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是個城,城中不過數百戶人家,一條街,十來家店鋪就看到頭了。十將孫霸的府邸在南城,邵樹德輕車路,沒一會兒便到了。
來到孫霸府上時剛黑。彼時孫霸正在府中後院置酒獨飲,聽聞邵樹德來了後,哈哈大笑,立刻吩咐仆人添了碗筷、酒菜,一起賞月。
“狗鼻子倒是靈,聽到什麽消息了吧?”孫霸並未著甲,而是穿著文人士紳的長袍,配上他那稍顯俊逸的麵龐,倒頗有一種中年書生的覺了。可誰又知道,昔年他曾持一桿陌刀,在黨項蠻子陣中殺了個,生生搏了個刀斧將的前程呢。
“是聽到了一些消息,心中有些不安,特來向都尉(注釋1)問詢。”邵樹德也不客氣直接就坐下了。他當過孫霸的親兵火長,闔府上下關係都很不錯,孫霸一個廝殺漢,也沒太多架子,對親兵更是極好,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來。
“要打仗了。”孫霸飲了一杯酒,歎了口氣,道:“李國昌父子作,朝廷諭德、夏綏、河東諸鎮並力討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邵樹德默然不語。
“不擔心麽?”孫霸瞟了他一眼,問道。
“某孑然一,有什麽好擔心的。贏了搏個富貴,輸了大不了一死,如此而已。”邵樹德答道。
“和我當年一樣,不怕地不怕的。”孫霸失笑道:“不過,倒是有一樁差要給你。”
“打仗還有差?”邵樹德訝異道。
“那是當然。”孫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此番出征振武軍,監軍使(注釋)丘維道也要隨軍。我欠他一樁人,如今便要還了。也罷,直吧,丘監軍使曉得戰場上刀槍無眼,眼下扈衛多有不足,便尋我討一隊兵。這事李使君已經答應了,我也無甚異議,打算遣你去,如何?”
“都尉……”邵樹德不知道該怎麽才好。
毋庸置疑,這是大大的差,跟在監軍邊,護衛安全,總比戰陣上當麵廝殺要安全許多。隻是,格如他,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孫霸這人不錯,雖然是赳赳武夫一名,子也急躁了些,但品行醇厚,過往對他也多有照顧。若是上了戰場,卻不能一起並力殺敵,總覺不是那麽回事,有臨陣逃的嫌疑。
“無妨,無妨。”孫霸站起,拍了拍邵樹德肩膀,和煦笑道:“丘維道月前便在州延約四方之士,但一直無果,僅招了數十亡命之徒,編為一隊,號院突將。此番求得李使君首肯,調一隊人充作扈從,也是無奈之舉。但去無妨,丘維道宦囊頗,當不會短了賞賜。”
“都尉待我有知遇之恩……”
“豈可如此迂腐!”孫霸陡然加重了語氣,道:“大丈夫有淩霄蓋世之誌,而拘於下位,若立於矮屋中,使人抬頭不得。西城的廟,還是太了,去吧,但去無妨。若是搏出個前程,可不興忘了西城老弟兄。”
“都尉……”邵樹德真的有點了。
正起話,卻被孫霸按了下去,道:“且稍等片刻,某讓人取來鎧甲。相識一場,日後也好留個念想。”
罷,拍了拍手,喚來數名仆人,令其去庫中取來一甲。
“此乃一副鎖子甲,昔年得自一回鶻酋渠。有些破舊,好生拭修補一下便堪大用。”孫霸讓邵樹德解了上皮甲,然後幾位仆人便嬉笑著上前替他著鎖甲。
這些仆人邵樹德也認識,都是老軍出,退無所養之後便來到孫霸府上做事。孫霸素來待人寬厚、赤誠,並不真視這些老軍為奴仆,因此大家的關係都很親。此時替邵樹德穿上鐵甲後,便圍在那裏品頭論足。
“邵郎君倒是姿,不比那郭元振弱。”
“步冠絕全軍,翌日搏個前程不在話下,可不比那郭元振差。”
“郭元振娶了宰相之,這卻是難了……”
郭元振在武周、睿宗時期出將相,是男子一枚,邵樹德聽了哭笑不得,大窘不已,正待辯解,還是孫霸笑著給他解了圍:“果是一健兒!這甲帶回去吧,日後戰陣廝殺,建功立業,不得甲。”
“都尉惠我寶甲,某銘於。日後若有差遣,但請吩咐,某萬死不辭。”邵樹德擺了老軍調笑,站到孫霸麵前雙手抱拳,鄭重道。
“日後自有你效力之時。”笑罵了一下後,孫霸也不留邵樹德喝酒了,直接讓他滾回去收拾行裝。幕府公文已經了,三日後出兵,前往中降城(注釋),從西向東攻擊振武軍,這時間確實比較了。
戌時,邵樹德出了孫霸府邸。隨他而來的李一仙、三郎二人正立在風中等待,見自家隊頭穿了鐵甲出來後,都很驚訝。邵樹德也不多言語,直接招呼二人去他城的老宅子休息。待明開城後,方才返回了河津渡軍營。
這幾日的河津渡一改以往,商旅穿梭,多如過江之鯽,估計能給他們隊多貢獻點錢財。隊中士卒們已經養了習慣,即便邵樹德不在,亦在火長的帶領下苦練戰技。邵樹德在旁邊看了一會,暗暗點頭,有此心誌,這支的軍隊才有未來。如果所料不差,一個月後他們可能就會出現在戰場上,這個時候想要活命,可不就得看各自本事如何麽?振武軍戰力強橫,與他們對上,就得憑手中刀箭話,沒有其他辦法。
訓練完畢後,邵樹德召集盧懷忠、任遇吉、李延齡、錢守素、李一仙五人議事。這幾個人現在算是邵樹德圈子的核心人了,決定著全隊五十人的命運。
邵樹德把他們隊要被調到監軍使邊充作護衛親軍的事了,眾人聽了神各異。盧懷忠略有些失,任遇吉則有些高興,仿佛離苦海了一般;李延齡麵憂慮,似有話講,但終又閉口不言;錢守素則沉默地坐在那裏,他格剛毅,寡言語,大家早習慣了;李一仙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這算本不得什麽大事。
邵樹德把各人的神盡收眼底。
盧懷忠是典型的赳赳武夫,好殺,輕生死。在他看來,殺黨項人與殺振武軍的人沒啥區別,反正打就是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多大點事啊!
任遇吉這人頗有些聰明,喜歡背地裏人,戰場搏殺,斬將奪旗不是他的強項。跟在監軍邊,在他看來既安全,也能打探些消息,心中自然歡喜。
李延齡年紀大了,飽經社會風霜的他吃了太多苦頭,心氣早不複當年。他現在最希看到的,是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除此別無他求。當然這不是他怕死,真到關鍵時刻自然也不會含糊,但他總不如年輕人那麽生死無懼就是了。
錢守素這個人邵樹德很了解。平時話很,但執行命令不折不扣,是所有軍都喜歡的那種下屬。但邵樹德總覺得這個人心思深重,對眼下的境不是很滿意,總想著一飛衝,為眾人矚目的那位。對這種人,要盡量發揮他的長,但也得防著一手。
李一仙這廝頭腦比較簡單,雖然是火長,但總喜歡把自己當兵,每每衝鋒在前,死命搏殺。他能當上頭頭,靠的還是與邵樹德的發關係。不過他武藝不錯,上也有一蠻力,不然也不可能坐穩火長位置。邵樹德的命令,他不會理解,也懶得去理解,反正讓幹啥他幹啥就是了,屬於無知腦殘一類。
“一隊,人心也如此複雜。”邵樹德暗暗歎了口氣,然後正了正神,道:“諸位,此次議事,其實也沒什麽好議的了。李使君蓋印的調令,很快就會發到此。還是想想如何接吧,這河津渡,過兩日便會有人來換防。”
“所有軍士給假一日,好生與家人道別。”邵樹德又補充道:“李延齡,待會把軍士名冊拿來。家中生活困難,有老父老母需贍養者,皆賜絹一匹。就從某私帑出吧。”
庫裏東西也不多了,臨戰在即,眾人心思不定,幹脆全發下去得了。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不如賜一些給家庭負擔重的士兵們,也好讓其安心。
馬上就要打仗了,這軍心士氣可不能墮啊!
注釋1:都尉,即左果毅都尉的簡稱。左果毅都尉是孫霸的本,西城兵馬使麾下十將(刀斧將)是其職差。
注釋:監軍使,監軍製度是中央政權監督將帥,控製軍隊的一種手段。
初唐時,以史為監軍,如文明元年(684年)十月,武則派殿中侍史魏元忠“監軍”討伐徐敬業的李孝逸軍隊。宦出任監軍,始於玄宗,如寶六載(747年)高仙芝攻律,宦邊令誠為監軍。
中唐以後,宦監軍大行其道。而為了控製各地藩鎮,唐廷廣設監軍院,將監軍使這種臨時製度固定下來。監軍院主為監軍使,下設監軍副使、判、使等佐,同時自募兵馬,充作親軍,保護監軍使在地方藩鎮上的安全。
注釋:中降城,中宗景龍二年置,初管兵六千人,馬二千匹。開元二年移安北都護治此,在黃河外拂雲堆神祠附近(今蒙古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白彥花鎮以北)。突厥將寇,必先詣祠祭酹求福,因牧馬料兵而後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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