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老虎紋…………”

不等說完，溫玉一麵低頭理的存款單、現金、獲獎證明以及回鄉證，一麵詢問意見，“我看大太二太都沒心過年，三太走後至今沒音訊，我兩個待在這裏也是惹人嫌，阿姊，不如你同我一起回鄉？好久未見外婆外公，我都好想他們。”

溫妍皺眉想一想，與大學生男友近來好不容重修舊好，回大陸一走一個月，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麽，年輕人至上，一談到，邊一切都要靠邊。

猶猶豫豫中開口，“我或許還有課外活，不能…………”

“OK，我明白。不為難你，我自己回去。”

溫玉是行派，做人做事幹淨利落，話音未落已開始收拾行李財，隨時準備出發。

溫妍還要講廢話，“阿玉，你自己一個人，行不行啊？”

溫玉心中莫名煩悶，懶得答話。

袁珊妮與陸顯的相繼離世，急需離開這座傷心之城，它冷冰冰沒，一磚一瓦全憑鈔票與堆砌，你殘忍它便堅不可摧，一旦心，它便如琉璃易碎。

誰要傻兮兮把夢想建在這座城上？我們隻需要錢、錢、錢，以及更多的錢。

等待，等待一夜暴富，等待命運顛覆。

溫玉提著龐然大一般的行李箱轉士再轉吉普車，在西江人流穿行的汽車站落地時茫然無措，如同久未歸家的飄零遊子，小離家老大回。

這裏的空氣悉而陌生，這裏的人庸碌而溫暖。

鬆一口氣，依然留著家鄉糙簡單的快樂。

離家時春山還是個流著鼻涕瘦得皮包骨、隻會跟在後傻笑的小猴，如今也長強壯鄉下仔，穿個鬆垮垮白背心，`前印“青春”兩個碩大簡字，往來人群中揮手臂，一咧出十六顆白森森的牙，太下會反，白熾燈似的耀眼。

“穗穗！穗穗！我在這裏——”

公共場所大喊大，在紅港要被人責備沒素養，在這裏，行人商販也不過抬起頭看一眼，是本鎮哪一位年輕人，昏昏睡午後吃錯藥一樣興。

小黑人一溜小跑衝上來，搶過溫玉的行李箱一把扛在肩上——為表現他是大力神，男子氣，滿用不完力氣。

溫玉哭笑不得，“你搬那個做什麽，它有一對，會自己跑。放下來拖著走，省省力氣。”

春山半張臉都被黑行李箱遮住，還看得見他傻傻笑，樂嗬嗬說：“地上髒，你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沾了泥不好。還有啊，我有的是力氣，不要說舉隻箱子，再加你都沒問題啦。”

他們回到建設路，溫玉的外婆在建設路路邊有一棟二層小樓，一樓做鋪麵，日日七點開市，十點收鋪，風風雨雨三十幾年不間斷，二樓挨挨隔幾間房，當作起居室，樓頂天臺加蓋一間小屋，便是溫玉個人房間。

多年過去，金福鹵水鵝仍然門庭若市，生意火紅。水養外放的大鵝，三分油脂七分，皮與骨三兩三將將好，一傳四十年的鹵水，一天一天換，又一天接一天沉澱，一揭蓋，香、淳、厚，鼻尖挑*逗。

師傅切分手藝也練過一萬九千天，頸以上四段，有骨有，皮脆鮮，再分骨勁雙翅，每一刀都斬在關節，保持最大限度完整，絕不放過你齒間每一寸♪。

七點開門迎客，從街頭到街尾都是金福鹵味香，勾得你腹中饞蟲大，口舌囂。尋尋覓覓一等一天，排長龍為等一隻極品鹵水鵝。

溫玉才進門，放下行禮挽起袖子便進店幫手。街坊鄰裏叔叔伯伯都還認得出，一麵吃鹵味分點心，一麵熱絡親切同攀談。

賣小吃的閩南人說：“是穗穗呀？幾年不見，又水又靚啦！要不要叔叔給你保？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卻是四川人，聽說從阿壩州四姑娘山下小鎮來，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頭，瞪大眼，“誰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對岸還差沒有好男人？誰稀罕‘改革’，隻有空殼，錢麻煩多多。”兇但韻味十足。

溫玉隻是笑，招呼他們加茶加水，結賬換碗碟，忙忙碌碌沒時間玩笑。

春山也來幫忙，大圓桌從二樓搬到棚外，為晚來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關門歇業，溫玉為外婆著腰，同細細說尤賢與福仔近況，自然，去最重要關節。

外婆握著的手歎息，“你阿媽要走時我是不同意的，他們有錢，一貫看不起大陸人，但聽你說這些年阿妹過得好，我才能安安穩穩睡個覺。不過怎麽隻你一個人來，壞人那麽多，阿妹也放心？”

溫玉道：“我來過年呀，總不能阿媽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說的。啊——我給外婆帶了禮，今天忙得頭暈，差一點連這個都忘記。”

“回來就回來，帶禮幹什麽。”

溫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個人都有禮。

親的春山收到一臺遙控汽車，高興的熱淚盈眶，誇張得“穗穗！穗穗！”大聲喊。

你看，孩子們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直接。有時質催生，對比紅港，溫玉更中意西江。

但這個假期注定不平靜。

當春山這個傻孩子在兩棟樓之間狹窄走道，同鎮上有名的“二流子”談完話，懷揣寶，張到渾發抖地走過建設路，才經過店門就被溫玉抓住，三兩句恐嚇就把這個一筋小同誌嚇得坦白從寬。

一小包白裏三層外三層包好，藏在皮帶與肚皮之間。

溫玉驚詫，低聲責罵他，“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一搞‘嚴打’，你沒罪也被抓去槍斃！德叔德嬸三十幾歲才得你一獨苗，你要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春山被槍斃重刑嚇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嗚嗚地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我去…………”

溫玉恨鐵不鋼，“大佬是誰？他你去死你去不去？還哭！還哭就把你關黑屋！”

春山癟著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讓說，大佬的事一個字也不許說。”

溫玉瞇起眼，威脅，“連我也不可以講？”

“穗穗——”我可憐的春山，真是撞壞了腦子，居然喜歡溫玉這個母夜叉。

八六版《雕英雄傳》在南方臺持續熱播，每天晚上八點三十分開始，全國犯罪率都降低十個點，罪犯們相約手牽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黃蓉談。

溫玉拿著號令天下的打狗棒——一刷綠漆長木，帶著手下小跟班，溜進德叔家堆滿雜的地下室。

誰也猜不到會在一堆沾灰的舊中找到曾經的記憶。

丟棄或是拾起？

破題須得人生終極奧義。

眼前一張彈簧床，一座山一樣的男人，一條極不合的卡其布子，赤*的上半纏滿繃帶，有漬滲出，點綴灰撲撲一間屋。$$

房頂三十瓦小燈泡下，他正憑借一管一隻可樂瓶渡他的癮。等他抬頭，眼神空乏，無焦距，海因催使下夢蹁躚，他當自己又做好夢，傻笑著同招手，“伊莎貝拉，你又來了——”

要如何說服自己，眼前這灘爛泥，這堆垃圾，是曾經騎著托車載飛過海岸的陸顯。

溫玉握拳頭，與他麵對麵，眼對眼，數著時鍾分分秒秒，如宿敵相見，殺氣騰騰。

周遭氛圍低氣，隻有春山無辜，既怕溫玉看得瞎眼，一衝上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更怕阿爸知道，將他吊起來拿皮帶沾鹽水，想想都痛。

溫玉站得累了，索搬一隻板凳，坐在他床前，等他醒。

30男吵架

分針邁長一圈一圈追那隻矮胖子時針,誰把鬧鍾報時定在下午三點,令靜止圖像猛然震,似放映員晃膠片，銀幕舊電影震如老人指頭。

握不住的除卻時間，還有腔之中，一顆心跳節奏，它幾時快，幾時慢,幾時驟停,幾時猛衝,不肯給你蛛馬跡。

春山站的腳,溫玉看得無聊,而陸顯獨自沉浸在一克一兩金的白中，懷抱他的春秋綺夢，祭奠他的起伏人生，多麽飄飄然，幾乎就要突破屋頂飛起來。

忽然間他坐起，負傷的上半向前探，寬闊飽滿的額頭離溫玉不過咫尺間距。他眉間鎖，麵疑，瞇著一雙狹長的眼，觀察溫玉，教授講學一般認真，等一等，他目不轉睛，卻無神，不能確定他研究的究竟是人是。

地下室裏煙與酒的氣味混雜，帶著一腐爛酸臭，挑撥本就拉扯到極致的神經。

他還敢笑，瞳孔鬆散，角上翹，白癡智障一類笑容，嗬嗬嗬，嘿嘿嘿——

簡直找死。

溫玉指使春山扛一桶水來，發揮神力，嘩啦啦傾倒在陸顯上，從頭到腳，連帶彈簧床上髒兮兮皺床單都被井水浸，滴滴嗒嗒流著水。

這一刻陸顯如夢初醒，傻呆呆抬頭看向提個桶氣的溫玉，難以置信。

一抹臉低吼，“你吃錯藥？知不知道今天幾度？發神經也要有限度！”

他凸眼橫眉，索命鬼一般兇神惡煞，隻可惜嚇不住溫玉，溫玉外皮下裝載一顆金剛的心。

揚起下抬起眼，明明高不出他幾公分，卻武裝出鬥士神，要同他決戰到底。

“抱歉了陸生，算不出你要high到幾時，我又沒時間沒心等下去，隻好用特殊方法醒你。”紅塑料桶遞給小跟班春山，轉過臉來，不鹹不淡問話，“聽說你死，沒生還可能，排位都立好，怎麽，陸生也玩詐死這一套？十幾年前的劇本，現在來演未免太俗。”

“見我沒死，你很失？”陸顯沒尊嚴沒臉皮，啪嗒啪嗒滴水的床單床墊他照樣橫躺，長架在橫欄上，吊兒郎當恬不知恥。“沒辦法，我陸顯有九條命，重傷扔進海裏，遊過太平洋照樣能活。不過溫玉，我們真是有緣，躲到西江來還能遇到你。你來做什麽？千裏迢迢過關，專程探我？”

“海因的勁頭還沒過，陸生還在做白日夢，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