尬地親近，並非是司寢的人有什麽過失。如今仔細想想，倒是自己先就有些草木皆兵了，不過是沒見過皇帝的沒見識低等宮，這麽個生生候一夜的死心眼兒，能耍出什麽把戲來？

皇帝手將支窗關上，看了一眼自鳴鍾。眼看著就是四更天，也到了起的時候。將茶盞放在邊捧著的茶盤裏，舉手了眉心，聲音淡然：“他們進來伺候吧。”

外麵伺候的宮早按順序候在月臺上，都目好奇而憐憫地悄悄朝顧沅去，卻不做聲。眼見殿亮起燈來，宮們越過顧沅魚貫而，顧沅伏在殿門前，微微扯出一個苦笑：的一雙先是酸疼，後是麻，此刻已經沒了知覺，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隻希能撐得更久些。

好在皇帝梳洗得十分利落，宮們進去不過一炷香功夫，皇帝已經一明黃四團龍袍出現在殿門口，因為覺得累贅似地，隨手將顧沅上的青綢披風掀到一邊：“抬起頭來。”

這四個字聲音並不高，顧沅的耳中卻是轟隆一響，仿佛一個平地炸雷驚散了眼前迷蒙大霧，一切都明了了。

天依舊朦朦朧朧，顧沅的眼前一片模糊，心裏一片空白，隻能勉強分辯出眼前纖塵不染的青緞靴尖上綴著的米珠反著潤的。

正努力調自己不聽使喚的手腳，仿佛是有些不耐煩，一隻手將羊角燈提到的眼前，晃得閉上了眼睛，又有一隻手略帶強地挑起顧沅的下，就像某一日裕王用扇骨挑起的臉那樣，那個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你這麽想見朕——”

聲音嘎然而止，嘩啦一聲響，仿佛是羊角燈被丟在一邊的聲響，那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遠去了。

顧沅睜開眼睛，正對上那張致靈秀的臉，剎那間心底仿佛被刀尖猛地錐了似地一疼，疼得瞬間出了一冷汗，倒反而恢複了神智和冷靜，竟還可以好整以暇地觀察對方的演技。

那人的演技十分真，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褪得幹幹淨淨，眼裏滿是震驚和惶：“你，你怎麽會——”

“民顧沅叩見陛下。”顧沅鼓足力氣，直僵的，朝皇帝大禮叩拜，“民冒籍宮，按律應斬，求陛下明正典刑於天下，給民一個清白公道！”

在心底加上一句注解，求你清白公道地殺了我，十一娘。

☆、第29章

皇帝僵住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的震驚惶恐心疼惱恨，夾著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傷心自責,種種緒織在一,仿佛滾滾洪流排山倒海而來,幾乎把淹沒滅頂。

無意識地倒退了一步,目留在顧沅臉上,顧沅眼底的冰冷不屑讓呼吸一滯，一手抬起按住口。

“這是犯上！”一邊驚掉了下的魏逢春立時有了反應，咬牙切齒地招呼幾個小太監，“來人，把押到慎刑司去！”

“不許手！”皇帝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咳嗽一聲，才重新開口,“不許手，你，”強自鎮定地看向顧沅，“你是怎麽進宮的？”

顧沅臉慘白，目卻咄咄人：“難道陛下當真不知道？”

“你大膽！你放肆！”魏逢春然大怒，又驚又惱又恨，皇帝卻仿佛並不在意顧沅的悖逆，聲音平靜地有些呆板：“朕不知道。你若想要朕明正典刑，便把你做的事一樣樣仔細寫來給朕看。”說著反手指了指殿，突然覺察不對似地，又抬手指了指圍房，“送回去，給紙筆，讓寫清楚，”突然提高了聲音，聲音仿佛咬著牙一字字迸出來，“不許為難，好生照料食茶飯！”

皇帝麵上平靜，目卻冷颼颼的，且是著一詭異的木然，讓人心驚跳。魏逢春膽戰心驚地送顧沅去了圍房，崔秀一溜小跑地自值房裏出來，隨駕去寧壽宮給太後問安，一手扶轎，一手暗地裏了額上的冷汗。他站在值房窗前，把那一切看在眼裏，沒生出幸災樂禍，反而生出劫後重生的慶幸來——顧小娘子顯是八字和宮裏不合，每次上宮裏人都出事兒，看小爺的模樣，這一次心裏都疼了，非鬧出什麽大事不可，要不是他這陣子給佛祖爺爺上香上得勤快，這場禍事攤到他頭上，他還能翻麽？

然而與崔秀料想的不同，到了寧壽宮門口的時候，皇帝已經恢複了往日模樣，四平八穩地給太後問了安，也不急著告退，陪著太後說閑話。

顯然有人給太後報過信兒，太後略一猶豫，還是開了口：“昨兒的司寢伺候的不好？聽說皇帝罰在殿門口罰跪？”

皇帝怔了怔，隨即微微一笑：“母後知道了？倒不是伺候得不好，是兒不想讓這麽伺候。有的時候，不是事到臨頭，還真的看不出來，兒實在不喜歡司寢，不如還是撤了的好。”

“皇帝年紀小，這樣心思也正常。”太後鬆了一口氣，向著許嬤嬤道，“果然哀家那時的話是對的，畢竟兒家和男兒不同，司寢是有點為難皇帝。既這麽著，皇帝也不必撤，就留在清和殿，等你前有差事出缺兒，讓們照舊補缺伺候就是了。”

“是。”皇帝朝太後一禮，“母後安排得極妥當，兒遵命就是。”

“唉，”太後有些慨，“不一樣終歸是不一樣，男人三妻六妾左擁右抱，就是再老實的，背地裏也肖想這個，兒家多半都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盼著見個一心一意的天長地久——皇帝也不必著急，你隻想想什麽樣兒的談得來，左右還有時間，咱們慢慢挑去。

“是。”皇帝仿佛是累了，笑容漸漸勉強起來，接話也有些遲。太後朝使了個眼，後者將茶盞奉到皇帝麵前：“這是新沏的羨茶，用的漢明泉的水，沏茶的方兒是最時興的新方兒，皇帝喝了茶，早些回清和殿歇歇——昨兒忙得不善，今兒大臣們放假，皇帝也別看折子，踏踏實實歇一天要。”

“兒確實睡得不好，今天有些支撐不住。”皇帝似乎是累極了，看著茶盞出了一次神，才手接過飲盡，臉上的笑也著心不在焉，“母後這裏的人心靈手巧，這茶沏得實在是好，回頭我讓清和殿的人也來學學。”說著站起，告了罪退出。

天還早，空氣裏出清澈的冷意。皇帝信奉今日事今日畢，輕易不給自己放假，往常這時候是上朝或是準備日講的時辰，就是員沐休，皇帝也會吩咐將折子送到清和殿。崔秀見皇帝立在月臺上出神，小心翼翼地低聲問：“小爺是真的累了，歇一天也好，奴婢派人去準備？還是照先前的老例，奴婢傳奏事到東暖閣伺候？”

要說累是真累，萬壽節的儀注不是擺著好玩兒的，齋戒，告祭列祖列宗，行及笄嘉禮，給宗室重臣賜宴，比大朝都累得多，又是一夜不曾睡好，這時候皇帝覺得太仿佛有小錘子在持續不停滴敲打，裏麵有頑固的鈍痛。著額角，嘟囔一聲：“朕不想回隆禧館。”◇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奴婢派人去把昭仁殿準備著？”昭仁殿是昭乾殿的配殿，皇帝有時也在那裏見人批折子，可這一次皇帝依舊是搖頭：“那地方太遠了。”

昭仁殿被評論“太遠了”還是頭一遭，崔秀眨著眼睛想了半晌，突然福至心靈：“那奴婢把西暖閣收拾出來？那裏暖和，離著圍房近，小爺要是想提人問話也近便。”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並不想此刻提顧沅問話，雖然平日裏不怎麽留心宮務，但皇帝畢竟是宮裏頭長大的，回想著胡阮娘的履曆和下旨設立司寢的一應經過，就能從中推出些蛛馬跡來。提起神登上龍輦，待出了寧壽宮才冷冷開口：“回去先傳朕的旨意，從今日起，清和殿裏靜，一概不許外傳，就是母後這裏，也是一樣。你和魏逢春的人互為督管，有風泄的，師徒師兄弟一起概連坐！有人看朕脾氣好，想要算計，”淡然一笑，“說不準清和殿裏也有這樣的人。無非是那些招數，朕正等著見識呢！傳完旨意，你去傳鄭先生和林提督，還有務府的呂，告訴們，朕在清和殿裏立等。”

皇帝一派山雨來的語氣，崔秀聽得背後冷汗一片，心裏頭暗自苦：怕什麽來什麽，小爺這次是了真火了！

因為早上的一通意外，皇帝的早膳誤了時辰，這一日是回了清和殿才傳早膳，照例是八小盒小菜，八樣宮點，四樣湯粥。魏逢春伺候得加倍小心，引著皇帝到了膳桌前，突聽皇帝問道：“可吃過了？”

這個“”不言自明，魏逢春連忙一躬：“回小爺的話，胡史，不，”他輕輕給了自己一掌，“奴婢自作主張，給顧小娘子準備的例飯：四小菜四點心兩粥。顧小娘子沒怎麽，奴婢私下裏想著，該是累極了，勸喝了兩碗安神湯，剛剛看著仿佛睡著了。小爺要傳，奴婢這就派人去。”

皇帝不置可否，草草用了幾口，起出了暖閣，背著手下了月臺，略一躊躇，便進了西圍房。

顧沅熬了一夜，本就是心力瘁，加上兩碗加了料的安神湯，再也支撐不住，伏在書案上沉沉睡著，並沒有察覺皇帝腳步。皇帝腳步放得很輕，小心翼翼在斜對麵立定，目定在顧沅的臉上。

剛剛的照麵倉猝心慌，此刻留心端詳，便看得出和分別時的不同：顧沅的臉瘦了一圈，下尖尖的，眼底帶著一抹脂都遮不住的青，讓一見而心疼。

皇帝猶豫了半晌，手了顧沅的臉，手溫熱實在，不是夢，也不是錯覺，顧沅實實在在地就在自己眼前，和自己一樣在這宮牆地之。明明眼前求而不得的願了真，皇帝心底卻沒有半分喜悅，反而慢慢升起一沉的憤懣痛楚，靜靜攥了拳頭，小心翼翼自顧沅下將寫好的供狀出來反複看了幾遍，轉回了東暖閣。

鸞儀司三大重臣已經候在裏麵，皇帝將供狀遞給鄭鸞，示意幾人傳看，自己在暖閣裏踱了幾步，掃視了一圈或沉或驚詫的臉，故作平靜地開口：“宮廷裏出了這樣的事，卿等以為如何？”停了停，終究還是忍不住心底那一竄一竄的怒火，猛地提高了聲音，“這麽多年，有些人算計，算計朝廷，算計朕，朕不計較，如今他們，他們連也要算計！閣臣，臣，或者還有宗室，這麽和一個弱子過不去，”冷冷一笑，“你們說，朕前生造了什麽怨孽，今世做了什麽惡事，讓旁人這麽作踐朕喜歡的人？！”

皇帝這樣挑明，足見對鸞儀司尚存信任之心。鄭鸞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各自朝皇帝謝罪。

“那些陳詞濫調就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