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都未停，滴滴答答地下了一整天。

占喜一手撐傘、一手抱著黑盒子，踩著漉漉地面走進青雀佳苑。

地鐵站在公司和小區之間，占喜第二天就要搬家，不想把那瓶百合拿回哥哥家，又不舍得把它留在公司過周末，干脆下班后先把它放到802來。

進到出租屋，占喜把玻璃瓶拿出來擱在餐桌上，自己坐在桌邊托著下看那朵紫紅百合花。手花瓣，到上面凸起斑點，占喜想不明白斑點是怎麼做出來，還有葉片上葉脈，又是怎麼做？

看照片時沒有那麼直觀，實在眼前，才更加會到小魚手有多巧。

當然看到了小魚發來消息，卻起心腸不回復。

黏糊糊雨天影響心，被老媽罵了一頓，還莫名其妙被小魚放鴿子，只得來一句道歉，卻沒解釋原因，這讓很介意。

想，他不來就不來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事，但總該提前和說一聲，發條微信這麼難嗎？幾秒鐘事！只要他提前說了，肯定會理解。

總之先晾晾他，小孩子這麼不懂事，可是蛋老師，剛好教教他怎麼待人事！

離開802，占喜坐地鐵回哥哥家，進門就對上占杰一張垮掉臉。

看到占喜回來，占杰問：“媽給你打過電話了？”

“嗯。”占喜不用問就知道，老媽打電話打不通，肯定打給占杰了，估計把他給狠狠罵了一頓。

在某些理念上，占杰和父母是一致，比如他應該好好照顧占喜，妹妹是家里小寶貝，乖巧漂亮，父母要時都快三十五了，現在年近六旬，他這個做哥哥，比妹妹大那麼多，應該多幫襯些。

但在另一些問題上，占杰也覺得老媽對占喜管得太嚴。剛大學畢業孩子想在事業上斗一下，占杰認為很正常，但老媽不這麼想。覺得孩子最大幸福就是嫁個好老公，著占喜考公考編，也是基于對擇偶有利考量。

下午，占杰在電話里被老媽罵得狗淋頭，與爭了幾句后，遲貴蘭居然哭了，說他們兄妹兩個都想要氣死，還罵他有了媳婦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聯合秦菲教唆占喜不聽話，拉拉拉……

占杰一個頭兩個大，好聲好氣哄了半天，答應元旦回家負荊請罪，才被恩準掛電話。

自從上周日占喜去醫院，秦菲這幾天都沒怎麼搭理。吃晚飯時氣氛沉悶，飯后，占喜想洗碗，秦菲阻止了，語調怪怪地說：“你病剛好呢，我來洗吧，不敢勞你。”

占喜尷尬，趁著秦菲洗碗時，拿上燙花針進廚房，說：“嫂子，這幾個月我給你添麻煩了，這個針是純手工做，可好看了！送給你，謝謝你照顧我。”

把盒子打開，秦菲看了一眼后神緩和下來，見客廳里占杰沒注意，低聲說：“占喜，我對你其實沒意見，大家住在一起半年了，我這個人你也該知道，不是那種難搞人。既然你明天要搬走了，我也和你說說心里話，你是占杰親妹妹，我歡迎你過來小住幾天，但要是一直住著，說實話啊，真不太方便。”

占喜說：“我知道，嫂子，我自己住著也很不好意思。”

“你媽媽那個人……唉……”秦菲嘆口氣，都不知該怎麼說遲貴蘭，“也虧得我沒和住在一起，要不然我和你哥早離婚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對了，你自己是怎麼想呀？你想考公務員嗎？”

占喜說實話：“不想考。”

沒說想轉部門事，太懂遲貴蘭了，這種事不能對家里人說，萬一被老媽知道了，絕對會被罵死。

秦菲說：“如果你自己想考，進制也好，穩定嘛。但我覺得你媽媽讓你去考，也不是為你事業發展考慮，你懂我意思吧？”

占喜哪兒會不懂呢？低著頭嘟囔：“我知道，但我說不過嘛。”

秦菲洗著碗：“占喜我勸你一句，你媽話你得挑著聽，畢竟年紀大了，思想跟不上。現在這世道人手上也得拿得起，不能只想著靠男人。就你媽那個觀點，我聽著都膈應！你要是千金小姐那是另一回事，那你是嗎？大家都是普通人，你現在是年輕漂亮，但你會老呀！只有你手上有本事，心里才有底氣，就算老了也不怕。”

占喜看著秦菲側臉，嫂子年輕時長得很漂亮，占杰那會兒瘦，也很帥。可是近十年過去了，秦菲一直為小家勞，臉上已經有了細紋和淡斑，占杰也長出了一圈肚腩，好在發際線還堅定不移，沒禿。

占喜把禮盒放到臺面上，誠懇地說：“我明白，嫂子，謝謝你。”

洗過澡后，占喜在床上躺下，心里一直思索著秦菲話。

秦菲說是對，占喜原本就沒想過靠嫁人來改變命運，而考公考編這件事，因為遲貴蘭一直以來洗腦，反而令心生厭惡。

占杰在互聯網公司做后臺維護，年薪十五萬左右。秦菲比他厲害，做業務，據說到年底能掙到十八萬。兩口子小日子過得，然而遲貴蘭就是看不上秦菲。

嫌秦菲是農村出來，可占杰明明也是小鎮出呀！

嫌秦菲只有中專學歷，可占杰也只是大專生而已！

希占杰能娶一個老師或護士，國企員工也行，工資點兒沒關系，勝在穩定，可占杰自己也就是個私企員工啊！

占喜記得，占杰和秦菲談那會兒，遲貴蘭還給占杰介紹過一個在快速公站臺值班生，其名曰市公集團也算國企。

那個生月收才一千多！那時候秦菲每個月已經能掙四、五千了，這件事鬧得他倆差點分手，占杰追好久才把秦菲給追回來。

在hr工作半年，占喜是知道公司里所有員工明面上收。比如文琴年薪是二十二萬，管招聘袁思晨是十三萬，技部林巖是十八萬，占喜自己則是稅前月薪七千五。

而策劃部那邊薪資浮就很大了，高人有三、四十萬，低也有十幾萬，看績效，看項目，看經驗和能力，還看運氣。

正胡思想著，占喜手機響起提示音，拿起來看，是一條短信。

【138……】：占喜，我是王赫，你怎麼把我拉黑了？

占喜想到王赫就生氣，忍不住回了一句。

【占喜】：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還是算了吧。

【王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聊得好好呀！不都說好下周末見面嗎？

【占喜】：我和你聊天，基于信任把一些私事告訴你，你回頭就告訴我媽，你有沒有想過我30340？

【王赫】：就因為這？？？

【王赫】：是關于你搬家事嗎？那我要解釋一下，你冤枉我了！我媽問我有沒有和你見面，我說沒有，因為你周末要搬家，就這麼說了一句，我和你媽半點兒沒聯系過啊！！

占喜看著短信發愣，如果王赫說是真，那倒也不能全怪他。

可是，他們聊了兩個禮拜，也沒聊出個所以然來，占喜只覺得索然無味，遠不如和“好大一頭魚”聊得開心。

好歹有過兩次相親經驗，知道自己和王赫大概率沒戲。這時候對方急吼吼地來解釋，占喜過教育使得沒辦法無理取鬧，思考以后，決定還是和王赫見一面，見完面再說不合適，應該更有說服力。

于是，又加回了王赫微信，約好下周六一起吃晚飯。

加微信時候，占喜又看到“好大一頭魚”對話框，他最后一條消息發自半小時前，是占喜洗澡時候，這是當天他發過來第四條微信。

不管是信息長度，語言懇切度，還是語病出錯率，都再創新高！

【好大一頭魚】：蛋老師，我知道你生氣了，不想要答理我了，我有想很久時間，還要是給你道欠阿！我解釋我原因，真我條件很不好，你如果看到我真真樣子，你會討厭我了，我不想要你討厭，害怕了，很多人討厭我了，我不想要你一樣。我真不故意不去送花，我很就難過害怕，你送我禮，我很喜歡，心里非常高興阿，可是我要你生氣了，你可以不要生氣嗎？我錯了，我害怕你看我，真我條件很差！可是我想要和你聊天，你說了語病我改，你說了我們做朋友了，我記住啦，蛋老師，請你原諒我嗎？

占喜其實已經不生氣了。

一個男孩子，相親時因為條件不好而被孩拒絕，現在又因為條件不好而畏懼與見面，說見到他會害怕，會討厭。

占喜想，到底是什麼條件不好啊？長得不好看？還是個子太矮？不管是什麼，在看到他費勁吧啦地發來這麼長一段話后，占喜心就了，覺得什麼條件都不重要了。

小男孩好像很委屈，不過占喜還是打算訓他兩句。

【蛋布丁】：我原諒你了。小魚，其實你不來見我沒關系，我只是生氣你沒有提前和我說一聲，事前一句解釋都沒有，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不禮貌，不尊重我。

駱靜語收到“蛋布丁”回復時，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仔細看過話，又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住，每天只顧著做手工賺錢，很與人打道，為人世之道確不太懂，以為方旭帶到話就行了。

不是沒想過事前給對方發條微信解釋，他就是不敢。

好在，說原諒他了，駱靜語還是松了口氣。

【好大一頭魚】：我下次不會了，蛋老師，我很尊重你了。

好吧，既然都說開了，占喜也不想再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和他閑聊起來。

【蛋布丁】：我花做完了，接下去你要做什麼呀？

【好大一頭魚】：網店很多手飾缺了，我要多補做，圣誕節有限亮視頻預定，很多很多個！是要快點做完，從早到晚做了，害怕來不及！

居然這麼忙啊？占喜沒想到。

【蛋布丁】：圣誕節限量飾品？

【好大一頭魚】：是！打錯了，限量飾品。

【蛋布丁】：我去康康~

【好大一頭魚】：康康是什麼？[疑問]

【蛋布丁】：[捂臉]網絡用語啦，就是我去看看。

【好大一頭魚】：我有，我給你康康。

他發給占喜好多張圖片，都是用燙花做圣誕節限量飾品，有發夾、針、耳墜、手花……每一款都有圣誕元素，紅白綠咖調，致又可。

【好大一頭魚】：你喜歡那個？我送你。

【蛋布丁】：？？？？？

【蛋布丁】：不用啦！你已經送我禮了，我還沒和你說謝謝呢！百合很好看，針也特別，我已經送給我嫂子了，很喜歡，謝謝你，小魚。

【好大一頭魚】：不客氣，就是小東西，你如果喜歡那個告訴給我，真我送你。

【蛋布丁】：真不用了，你也是打工，不容易。

駱靜語看著“打工”三個字，有點不著頭腦。雖然他不是什麼大老板，好歹也算個自由職業者，不管是和方旭合作前還是合作后，他都沒覺得自己在給誰打工。又沒人給他開工資，每一塊錢都是自己賺來。

不過，既然對方堅持不要，他也沒再勉強，想著等空一點了單獨為蛋老師設計一套飾品，全世界獨一無二，送給。

【蛋布丁】：對了，明天我要搬家啦！[壞笑]

【好大一頭魚】：行禮多嗎？

【蛋布丁】：不多，就一些服被子，我哥會開車送我。

【好大一頭魚】：你自己住了，會不會做飯？

【蛋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