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蓮華欣至極，又把白綾戴上，拿著扇子一旁烹茶去了。

阿蘭在嫋嫋茶香中，使出吃的勁，一遍又一遍的念。口幹舌燥時，恰有一杯溫茶遞了過來：“喝口茶歇歇。”

這是步蓮華在伺候。

阿蘭頭頂帝王命過了十七年的苦日子，可能就是為了今天的幸運，遇到了個心善人好脾氣也好到大家公子，盡心盡力自願伺候吃穿用，教念書。

“好了嗎？那本識字的書先放放。”他聽到阿蘭放下杯子的聲音，把另一本書推給阿蘭，“這本書你可以先收著，我來給你講，這次隻需你聽，聽不明白的可以問，多傻的問題都可以，我不是蘇北湘，我不會嘲笑你。明白了嗎？”

“你人真好。”

阿蘭發自肺腑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句話。

“……好了，認真聽。”

晚飯時，顛勺的壯廚子樂嗬嗬看著滿食堂的兵士們拿著紙片考阿蘭，似乎把這個當了飯前遊戲，而步蓮華就坐在一旁風輕雲淡地等開飯。

樓家二軍的兵，大抵都像樓玉。

上了戰場是冷麵殺神，平日裏不管男老，全都和藹可親，還自來。

步蓮華進來之後一句，你們檢查一下的功課。話音一落，等飯吃的兵士們就全都上陣了，一口一個阿蘭的著，跟老相識一樣，熱圍著，搶著讓念自己手裏舉著的字，阿蘭念出一個，一群人就齊聲歡呼，像是被聖上欽點升了一樣，他們的熱烈反應讓阿蘭生出念完這幾個字自己就可以考上狀元的錯覺。

“阿蘭，這個呢？”

“軍。”

“嗷！！”又是一陣狂。

阿蘭：“我念的對嗎？”

“不知道呢。”的最歡的那個小年輕撓撓頭，問旁邊戰友，“巧兒，念對了嗎？”

文縐縐的士兵像個評判，點頭說對，這就又是一陣歡呼。

壯夥夫敲著鍋邊：“兄弟姐妹們，開飯了！！”

瞬間，圍在阿蘭邊的士兵們齊刷刷散開回位，端正坐好。

阿蘭問步蓮華：“公子，我能吃飯了嗎？”

“嗯，吃吧。”

阿蘭端起碗，飯的間隙，眼中析出笑意，說道：“公子，我喜歡這裏。”

步蓮華笑了起來，徹底安心：“喜歡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懷疑，男主是，主是DPS……嗯。

第8章勞其筋骨（三）

阿蘭吃得正香，門口一片閃金的紅影飄來。阿蘭一抖，眼看去，果然是蘇北湘。

“二公子！”

“二公子來了。”

看士兵們的反應，蘇北湘似是很待見。

為了不引起他注意，阿蘭從大口吃飯，變了小口吃飯。

蘇北湘帶了個好消息：“剛接到戰報，江寧擊退了崔一，崔鬼退兵三裏。還有，月霜在陣前砍了崔一副將符蘆的腦袋。”

吃飯的士兵們在片刻沉默後，發出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房頂。

阿蘭這才知道，自己識字時的那點歡呼聲，跟這個比起來，本不算什麽。

“讚我寧遠將軍！”

“萬副將好樣的！”

“啊啊！！蓮華公子，我想向月霜求親！”大聲吼出這句話的士兵幾乎是瞬間就被旁邊的士兵們武力鎮了：“不勞公子手，兄弟我這就去修理他！小子你還是先練兩年打贏我再想萬副將吧！”

他們飯也不吃了，幾個人立刻過起手來。

蘇北湘撇一笑，坐了下來：“暗門有南都的消息嗎？”

“下午聽到了暗號，信息已遞送帝京。”步蓮華低聲說，“王臨回南都了，探病，已經宣布停戰。可我接到消息，崔一的第三隊今天從福泉南下，看起來是要打暗戰。這樣一來，江寧那邊並不輕鬆。”

蘇北湘罵道：“王臨又來這招，混賬。”

“阿蘭，吃完了嗎？”步蓮華問道，又對蘇北湘說，“這邊太吵，我們回去說。”

蘇北湘看了眼阿蘭，依舊麵帶嫌棄，慢慢掃了眼手邊放的紙片，開口就是一句：“一天才認不到百字，還好意思吃飯。”

阿蘭最後一口飯噎在嚨裏，咳不出咽不下，好在步蓮華反應夠快，聽出來的咳嗽聲不對，灌了一碗涼水，這才解了危。

阿蘭兩眼淚，著口抬起頭，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南都街上和人搶食的時候，一臉要上前咬斷他咽的表，暗暗磨牙。

“北湘，才剛開始，已經不錯了。”

“你護我知道，本來就對你有用，但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這人就講實話。”蘇北湘揚了揚下，挑釁般的眼神看著阿蘭說，“聽好了南朝來的，這個世道憑著一張臉混吃蹭喝的活路可走不遠，每日讀點小書就誌得意滿，總會你後悔的一天。”

步蓮華想了想，雖然這句話意思用在阿蘭上不大對，但有點道理。

“什麽人就是什麽命。”蘇北湘又道，“你要是覺得你的帝王命能讓你高枕無憂，那就大錯特錯。”

阿蘭不服：“你嫌棄我出？”

“出？”蘇北湘輕蔑一笑，“我從不在乎出。我嫌棄的是你的資質。空長一張臉，半點沒用，資質配不上，還不如不要。愚鈍不堪卻因帝王命沾沾自喜，簡直可鄙。”

晚上回房，阿蘭取出在墨城買的胭脂，拉著步蓮華要讓他畫胎記：“怎麽掉就怎麽畫上！”

好久沒提這事，步蓮華以為忘了，他接過胭脂盒，搖頭說道：“我不會。”

阿蘭跺腳，也不管步蓮華看不看得見，矗在那裏，半步不讓：“騙子。”

步蓮華好笑道：“我怎麽又騙子了？”

“你知道怎麽，那就肯定知道怎麽畫！你見過，你知道！”

人是聰明人，知道想，也會琢磨道理，步蓮華暗自想了想：“你一定要？”

“要！”

“告訴我理由，為什麽一定要畫。”

“我就是個乞丐，我出不好，資質也不好，爛如塵土不配遇上好人好命，也不配這張臉。”阿蘭氣鼓鼓道，“不聰明不能幹什麽都不會，也配長得好看？反正枕頭就是枕頭，裏麵裝著泥就不配繡花，趁早把花拆了，滾髒了才配裏麵的泥土！”

“明白了，原來不是用來保命的。”步蓮華若有所思，慢慢笑了笑，把胭脂盒還給阿蘭，“我隻會錦上添花，不會滾泥土，你要是想往臉上畫你那胎記，就去找小七，他會。”

“去吧。”他說，“想要那塊胎記的是你，那就自己問路，自己求人，至於小七答不答應，也看你自己。”

阿蘭揣著胭脂盒，經過漆黑的小院，問了駐守的士兵，找到了樓玉的住。

裏麵點著燈，人還未歇，阿蘭在外麵踟躕了許久，想回去，卻又想起蘇北湘的那張滿是嘲諷鄙夷的臉，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門是應聲即開，看到是阿蘭，樓小七笑容燦爛，兩排白牙晚上看更是白的耀眼：“阿蘭，是你名字吧？聽說你今天學了九十七個字？”

阿蘭點了點頭。

“厲害呢，我旗下兵士基本認識你了。”樓小七雙手閑抱，倚在門框上，頭發上的發飾磕在門上叮咣響著，“我猜猜，這種表的話……有事求我？”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阿蘭手裏攥著胭脂盒，又點了點頭。

“太好了！”樓玉熱將迎進去，“我就喜歡有人求我辦事，說來聽聽。”

阿蘭見他花裏胡哨像是知道打扮的，就把畫胎記的事跟他說了：“就是在這裏。”阿蘭指著自己的左半張臉，“畫一大塊那種，水洗不掉，你知道怎麽畫嗎？”

“好好的臉，為什麽畫？”

“我賤命一條，為下賤，人又蠢又笨，不配長著這樣的臉。”

樓玉不笑了，盯著看了好久，細眉一挑，打了個響指：“我知道蓮華為什麽你來了。”

他拉來張椅子，反坐了下來，晃著椅子對阿蘭說：“你看我長得如何？”

“特別俊。”

“蘇北湘呢？”

“……嘖。”阿蘭表很糾結。

“哦……那蓮華呢？”

“好。”阿蘭說，“你們北朝的公子們都好看。”

樓玉擺手笑道：“跟我比起來，他倆隻是一般。”

阿蘭本想反駁，但抬頭見他那張臉，隻得點頭。

“放眼十三州，你見過多個比我好看的。”

“……沒見過。”阿蘭實話實說。

樓玉又問：“你好看嗎？”

阿蘭有了他這個參照，誠實答道：“……一般。”

“這就對了，你也隻是一般。”樓玉說，“給你講個故事。南朝有個將軍劉鳴，我第一次上戰場時，他在陣前對南朝的那群野狼兵說，打下巢城，活捉樓玉，長這樣子上戰場的都是給他們送玩樂的。捉到樓玉，犒賞三軍，是他當時用來鼓舞士氣的話，他有三萬軍，我也帶了三萬軍，也就是說，六萬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阿蘭咬著指頭看著他：“後來呢？”

“我一槍死了他。”樓玉驕傲道，“我那一戰如果打不贏，贏的不漂亮，不狠狠殺了劉鳴，挑起他腦袋，把他頭當球踢，我就廢了。你明白嗎？”

阿蘭點頭。

樓玉按住腦袋：“你才不明白，你若明白，就不會找來，求我幫你回殼子裏去。”

“長我這樣的才是真阻力。”樓玉說，“你這程度的長相，也就清秀可人，算個？還有什麽配不配的？你若無能，不拿出態度來，他們看到漂亮，想到的肯定是繡花枕頭。”

阿蘭一拳砸在椅背上：“對！就是這個詞！”

“要我說，畫什麽胎記，都是慣的。”樓玉擺手道，“你知道月霜嗎？”

阿蘭點頭又搖頭：“我聽你們說過。”

“江家六軍副將萬月霜，蓮華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