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卻破了產——給不了顧沅子，倘若連正經夫妻名分都給不了，還能拿什麽與顧沅的未婚夫婿抗衡，在顧沅麵前表明自己珍之重之的心意？

自長在宮裏，於鄭葭之言也一樣心知肚明，隻是知道歸知道，卻仍是生了僥幸之心，如今這僥幸被冷水澆滅了，於勢便看得更清：曆來士子與翰林院都是聲氣相投，倘若自己堅持六部九卿公議，翰林院國子監便要鼓士子清流上書，到時候自己這一番胡鬧傳到顧沅耳裏，會怎麽想？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小題大做無事生非，還是和那些閣臣一樣，覺得自己年荒唐不顧名聲？

皇帝心裏油烹一樣難過，然而頭腦卻更清醒，朝著鄭葭輕輕點頭：“鄭先生說得有理，朕奉太後懿旨，將大婚推遲三年，皇夫侍君人選，也在三年之後再定。就這麽辦罷。”

既然皇帝偃旗息鼓，閣臣們便也再無爭議，八月初一大朝，君臣商議政務，上下一團和氣，再沒有針鋒相對。皇帝坐在寶座上，麵上從容聽大臣們廷對，心裏卻慢慢泛上苦：大臣和尋常小民們有家室，有結契兄弟姐妹，太監宮們有對食，無論是誰，總能尋到一個人，彼此放在心坎上憐惜珍重，一輩子平等相守，是皇帝，天底下第一等的金尊玉貴，打理江山，一言可決人生死，可卻也注定了隻能孤零零漂在九天之上，六親不靠——龍有悔的意思，知道，但這一次，卻是親自嚐到了。

這裏傷心，卻不知道下麵刑部侍郎許誌玄與一樣麵上平靜，心裏揣著一副愁腸：他把顧沅拘在牢裏，原本是聽了程素的話，打算待君臣鬧得不可開之時，便上書閣，革了顧沅功名，將逐出京去，到時沒了這樣蠱聖心的人，皇帝自然省悟，到時自己力挽狂瀾的功勞就穩穩在手裏，卻不想如今皇帝竟然聽了鸞儀司的話，那如意算盤立時變了燙手山芋：大齊朝的士子不是吃素的，沒了蠱聖心這一條，平白把人關在獄中，隻怕他要倒過來打恭作揖地求顧沅手下留了。

許誌玄心事重重地回了刑部衙門，第一件事便是找來程素商議。程素雲淡風輕地一笑：“許大人可還記得前年那件事？陵州布政使之子出遊擾地方，勒索員，行至湖州，為宋知縣所阻，隻說是惡徒冒充，結結實實打了一頓，送至陵州布政司，礙於議，陵州布政使反駁不得，又有朝中清流相護，那宋知縣最終竟安然無恙——如今大人何妨依樣畫葫蘆，也學上一回？”見許誌玄依舊不解其意，索直接點破，“尋常士子豈會有貢茶？既然來曆蹊蹺，大人也該問個明白才是。”

“不錯。”許誌玄恍然大悟，當下準備停當，第二日便升堂問話。眼見人犯帶到，他裝模作樣喝問一聲：“堂下何人？”

顧沅斂神一揖：“顧沅與大人見禮。”

許誌玄打量了顧沅幾眼。刑部天牢管事極嚴，那些獄卒們私底下不敢玩花樣，貧賤富貴都是一視同仁，不作踐，也不能結。許誌玄見多了人犯，再怎麽樣的人進了監牢，幾乎都是明珠蒙塵，蓬頭垢麵的沒法看，唯有顧沅，雖然人也一樣消瘦憔悴，可看得出來形容裳依舊盡力打理得整齊幹淨，寬大的布囚穿在上，竟然多了幾分弱柳臨風楚楚人之態，難怪迷得皇帝神魂顛倒。許誌玄心下篤定，先是按規矩問了幾句套話，後單刀直：“你既然自稱是尋常士子，從不與權貴謀麵，可行李裏卻有此。”他指了指衙役呈上來的茶葉，“我隻問你一句，此茶你供稱是林十一娘所贈，那林十一娘究竟是何人？”

顧沅怔了怔，上一次與許誌玄提起，許誌玄還是和悅，仿佛並不在意，如今卻是正言厲，難道那十一娘份當真有些不妥？咬了咬，道：“我與相識不久，隻是聲氣相投談論文章，實不知份住。”

眼看顧沅麵上躊躇，許誌玄心裏暗自樂開了花，立時打定了主意，倘若顧沅說得清，那就是明明白白蠱皇帝；倘若說不清，那林十一娘就是匪類無疑了！他咳嗽一聲，正喝問：“豈有此理！貢茶貴比千金，若與你隻是泛泛相，豈會以此茶相贈？可見是胡言語，搪塞本。我也已遣人去府查過：此茶宮隻賜了兩位宗室，一位是北王殿下，年已三十許，與那林十一娘年紀不符；一位是遂王殿下，如今懷有孕，閉門調養，又如何在七月裏與你在慈壽庵談天論文，贈你貢茶？其餘勳貴大臣，更與你所言形貌相差甚遠。鄭廷機狂悖犯上，曾因權謀私，擅自截留茶自用，又分與心腹手下，此人若非杜撰，便是鄭黨，你與關係匪淺——還狡辯麽？”他不容顧沅解釋，自案上了幾竹簽一腦扔下去，“人證確鑿，倘若你再抵賴，不過是白白皮苦——你可想清楚了？”

顧沅並不傻，雖然第一次遭司，也知道眼前虧吃不得，眼見著許誌玄不容分說擺出屈打招的架勢，自己又實在說不清十一娘的來曆，略一思索，便順從行禮：“我實不知那林十一娘來曆，如今想來，果然舉止可疑，或者便是鄭黨匪類，此是實，大人明鑒！”

許誌玄聽順了自己口氣，撚須一笑：“既然如此，你便照實寫供書來。”他看著顧沅果然在青石地上鋪開紙硯，提筆就寫，心裏徹底地鬆了一口氣。有這麽一張紙在，就是皇帝，也挑不出他的病來了！

人證證齊全清楚，人犯在供書上簽了字，這一幹審訊流程就算是走完了。許誌玄文不加點，在判書上一揮而就——顧氏結匪類，行為不端，今革去功名，永不敘用。寫完了又和悅朝著顧沅一笑：“陛下有旨，凡查實是行為不端的士子，皆發回地方嚴加管束。按例你本該立時離京，本念你年家貧，又是人蠱，就多給你寬限些時日，八月二十放榜之前，湊些盤纏，回鄉去罷！”

這句話一出，他自己也十分得意，覺得是神來之筆：自己審案上毫沒有過錯，又存心仁厚，給顧沅留了幾分餘地，就是日後當真又得了勢，皇帝也沒怪罪了——天子金口玉言，臣子按照旨意辦事，有什麽可挑剔的地方呢？想了想，他又故作糊塗，板著臉加上一句教訓：“本也派人查過，你在牢裏這許多時日，並無一個林十一娘前來投案。我看你也不似說謊，想來不是那人有心構陷，便是懷恨在心做了圈套。你小小年紀，來日還長，日後不可輕信於人，再生出什麽事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政務稍微有些費事，剩下的下一次再更吧。

皇帝覺得沒有名分，第一次表白得太不理直氣壯了，

所以才想僥幸爭一爭，再去表白一把。

這孩子看著麵癱，其實是個屢敗屢戰的別扭脾氣^_^

簡而言之這件事就是皇帝效仿小縱發立後技能，因等級過低，被鄭大人拍回去了--b

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小縱當年發技能的時候，不說等級，年紀就比皇帝大十多歲啊。

而且還有與小楚聯手合擊的功能------

下一期預告：

某人語錄：阿沅，你怎麽總是不肯聽我的話呢？

作者會努力向著狗小白的道路飛奔的-----

☆、第17章

顧沅並不辯解，默默朝許誌玄一禮，隨在衙役後，自角門出了刑部衙門。才出門口，一個獄卒自後頭趕上來，將個包裹送到顧沅手裏：“這是小娘子的行李，這就簽了領單罷。”

那包裹在手裏輕若無，顯然除了幾件換洗裳就別無他，顧沅微微苦笑，也不爭辯，自門房借了筆墨，在領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小獄卒接在手裏吹了吹，朝一挑大拇指：“小娘子懂規矩，識時務，將來必定生發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許李兩人早得了消息，清早便等在刑部衙門外，見顧沅出來，忙先拉著進了一間小茶鋪，點了幾樣細茶點與顧沅墊肚子，又問詳。

顧沅並不瞞，和盤托出。許汐聽完始末一拍桌案：“豈有此理！那兒怎麽這樣糊塗？眼下時辰還早，我與阿清陪你擊登聞鼓去！”

“擊登聞鼓也無濟於事。”李清一把拉住，“十一娘份不明，隻要那位許大人一口咬定是匪人，便難翻案。”說著看向顧沅，“阿沅，這幾日我們也去報國寺裏打聽了，那些個和尚推得幹幹淨淨，那位崔管家又不見人影，你與們相得多些，可還知道什麽？”

“聽那位許大人的語氣，那茶葉十分珍貴，尋常人也不到。”顧沅道，“十一娘對承爵考甚是悉，在時文上也甚是用心，倘若林姓為真，該是位宗室。林九娘對時文評點得極當，年紀氣質也和傳聞中的遂王殿下有些相似，可我分明覺得十一娘仿佛份還比高些，這倒又不像了。”

許汐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難不那位十一娘是當今陛下？”

顧沅微微苦笑，隻是搖頭。李清見茶點都不曾，將手邊一碟桂花糕推到顧沅麵前，又替解釋：“聽聞今上潛心學問，聖學極淵博，帝師都是翰林出，今上斷然不會連時文都不會寫。何況遂王殿下排行十五，今上排行二十一，排行也不對。何況在京宗室說也有千把人，又都要過承爵考，總不會隻有一個遂王殿下好文吧？”

“這樣子就難了，”許汐蹙眉道，“大海撈針一樣，怎麽下手？”

“先了尋人帖試試，再到各府去遞名帖，就是遞不進去，也說不定能上。”李清道，“我倒是擔心另一件事。那許大人雖然可惡，有句話卻說得極對。這些貴人不是好相與的，我看那十一娘也傲得很，不知道是不是阿沅你一句話不對，得罪了，想了這樣的法子來報複？不然咱們路上和那些個押船的兵丁話也沒說過一句，怎麽就平白無故攀上了你呢？”

這正是顧沅這些日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想起那一日十一娘先是立在自己麵前侃侃而言繼而慌而去的模樣，頓覺頭一哽，將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下，苦笑道：“若論起得罪，也確實得罪了。”

“這就更難了。”許汐道，“隻要在府裏躲過八月二十，等你被趕出京去，隻怕我們是更難找了。”

“無論找到找不到，總要試試。”李清道，“我們且做做看。”見顧沅還要說話，瞪了一眼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隻是這京裏就咱們三個相依為命，我們不幫你，還要什麽人來幫你？把那些話收了，省省力氣吧！”

“就是。”許汐替顧沅倒了杯茶，催促道，“快吃，吃飽些，這地方王府多，咱們一會兒就寫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