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帝臺地山搖。
隔著厚厚的石墻,鐵馬踏踏的震幾乎晃整座城池。
城門口的私卒從夢中震醒,著惺忪的睡眼朝外看去,霧氣蒙蒙中,如打雷般轟隆的聲響從城那邊傳來。聲音越來越近,霧氣中藏著的影子漸漸明朗——
原來霧氣不是霧氣,是戰馬揚起的塵灰,黑無數甲胄騎士氣勢洶洶,正直奔帝臺而來。
“不好了,殷……”話未完,私卒痛苦倒下。
城墻前方,空中萬枝羽箭齊發。
夏宗室公卿舊貴前一夜還在苦惱該扶持哪位宗室夏天子帝裔旁系一族公子做新帝,他們已經殺了王宮前的諸子寒士,下一步是直接攻王宮。
殷君的帝太子死了,聽說是死在起事那日圍攻季衡的私卒手里,至于到底是哪家的私卒,誰也說不清。人人都搶功勞,一聽說帝太子在暴-中失蹤,都說是他們派去的刺客殺掉了。為此,還出現了好幾“帝太子”模糊的尸。
殷君在喪子之痛中,又無軍隊在手,本無法應付眾人的示威,舊貴們吵吵鬧鬧半月,各方勢力拉鋸,最終達一致,事不宜遲,先殺掉殷君再說。
殷國蔑視夏王室妄圖取而代之,死一個殷君一個殷太子,就當是帝臺對殷國以下犯上的懲戒了。
刀劍砍殺的聲音盤旋于帝臺上空,風里充斥濃厚的腥氣。
第一闕最好的宮室里,人們聚在一起瑟瑟發抖。
和半月前公卿舊貴們鬧出的靜不同,這次戰馬蕭鳴,不像暴-,更像屠城。
云澤臺最牢固的地方就是越居所,越召集們躲在這里,以防有人來攻云澤臺。
“是軍隊嗎?為何帝臺會出現軍隊?他們會沖進云澤臺殺人嗎?”翡姬捂著口,嚇得臉慘白。
孫氏握翡姬的手,和并排坐在冰涼的地上,“等探話的人回來,我們就能知道了,現在別自己嚇自己,我們想點開心事。”
翡姬:“我想不到開心事。”
孫氏指了角落里一團的青影:“你瞧,有那個小東西在,我們可以拿取樂。”
翡姬順著孫氏指的方向看去:“是趙姬?趙姬為何會在這里,有資格進第一闕嗎?”
孫氏耳語:“越讓進來的。”
趙枝枝抱自己,盡量讓自己得小些再小些,最好不占一寸地方。
這間大室全是人,很害怕在人多的地方待著。換做從前,定怕得連氣都不過來。
可是今天沒那麼怕了。的心被失蹤的啾啾占據一半,只夠騰出另一半心去害怕。
啾啾不見了。
南藤樓啾啾待過的痕跡全都消失,仿佛那里從未住過人。尋遍云澤臺都找不到。
趙枝枝余看見孫氏與翡姬朝而來,知道們想做什麼,認命地將腦袋低下去埋在膝蓋上,眼里含了淚。
這里好多好多人,唯獨沒有啾啾。
想啾啾。
啾啾不會欺負,啾啾會溫地為眼淚,還會耐心地教識字。
想和啾啾待在一起。
孫氏牽著翡姬來到趙枝枝面前,才剛出手,前頭越斥聲:“你們做什麼!給我滾過來!”
孫氏看一眼越,越正瞪著,目尖厲。
孫氏憾地掃了掃趙枝枝,牽翡姬走開。
一天一夜焦急的等候后,被扔出去打探消息的奴隨終于回來了。他在混中被公卿私卒砍掉半個胳膊,奄奄一息地躺在云澤臺第一闕的大室外,用生命最后一刻完了主人對他的使命,喊道——
“是殷人,殷人的軍隊進了城,帝太子領著殷軍回來了!”
張的氛圍一掃而空,眾人激不已,喜不自勝。
“老天保佑,帝太子還活著!他回來了!”
“我們不會有事了,云澤臺是他的,我們也是他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片興高采烈的歡呼聲中,趙枝枝沮喪地埋低頭。
帝太子是否回來,不關的事。
只想知道,啾啾去哪了。
殷王室與夏宗室舊貴間的第一次較量,以夏宗室全軍覆沒慘敗告終。
先是擾民,再是誅殺賢士,而后意圖弒君,一樁樁一件件,夏宗室舊貴所做之事,是謀逆,是不可饒恕的死罪!
從殷軍城砍殺謀逆之人到城中清算各家鬧事的公卿舊貴,這場腥風雨持續了兩個月。
兩個月后,云澤臺再無夏宗室舊貴,只有殷王室及殷國貴族,以季衡為首的殷國公卿徹底取代從前的帝臺舊貴,為帝臺名副其實的新貴。
時已深冬,大雪埋城。王宮正在舉行盛大的宴會。
離王宮相近的云澤臺,約能夠聽到王宮傳來的竹之樂。
趙枝枝倚在門邊看雪,阿元和金子將今日出現的木箱搬進屋。
“不知道這次是什麼好東西。”
這兩個月來,每隔幾日就有木箱扔在小室門口。有時候是吃食珍饈,有時候是錦被銀炭,凡是過冬用的什,都齊全了。
阿元期待地等著趙枝枝打開這次的木箱,好看看里頭裝的是什麼。
低聲喚了幾聲,趙枝枝全然沒有聽見。
阿元頗為擔憂,拽過金子到一旁:“貴怎麼了,最近總是魂不守舍。”
金子搖搖頭:“自從貴不再將食往外拿之后,就一直這樣了。”
阿元和金子兩人同時嘆氣。
趙姬是不是又被什麼人捉弄了?
心腸好,容易輕易他人,別人幾滴淚隨便三兩句就能騙到。
天空紛紛揚揚又下起雪。
趙枝枝攏好裘,一腳邁進雪里:“我去外面走走。”
王宮。
各家公卿獻上厚禮后,該到王子們向王父祝酒了。
三王子姬阿黃牽著兩個弟弟,腳步踉蹌朝大殿的方向而去,因為穿不慣子的飾,好幾次差點跌跤。
六王子姬泰山鼓著嘟嘟的臉甚是不滿:“三哥,為何我們今日穿這個?我已經五歲,王父說我不用再穿孩子的了。”
五王子姬冬冬老氣橫秋地昂著頭:“定是王父覺得我們應該穿孩子更合適,所以又讓我們穿上了。”
姬泰山撅:“可我不喜歡穿它!”
姬冬冬:“姬泰山你不要任!連四哥都是穿到七歲才換回男兒著。再說了,你可不是不喜歡穿孩兒,你是嫌我們今天穿的這不夠華不夠鮮艷,比不上你平時穿的那些。”
姬泰山說不過,張就嚎:“姬冬冬你欺負人!姬冬冬欺負人!姬冬冬是壞人!”
姬冬冬嚎得更大聲:“我是你哥哥!不準你直呼我的大名!”
“你比我早生一刻鐘而已,算什麼哥哥!”
“早生一刻鐘也是早生,你這個沒大沒小的臭臭!”
“我才不是臭臭,你才是臭臭!昨晚你還尿床了!”
姬阿黃被兩個年的弟弟吵得耳朵嗡嗡,“不要吵了,都住。”
姬泰山和姬冬冬住了,開始互相掐對方的臉。
姬阿黃急忙將兩人分開,一時沒注意腳下,自己摔個狗吃屎,兩個弟弟纏做一團,混中一人一腳從他背上踩過去。
姬阿黃倒在地上氣得不想起來。
“三哥。”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過來。
姬阿黃抬頭一看來人,更氣悶了:“殿下。”
雙生子安靜地跟在姬稷后,不再吵不再互掐臉蛋,手牽手,乖巧極了。
姬冬冬小聲:“四哥也穿著孩子呢。”
姬泰山:“四哥穿,我也穿,我和四哥一樣,我喜歡穿它了。”
姬阿黃郁悶地板著臉,高壯的裝在曲裾深下,五周正的臉被丹深襯得更為黝黑。他已行過冠禮,早就束發戴冠,此時做彩娛親的子裝扮,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樣簡單挽一個髻,而是整齊梳高髻戴滿金釵。
姬阿黃自覺走在離姬稷側半步遠的地方,并不越過他去,幽怨睨眼打量。
姬稷雖也個頭高,但終究是個十七年,還在長,比他矮上一截手指,生得瘦白,冰玉骨,穿絳深,踱步緩行,即使做子打扮,亦是高高在上的清貴做派。
姬阿黃心中埋汰,他不就是聽季大夫說姬稷裝消失躲在城時是穿裝行事,所以多問了幾句嗎?他發誓,最多仰天大笑笑了三聲。誰聽到能忍住不笑?堂堂帝太子,藏宮外,竟然要靠扮作子避人耳目,王父聽后,不也憋笑了嗎?
結果今天宮宴,姬稷提議,為表殷王室齊心協力,依照殷國民間舊俗,眾王子需彩娛親獻孝殿前。
反正他已經扮過子,不介意再多扮一次,兄弟們一起來。
對于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姬阿黃只恨自己當日多,所以才招來今日之事。
弟弟們年紀小,穿著白白可可,可他一個虎背熊腰的壯碩漢子,穿起曲裾梳起蟬鬢像什麼樣子?他又不像姬稷,生了張白俊清雋的臉。
姬阿黃無比羨慕遠在殷地國都的姬小白,躲過一劫。
“真要進去嗎?”姬阿黃腳步踟躕,擱不下臉面向姬稷求。
姬稷:“三哥怕了?”
姬阿黃最怕人說他沒膽,“有何可懼!我大殷赳赳男兒,從無可懼之事。”
了殿,滿殿憋笑。
此次宮宴只請了殷人,大家還和從前在殷國一樣,與君同樂,并無太多忌諱。當即有將軍吹起口哨,“上將軍!好樣的!”
姬阿黃臉都青了。
酒過三巡,兩個小王子玩得開心,在殿中央跳起竹板舞。眾人鼓掌打起拍子。
姬阿黃坐在他的將從中間,醉得東倒西歪,里大嚷:“王父,啾啾欺負人,他讓我穿花服!”
“輕點聲,被他聽見,又要瞪你了。”殷君姬阿軻坐在高位上俯視底下眾人眾態,尋不到姬稷影,同邊皇后魯氏問:“太子哪去了?”
魯皇后:“方才見他出去了,要派人去尋嗎?”
殷君擺擺手:“大概是出去氣,罷,不管了,我們喝我們的,晚上再多罰他喝幾杯。”
南藤樓。
姬稷站在小室門邊,并不進去,側著半邊子,悄悄朝里探。
從王宮出來,走著走著就到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來這,這兩月他忙得焦頭爛額,清算作的舊貴,一堆事要收尾。王父將事給他和季衡,主要是給季衡,但他為儲君,怎能坐清閑,是以忙到今日宮宴才騰出一日空閑。
等他回過神,已經來這了。
竟然沒人。
昭明不是說那個小東西日日到南藤樓來嗎?
他還想今日來看看,或許能見一面,讓知道他一切安好,無需再記掛。結果沒瞧見人。
難道已經將他忘了嗎
姬稷鼓著腮幫子準備離開,才剛下木樓,眼中撞進一人。
茫茫大雪中,著狐裘,呆愣片刻,朝他奔來。
姬稷猛不然被抱個滿懷。
“啾啾。”他聽見喚,一聲聲,含著淚腔,似敲在他心上。
姬稷心里哄哄,手足無措,竟忘了讓放開自己。
他拍的肩,人前冷漠的聲線三分:“我回來了,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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