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捱了幾下子。”
聽著韓暮雨講這些事的時候,我老是有種錯覺,他不是在說他自己,那些個拳頭啥的也不是落在他臉上,他隻是站在那個場景之外的看客,看著一條路碾過一個長眠之人的墓地,看著一群人欺孤兒寡母的一家,看著一個年輕人無助卻無畏的爭奪一尊嚴。他明明置其中卻又生生地將自己剝離出來,就如那些恥辱和傷害都不曾及到他。
“第三天晚上他們沒人看著,我又去拆,拆了一夜,幾乎拆了這條路的一半兒。見到村長我跟他說,他不答應幫我爸遷墳的話,除非他天天人看著這條路,或者直接打死我,否則這路肯定通不了。最後,他就同意了……”
“靠,太他媽欺負人了……”我氣得一拍桌子,罵道,“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啊?一個小破村長就這麽跋扈?”聲音突兀地炸起,嚇得人們老遠的都扭過頭來看我。
韓暮雨抬眼看向氣鼓鼓的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隻是一把骨灰而已……骨灰不會有覺,有覺的,是我們這些活著的……活著是辛苦,可是不活著,怎麽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好事兒發生呢?”
我聽著他自言自語般的話,沉默下來。
顯然,死絕對比活著要容易,人們怕死,其實死亡本沒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死亡讓一切止步,斷絕任何變化的可能,無論變好還是變壞。
所以,爬滾打也得活著,忍氣吞聲也得活著,隻要能不死,就得活著,為了日後那些紛至遝來的好的壞的命運的無常。
我呆坐了五秒鍾,直到韓暮雨問我,“安然,你懷裏一直抱著的是什麽啊?”
“啊?”我這才想起沒來得及拿出手的羊絨衫,“這個是給你的。”
我遞給他,他接過去看了看,“?”
“啊,我們單位發的,我穿著有點大,我想你比我高點兒,應該正好你穿,就給你拿過來了,你回去試試。”
“你把給我你穿什麽?”
“我還有好幾件呢。”
韓暮雨輕輕地著還未打開包裝的羊絨衫,眼神輕輕的,卻在一番打量之後,又推回給我。
“安然,”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措辭,最後,他看著白的桌麵,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其實,你不用可憐我。”
我先是一愣,下一刻就急了,“韓暮雨你說什麽呢?誰可憐你了?你多狠啊,多大的事兒都能自己擔起來,什麽苦都得下去,不靠爹媽不靠關係自己養活自己還養活家裏,你有什麽可憐的,我安然有什麽資格可憐你啊?我工作都是靠親戚給找的,被人說兩句不順耳的就尋死覓、活怨天尤人,長這麽大沒做過一件見義勇為、揚眉吐氣的事兒,我還可憐你,我麻煩你可憐可憐我吧!”
韓暮雨被我連珠炮似的一大串說辭給鎮住了,他疑的看著我,似乎是沒聽明白。
我被他看得有點囧,直接拿起羊絨衫塞他懷裏,佯裝生氣地說道:“我去買點飲料,你好好反思一下吧!”
我拿著一杯冰可樂和一杯熱果回來的時候,韓暮雨已經把羊絨衫的包裝打開了,他隻輕輕出一個邊兒,手指挲過灰藍的料。
我把果放在他麵前的時候,隨口問道:“手怎麽樣?”
“恩,很很,你們銀行發的東西就是好。”
“當然了,純羊絨的!拿回去再看吧!先把果喝了。”我把紙杯上的蓋子幫他打開。
我一直明著暗著注意他的表和舉,所以,在他端起杯子又放下的極短的過程中,右手輕微地唞以及眉頭的一蹙而舒,都分毫不差地落進了我眼裏。
“飲料很熱!”他說。
我先一步在他收回手前抓住了他的右腕翻轉過來。
簡直慘不忍睹。
手指和掌心分布著大片的水泡,除了大拇指外的四指指全破了,出紅,因為胳膊被拉的關係,他的手臂從袖子裏出了一小截,約可以看見數條青紫的瘀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沒那麽簡單,他可以輕描淡寫的說那個事件,卻要一分一秒的捱那個過程。
“你,你手傷了怎麽不說啊,還有胳膊上?”我真的有點兒急了。
韓暮雨回手去,“沒事兒,手上的泡和破皮都是拆路地時候拿磚塊磨的,胳膊上是竹竿的,村裏人也怕真把我打壞了,所以就是拿細竹竿打了幾下!”
靠,這還是怕打壞了?這還不算打壞了?
“你就這麽忍著,好歹去上點藥啊?”
他手上的水泡很多都破了,還有那些破皮的地方,到熱東西肯定疼得不行。
韓暮雨答道:“不用,很快就能好,你去找我的時候我正拿針挑水泡呢,對了,回家的事我沒跟別人說,就告訴你了,結果,你這脾氣……”
“我脾氣怎麽啦?”我瞪著他,“你本就是不拿我當朋友,傷這樣了都不跟我說!”
我故意睜大眼睛揚起下,一副興師問罪樣兒。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眼神搖晃幾波,沒有任何征兆地、沒頭沒腦地,他就笑了。那個笑容極輕淡,隻是角稍微那麽一彎。很神奇,似乎他周圍的空氣都起了漣漪,一圈一圈漾開,漣漪中心則倏地冒出青蓮一隻,當他笑意盈盈地轉向我時,我幾乎看到虛空中蓮華千重,無限綻開。
他說:“安然,就算我告訴你我了傷,這傷還是疼在我上啊,一個頭發兒都不會!何苦還讓你惦記著呢?”
☆、十四
我偏開頭去,心跳一團。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惦記了嗎?稚!”我嘟囔了一句,用自己手裏的加冰可樂換了韓暮雨手裏的熱果。
他也沒說話,悶頭喝東西。
“哎,那楊曉飛沒問你手上的水泡是怎麽弄的?”他上的傷也許楊曉飛看不到,可是手上的傷太明顯了,楊曉飛不可能不問。
“問了,我說回家蓋房子去了。”
“恩,瞎話兒倒是來得快!我發現你這個人不言不語的蔫有主意。”
裝可樂的紙杯子表麵凝了一層水珠,韓暮雨輕輕地把手掌到上麵,似乎是覺得很舒服,可能那種清涼能稍稍抵消一些掌心裏熱辣辣地疼痛吧。他把杯子捧在手裏,輕輕敷在傷的角,半閉著眼睛,淡淡地回答我,“沒人幫我拿主意,我隻能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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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幹嘛?冷敷也不是這樣的啊?”我也不知道哪筋搭錯了,在他疑不解的目裏,手就把他的可樂拿了過來。出吸管,掀開蓋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幾口就把裏麵的可樂喝,然後把杯子裏的碎冰塊倒幾了顆在手心裏。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把冰塊直接按在他的角上了。
可能他也有點懵,居然都沒。
“這樣才管用呢!”我說。其實,在我的手到他臉的一瞬間,我就醒悟到自己又犯傻了,這事兒讓他自己來就了,我這樣實在是有點過於熱心。可是,事已至此,我就得強撐著,盡量做得理直氣壯。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可不敢看他,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躲著他的視線,害怕被他捕捉到心裏的一驚慌。麥當勞的高溫讓他的臉有些微微的紅,跟我手指接的皮有著熱乎乎的溫度,與我手心冰塊的寒涼形鮮明的對比,一熱一冷,熱的還微微燙手,冷的則凍得骨頭都疼,不止我的手,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在這樣的冷熱溫差中忍耐、掙紮,翻來覆去。
很快,冰塊開始融化,有水從我的指間流下,經過他的角,而後在他下上凝一滴。
他拿手背把水滴掉的同時,似乎是無意識地了邊融化的水,直到我看著他抿抿,喃喃自語地說出“冰塊不甜!”後,我才反映出來,那個在我手掌裏一晃而過的♪是什麽。
我絕地看向屋頂,忍著心髒難以負荷的狂跳,在渾的唞經由胳膊傳遞到手掌之前,把我的手指們撤離了他的臉頰。
“哪有冰塊還加糖的?”我說。
他點頭,默不作聲地從可樂紙杯裏倒出冰塊,學著我所做的樣子敷在角。
如果當時他肯看我一眼,必然會發現,麵前的安然強自鎮定的外表下,那顆魂兒幾乎無措到惶然。
謝天謝地,很久,他都沒有抬頭。
那天晚上從麥當勞出來,我說陪他去藥店買點消炎藥膏塗塗,他說不值當的,就跑了。好吧,既然你都不嫌疼,我也別追著趕著婆婆媽媽了。
元旦那幾天氣溫大降,老娘打電話過來,囑咐我要多穿服,別冒了,要戴厚手套,不能凍手,我跟老娘說:“就沒有您這樣兒的,我不是五歲不是十五歲,我都二十多了,你還囑咐我這些?您老這麽惦記我得惦記到什麽時候?您累不累啊?當媽的是不是都這樣兒啊?沒法兒說你們呢?哪會兒才能不心了呢您?您老這麽慣著我以後我生活不能自理了都怪您!”娘親聽著我的油腔調一邊罵我一邊笑,說,等我找著了能照顧我生活的人,就不用惦著我了。我說行,您等著吧!
以前上網的時候,我也曾在微博上過幾張日常的照片,結果居然引來無數星星眼,那時我很得意地指著微博上滿屏的留言,跟我娘親說,這些都是我。娘親問,什麽是,我說就是很關注我、對我說的每句話、幹的每件事、心裏的每個想法都有興趣的人,結果我娘親特別詫異地說:“這些都是啊?我以為這樣的人隻有我跟你爸兩個呢?”我一下子就哽住了,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是從我出生就存在的兩個最鐵桿兒的,他們的眼睛就從沒離開過我,他們的心一直栓在我上,他們知道我所有的好和不好,在意我最細微的想法,從小到大記不清有多次我把他們氣得死去活來,但即便我做了再出格兒的事兒,即便他們無法理解我的,卻無礙於他們對我付出原諒,他們給我的,永遠都丟不下,甩不開,還不起。
跟這倆人比起來,別的都浮雲了。
所以我覺得把爹娘哄開心了,比哄那些相親認識的孩子有意義得多。
掛了電話,我掐指一算,好像好久都沒回老家看看了,於是決定周末回家一趟,把老娘喜歡的那個新型九豆漿機給買回去。
次日上班的路上的寒風證明了一個真理,不管人長多大,娘的話還是要聽的。那小風嗖嗖地輕易就打穿了我的棉服,還好我聽話戴了最厚的手套,在全都涼的況下,手居然還有點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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