宜肅容上前一步打個千兒，“沐小樹給王爺請安。”

不用開尊口他已經明白了，弘策耳子，被人鼓來說來了。想起那狗就一言難盡，好好的純種，三下兩下給毀了。獾狗有獾狗的檔次，他這是上等，養著就是圖好看。

他痛心疾首，弘策要張，他了手，“別說了，說了愈發招我生恨，宰了那小丫的心都有。你不玩兒狗，不知道挑獾狗的門道，有句行話‘黑狗準，青狗狠，貍狗機靈黃狗穩’，我那條屬貍狗，白兒的——十年不遇是白貍，懂不懂？見過大黑夜裏白狗拿獾的嗎？他們這些土鱉，兩眼一抹黑，淨給我瞎禍害。”說到悶頓下了，往外比劃兩下，“去，把狗帶進來，讓你們十二爺過過眼。”

養狗的太監得了令兒，鏈子叮當的，一前一後牽進來兩隻。跑在前頭那個耳朵尖兒被剪了，底下剩一截，直豎著。尾原本骨節旋轉，後來給抖開了，剁了幾寸，像戟架上了衝天矛，確實和後麵那隻沒法比。

弘韜狗癡，對狗比對人好，現如今一肚子苦水，把人臭揍一頓還不夠消氣，指著狗說，“看見沒有？一對雙伴兒【雙胞胎】，都是鬆鼠尾玉石眼，上等裏的上等。一隻著呢，一隻給我糟蹋這樣！這狗原是花了大力氣從直郡王那兒換來的，伺候起來比伺候孩子還費心。這狗貪玩，那天弘韶來非要跟著出去，出去就出去吧，可著四九城問，誰不知道這狗是我的？外頭散放多時，沒誰敢一下子，誰知遇見那個瞎了眼的殺才，好好的作踐了這樣。你來說，不是我不賣你麵子，實在氣難平。”又衝定宜瞪眼，“你找十二爺幹什麽？上回被人救了，上癮是怎麽的？瞧著十二爺好說話，柿子挑的？”

定宜看見那狗隻覺愧，期期艾艾說：“您千萬別上火，伏天兒生氣傷肝……咱們真不知道這狗是您的，要知道，就像您說的，瞧一眼都不敢，哪兒敢吶。您看如今這事兒出了，說什麽都晚了。我師哥年輕不尊重，這會兒定然也悔呢，您行行好，就當可憐小的們，給他個贖罪的機會……這麽的，您這狗多錢買的，咱們借外債給您填上，您看這樣不？”

“你填得起嗎？把你賣了都不值它的價碼兒！”弘韜把他蹶得八丈遠，“上回不給遞藥，說不知道是我的意思，轉天弄我的狗，又說不知道是我的狗？”他下手他腦門子，“這玩意兒長著就為了好看吶？你們也不打聽打聽，爺是那麽好糊弄的嗎？”

定宜護住了腦袋閃躲，真給鑿得躲不開，天靈蓋上熱辣辣地疼。怎麽辦呢，瞧準了，一貓腰躲到十二爺後去了。

弘策到底是來打圓場的，還是得出聲解圍，“七哥要實在舍不得，我想法子再給你尋一隻來。山東巡費馨是我旗下包，回頭給他寫封信，七哥是要幡子①還是條，命他挑全山東最好的，快馬打發人送進京來就是了。為一條狗大幹戈不值當，七哥瞧著我吧！”

說也分三六九等，上含糊兩句算盡意思，大包大攬的就是把事歸到自己頭上了，再要置得看說人的麵子。弘韜咂了咂，“條養得傷心，這回換換，聽說陝西細狗也不錯。”

弘策點頭，“我來想法子，要凰找不到，要隻狗還不容易麽。”●思●兔●在●線●閱●讀●

弘韜斜眼笑起來，“你滿世界給我尋狗，不怕上頭知道了怪你玩喪誌？為了個無足輕重的野泥腳桿子，你才是真正不值當呢！我倒好奇你們到底有什麽淵源，這點子事兒他能找到你門上去。”

弘策還沒來得及說話，定宜先接了話茬，“我以後要投奔十二爺的，我給十二爺做護衛，給十二爺打前鋒。”

弘韜不屑至極，“就憑你這板兒？給十二爺做護衛，然後害得十二爺見天兒給你屁？我告訴你，狗這事兒別以為就這麽翻過去了，我跟你們沒完！我不要你師哥的命可以，不過得有人給我一個代。你不是會活嗎，求爺爺告的。既這麽，就拿你的來賠。”亮嗓子門外戈什哈，“來啊，把人按住了，齊兒砍他一條。”

戈什哈應了，兩個彪形大漢進來，一拖一拽扣住的橫在門檻上，噌地出刀就要砍。定宜嚇得尖，“別、別……”扭過頭看弘策，哀聲道，“十二爺，您救救我呀……”

弘策平常雖溫文，畢竟是練家子，早前做貝勒那會兒和人玩布庫，一個撂倒七八個不在話下。他也沒想到弘韜這麽得理不饒人，把砍了再也接不上，這人一輩子就毀了。也沒遲疑，上去一腳踢掉了戈什哈手裏的刀，那刀幾個回旋在了黃花梨的桌上，刀把兒還兀自嗡嗡。他確實有點生氣，冷著臉道:“七哥真不給弟弟留麵，要砍他的也別當著我，我見了不舒服。”言罷拂了拂袖，往外就走。

弘韜一看他不高興，料著是自己玩兒過了頭，他下不來臺了，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兄弟間也拉幫結派，像老三老五是一夥，老六、十三和皇帝是一派，自己不在軍機上行走，好些消息要靠老十二遞出來，所以不能和他鬧僵。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他上去攔他，笑道:“我逗他玩兒，哪裏就真把他砍了！別人說我可以不搭理，你出了麵，我能不管不顧？”回過頭對管事太監努，“把那個姓夏的小子放了。”再一指地上的人，“還有這位義士，也別為難他。”

這就義士了，定宜瘟頭瘟腦爬起來嗬腰，“謝謝王爺寬宏大量，您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弘韜心裏不怎麽願，隻不好再發作，臉依然很難看，“下回別犯在我手裏，再來一回，我抓你到校場上立旗桿！”

譬如下回怎麽怎麽樣這種話，他記得上次已經警告過了，結果半點作用也沒有，到現在又重複一遍，自己也覺得打雷不下雨，麵子都給折進去了。

至此事算是圓滿解決了，時候不早，該當各回各家了。弘韜不痛快，哈欠連連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