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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第六章 監軍使

西城三百兵馬抵達德軍城時已經是六月廿一了。邵樹德無暇逛逛這座德軍的首府城市,便直接去了監軍院。

監軍院的位置在城北,麵積並不,大概前後兩進院落的樣子。大門口站著四名披甲執矛的軍士,觀其形,姿容拔,目不斜視,不愧是京師俠(注釋1)。

邵樹德帶著三郎、李一仙二人抵達後,先是客氣地打了聲招呼,並取出軍籍文書,表示自己是來求見監軍使的。不料那幾位軍士鼻孔朝,並不搭理,三郎等人大怒,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這個年代的軍人就是這麽彪悍,德軍已經算“乖”的了,曆史上隻殺過一次主將,其他藩鎮殺將驅帥之事簡直多如牛。這種事都做得了,罵罵人又算得了什麽?

邵樹德有些頭大。雖然他在西城服役,理論上可以不用太在乎德軍城這邊得罪了誰,反正兵為將有,他惹了事,直屬上級十將孫霸乃至城使李良都會包庇回護,否則他們就會失了軍,對權威有些妨害。但他骨子裏終究不是那種桀驁不遜的跋扈軍士,不想讓上給自己來,因此就準備上前好好。

誰知就在此時,大門開了,裏麵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安敢辱我勇士?”

邵樹德定睛一看,卻見一位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此人大約長七尺,麵白無須,穿著綠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和想象中的太監形象有些不太一樣啊!材高大,中氣十足,前世電影裏的猥瑣太監形象果然不足信。

邵樹德估著此人便是監軍使丘維道了。他穿著綠袍,明不至五品,按照之前打探得來的消息,他的本侍省謁者監,正六品下,那就沒錯了。畢竟,州第一人李璫的本也不過正四品下,即州刺史,德軍使這個職差本並沒有級別,監軍再怎麽著也不可能比幕府主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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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維道這麽一喊,門外站崗的長安俠們頓時焉了下來,他們不願地放開了大門,不過卻要求事先解下武。邵樹德聞言一怒,瞪了他們一眼,怎麽還沒完沒了了?這又不是見子或節帥,解個屁的武,分明還是刁難!

三郎、李一仙二人對視一眼,直接上前一一撞,將猝不及防的長安俠們撞開了,邵樹德目不斜視地大踏步走了進去,後傳來了俠們惱怒的聲音。

“可是軍校邵樹德?”丘維道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部曲與邵樹德等人發生的衝突,半晌後才問道。

“正是邵樹德,監軍使明鑒。”邵樹德肅容答道。

“果是英武健兒。”丘維道讚了一句,又道:“本使都聽了,昔日會,邵軍校校場步,挽一石六鬥強弓,八箭中七,冠絕全場。正尋思著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今日一見,確實雄壯已極。”

“也別站著了,且敘話。”丘維道大手一揮,道,一點也不覺得他堂堂監軍使如此折節下一個隊正有什麽不妥。邵樹德不清他的路數,便跟著走了進去。

與想象中肅殺威嚴的布局不同,監軍院花鳥魚蟲,庭蔭如蓋,倒好似花園一般。院中置一石幾,數張石椅,兩個音聲人(注釋)捧著樂侍立於側,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武夫。

邵樹德目不斜視,進來後便昂然立於一旁,不言不語。丘維道則坐了下來,似是斟酌了一番語句,方道:“邵軍校昂藏軀,本使親兵隊中亦難尋一人相比,見了甚是心喜。”

“監軍使謬讚,愧不敢當。”邵樹德答道。丘維道找他的原因他已經知曉,不出意外的話,今後一段時間他都要暫時當丘維道的護衛親軍。那麽,這個時候不妨話,多觀察,了解下丘維道這個人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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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的孫十將已經都和你了吧?”

“我已盡知,此番征討振武軍,誓護得監軍使周全。”

“如此甚好。關隊頭——”丘維道聞言笑了笑,喊來了一位戎裝軍士。

“職部在。”話間,一位著鐵甲的大漢走了進來。邵樹德看了看,姿拔,虎背熊腰,走過來後站定,一不怒自威的氣勢自然而然發散開來。

“此乃關開閏,本使護軍隊正,陝州人氏,今後你倆可親近親近。”丘維道笑瞇瞇道,罷,還仔細看著邵樹德。之前,他與關開閏手下發生衝突,丘維道自然是知曉的,但這會不知道為什麽,他並沒有主彌合雙方矛盾,而是坐在一旁看兩人如何理。實話,這有點腦殘,兩人都是你的護軍隊頭,如果公然不和,倒黴的是誰就沒點數嗎?

關開閏這人也有意思,陝州人氏,但能籠絡、控製一幫長安籍的士兵,應是有點本事的。不過聽聞丘維道又在州招募了幫亡命之徒,那些家夥,邵樹德再了解不過了,不是很好管教的,關開閏若沒點手段,怕是不能服眾。

“邵隊頭,幸會。”關開閏抱了抱拳,道:“過些日子就要上陣了,振武軍主力雖已東走,然州是個什麽形,委實難。咱們都是廝殺漢,也沒什麽好矯的,上陣時護得監軍使安全,便得全功。”

“關隊頭所言極是,此乃我等本分。”邵樹德也抱拳回禮,道。

“哈哈!本使得諸軍士護佑,此番無憂矣!宋樂!”丘維道有些高興,隨口喊了一個人過來。

“主公。”一位長衫中年人走了進來,躬作揖道。

“帶關、邵二位隊頭下去。本使新得壯士,諸軍皆有賞賜。唔,人賜錢六緡、絹四匹,還鎮後另有賞賜,且去吧。”丘維道揮了揮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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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隊頭請隨我來。”宋樂抱拳道。邵樹德、關開閏互相看了看,便一起離開了。院子裏,竹聲又依稀響了起來,那位丘監軍倒是好雅興,這都臨上陣了,還沉溺於音,真真不知什麽好。

一行三人穿過長長的走廊,朝庫房而去。走廊上有士兵站崗,邵樹德觀察了一下,軍容還不錯,就是不知道上了陣是個什麽模樣。他記得後世北宋軍列陣也是一把好手,但打起仗來,可就一言難盡了。如今這個時代,戰陣廝殺主要靠的就是士氣,士氣越高,戰鬥力越強,長安子弟打生活安定,怕是沒那麽多勇之氣。

“關隊頭以前是神策軍的?”邵樹德看著邊這位沉默的大漢,出言問道。

“神策軍子弟罷了。”關開閏的神不是很好看,不知道是因為要上陣了,還是之前雙方手下在大門口起了衝突的緣故。

“原來如此。”邵樹德點了點頭。

“邵隊頭統兵有方啊,部下那麽多虎狼桀驁之士。”許是打開了話匣子,關開閏不複之前的沉默,語氣中也終於流出了些許緒。

“隊頭,談什麽統兵。”邵樹德笑了笑,道:“邊塞軍州,自是與地不一樣。漢胡雜之地,你若不狠,便隻有被別人欺負。風氣如此,不上桀驁。關隊頭幾時來州的?”

“半年前。”

“那多待幾年就知道了。無論是正州還是安樂等三胡州,別的不多,啥也沒有的苦哈哈最多。給他們弓、刀、甲、馬,他們就敢殺人掠貨。丘監軍之前招募的院突將,據我了解都不是什麽安分之輩,關隊頭還得多留意留意。”

“我自然省得。”

庫房很快便到了。宋樂與看守庫房的一位吏了幾句,後者便打開了大門。宋樂領著二人進去,指著堆放在地麵的錢、絹,道:“主公有言,六緡錢、四匹絹。錢乃會昌年間所鑄開元通寶,一緡八百錢,重六斤四兩。梓州練兩匹,上品,州絁(shī)兩匹,次品,兩位隊頭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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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緡錢就是4800文,梓州練在州的價格一般,但上品的話賣個80-00文/匹很是尋常,次品州絁(絹帛一般分上品、次品和下品)一匹也能賣50、60文的樣子,總共加起來不到六千錢。作為“見麵禮”,這個賞賜不好不壞吧,在淮南、蜀中等地肯定是拿不出手的,但在州還算湊合。畢竟三十多年前朝廷討伐昭義軍劉稹時,開出的賞格是抓獲叛軍十將賞絹七十匹,副將賞絹三十匹,銳親軍“赤頭郎”賞絹十匹,普通鎮兵的賞格則隻有三匹。

丘維道賞賜給大夥的東西,折合絹也接近二十匹了。這是上陣的賣命錢,大夥平日裏沒甚軍餉,全靠賞賜過活,拿了這幾千錢,家裏婆娘娃兒啥的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陣了,辛苦了半輩子的高堂也可以去市上割點,確實不錯,邵、關二人沒什麽不滿意的。

“兩位隊頭另有加賞,錢兩緡、細緤(iè)兩匹。”看兩人對著庫的錢帛有些發呆,宋樂又慢條斯理地道:“上了戰陣,刀槍無眼,主公之安危,當謹記心頭。”

“正是!”“正是!”邵、關二人連連點頭。細緤這玩意,邵樹德在城裏的帛練行看過,是論尺賣的,相當昂貴,一尺大概要0-文。唐代一尺約合0厘米左右,一匹等於四十一二尺的樣子,僅這兩匹細緤就值1600多文,相當於一人加賞了四貫錢。算上之前每人都有的賞賜,邵樹德一人便拿了十一貫錢還多,頓時士氣大振啊!

“此番出征如何,宋某不敢保證。來日還鎮,主公另有賞賜,斷不會止於這些。二位隊頭,差軍士們來領取吧。對了,他們就不要進庫了,在前邊走廊口等,按冊點名。”宋樂拈著胡須,叮囑道。

注釋1:京師俠,長安俠,均指監軍赴任前自募的護衛。

《樊川文集》卷一零記載:“淮南監軍宋某,舊部將校,多軍子弟,京師俠,出閭裏間”。

《全唐文》卷七三零記載:忠武監軍使朱某,元和十五年死於方鎮,“部曲表請歸葬長安”。這些部曲,都是朱某從長安帶去地方上的“元從”。

注釋:音聲人,見作品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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