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十年,地皇元年。
長安,奉車祿大夫劉歆府邸。
室。
狹窄又暗的空間裏,一坐一站有兩個人,坐著的這位是個老者,須發斑白,滿臉的褶皺,他正是當今皇帝王莽的至友,被王莽一手提拔起來的騎都尉、奉車祿大夫劉歆。
在王莽的新朝,劉歆可是個大人,不僅位高權重,而且還是當時最有名的大文豪。
此時劉歆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黑人,語氣森森地問道:“我讓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屬下已查清楚。”黑人低垂著頭,躬說道。
“說。”
“在全國登錄在籍者,總共有五人名劉秀。”說話時,黑人也是低著頭,整個人仿佛融到黑暗當中。
“有五個劉秀。”劉歆眼中閃出一道駭人的。過了片刻,他沉聲問道:“他們的份都調查清楚了?”
“是的,大人,屬下已查清。”說話之間,黑人從懷中掏出一張絹帛,躬著形,遞給劉歆。
劉歆接過來,把絹帛展開,上麵記錄著麻麻的字跡。他把絹帛向燭臺近前湊了湊,定睛細看。
青州東萊郡,黃縣,劉秀,三十七歲,桂香居酒館掌櫃,一妻二妾,膝下子五人。
雍州河郡,臨縣,劉秀,四十九歲,鰥夫,臥病在塌。
荊州南郡,蔡縣,劉秀,二十歲,務農。
並州……
劉歆瞇著眼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而後他把絹帛一點點的疊好,揣懷中,麵無表地說道:“記住,這裏麵記錄的人,一個都不能活。”
黑人躬應道:“屬下知道該怎麽做了。”
劉歆看了他一眼,冷笑出聲,問道:“你的做法就是去直接殺掉他們?”
黑人沉默片刻,說道:“還請大人明示。”
“全國各地,突然之間死了這麽多個劉秀,你認為不會引人懷疑嗎?”
黑人默然。
劉歆繼續說道:“王莽眼線,遍布天下,稍有風吹草,必會讓他有所察覺。你做事,也要腦子,這些個劉秀,可以是被匪盜殺死,可以被流民暴民殺死,也可以是出了意外,被水淹死或者被火燒死,明白我的意思嗎?”
黑人愣了片刻,點頭應道:“屬下明白了。”
“去做事吧。”
“大人,屬下告退!”黑人躬著子,倒退了幾步,接著形一晃,人已消失不見。
黑人離開後,室裏隻剩下劉歆一個人,他慢慢站起形,走到室的裏端。
在靠近牆壁的地方,他站定,提在一塊方磚上連跺了三下腳,接著,就聽卡的一聲輕響,旁邊的一塊方磚翹起。
劉歆蹲下形,把翹起的方磚掀開,從裏麵取出一隻木盒,打開這隻木盒,裏麵放著一塊錦緞,把錦緞再打開,其中包裹的是一卷竹簡。
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製竹簡的竹片已經變黑褐,不過書簡上的字跡仍清晰可見,上書三個字——《赤伏符》。
《赤伏符》是一本圖讖,也就是記載著預言的書。至於它究竟是由何人所著,又是在什麽年代著的,早已無從查證。
劉歆是從一個名疆華的太學生手中得到的這本書。
他小心翼翼地把《赤伏符》從木匣子裏捧出來,巍巍地走到燭臺前,將書簡輕輕地放在桌案上。
而後,他慢慢滾書簡,很快,他的手停了下來,目直勾勾地落在書簡上,聲念道:“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將來,會有一個名劉秀的人推翻新莽政權,登基為帝。
念完這句話,劉歆的雙手抖得更加厲害。
在王莽還沒有篡位的時候,劉歆和王莽就已是至好友,那時的王莽便在朝堂上連連舉薦劉歆。
王莽做了皇帝之後,更是對劉歆大加提拔,讓劉歆為朝堂上的大紅人。
不過此時劉歆誅殺天下名劉秀的人,可不是在幫王莽清除患,他若真有這份善念的話,早就把《赤伏符》獻給王莽了,又哪會自己藏起來?
恰恰相反,他現在已經改名了劉秀。
《赤伏符》上記得清楚,將來劉秀會做皇帝,劉歆要自己變這個劉秀,他不允許天下間還有其他的劉秀存在,為他謀取皇位的絆腳石。
而劉歆的改名倒也很名正言順,劉歆向王莽提出,他的名字和漢哀帝劉欣的名字重音了,出於避諱,他才改名為劉秀。
對此,王莽還覺得劉歆做得很得,哪裏知道,劉歆改名劉秀,隻是為了符合圖讖中的語言,要搶他王莽屁底下的那張龍椅,要坐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
新莽政權不得人心,朝綱混,再加上近些年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叛四起,北有赤眉軍作,南有綠林軍作,在劉歆看來,王莽的皇位也快坐到頭了,而自己謀取皇位的機會已近在咫尺,在這個節骨眼上,天下隻能有他一個劉秀。
荊州,南郡,蔡縣,縣城集市。
“讓開、讓開!”兩名衙役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橫衝直撞地往前走著。
正所謂民不與鬥,集市上的百姓們招惹不起衙役,嚇得紛紛向兩旁退避。
兩名衙役穿過集市,來到城門附近,將一張白布告示懸掛在城牆上,而後兩名衙役分別站於告示的兩旁。
附近的百姓們紛紛圍攏過來,一個個點著腳尖,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告示中的容。
在圍觀的百姓當中,有一名穿著製布布的青年,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左右歲的樣子,材修長,七尺開外,相貌也生得極好,濃的眉斜飛鬢,下麵一對虎目,炯炯有神,容貌俊秀,又不失男兒的剛之氣。
雖說青年穿著普通,一副幹農活的打扮,但他上卻流出與其穿著不相符的儒雅之氣。
和周圍的人一樣,布青年也好奇地看著剛剛張出來的告示。
告示是一份緝捕文書,上麵還有被緝捕之人的畫像。
看畫像,此人相貌平平,比較特別的是,額角有一道醒目的斜疤。
向下看,有詳細的介紹。犯人名龍淵,年紀不詳,籍貫也不詳,不過懸賞卻高達五千金,其罪名是行刺天子。
看著頭接耳的百姓們,站於告示旁的一名衙役清了清嚨,大聲唱道:“逆賊龍淵,趁陛下出遊之際,圖謀不軌,實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凡檢舉此賊者,可領賞五千金!”
“五千賞金啊?”很多不識字的百姓聽聞五千金這三個字,皆瞪大眼睛,咋舌不已。
“你還是別想了,人家都敢行刺天子,還能被你檢舉了?”
“說的也是,可是五千金……”
人們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名布青年目不轉睛地看著告示中的畫像,心中不由得暗暗歎:大丈夫,當如是!
就在他心中慨萬千之際,在他的背後無聲無息地走過來一人。
這人中等個頭,型壯,著很普通,短長,挽起好高,下麵穿著草鞋,頭頂戴著草帽,看樣子,和進城趕集的農民沒什麽區別。
他低垂著頭,狀似隨意地走到布青年的背後,他的雙手放在前,右手不留痕跡地左袖的袖口。
在他的左袖裏,暗藏著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就在他將袖口的匕首一點點出來的時候,在其後突然有人大聲喊道:“阿秀!”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那人嚇了一跳,出一半的匕首立刻塞回到袖口當中,然後若無其事的看著告示。
恰好這時,那名布青年轉回形,他並沒有看到後之人收刀的作,隻當他和自己一樣,是圍觀告示的路人。
布青年的目越過他,看向呼喚自己的人。看清楚來人,他喜形於,快步走了過去,又驚又喜地說道:“大哥!”
被他喚做大哥的漢子,三十左右歲的年紀,材魁梧,虎背蜂腰,向臉上看,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堂堂,帶著一獷之氣。
“大哥,你怎麽在城裏?”
“我進城見了幾個朋友。”
布青年名劉秀,字文叔。魁梧大漢名劉縯,字伯升,是劉秀的親大哥。
看眼劉秀空空的雙手,劉縯問道:“又來集市賣糧了?”
劉秀含笑點點頭,又特意拍拍腰間鼓鼓的錢袋,說道:“價錢還不錯!”
劉縯搖搖頭,頗無奈地說道:“眼下天災人禍,大多數人都已經吃不飽飯了,你倒好,竟然還有餘糧拿到集市來賣錢。”
別看劉秀上帶著書生的儒雅之氣,可他卻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但他上的儒雅之氣也不是憑空來的,相對於其它的農民而言,劉秀算是農民中的高材生。
他在長安上過三年太學,學的是尚書。用現在的話講,就是上過全國頂尖級的學府,學的是尚書係。
按理說,上過太學的,出來之後都能在朝廷裏某個一半職。
可惜的是,劉秀沒有趕上好時代,當今的朝廷是王莽建立的新朝。
王莽稱帝後,大大放寬了太學的學標準,導致太學生數量激增,原本畢業之後,朝廷都能給太學生分配工作,可現在已沒有這樣優厚的待遇了。
隻有那些有權有勢有背景的太學生才能在朝廷中某個職,像劉秀這種沒家世、沒背景又沒門路的三無太學生,畢業之後也隻能回家種地。
不過劉秀的三年太學也沒有白念,他的地種技的確實好。
眼下南郡大旱,別人家的莊稼都枯死了,而他種的莊稼,每季都能有不錯的收,不僅能自給自足,還能有餘糧拿到集市賣錢。
如果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的話,劉秀將來很有可能會為全國最頂級最有專業素養的農民,但時代的大並沒有讓他在這條專業農夫的大道上一直走下去,而是讓他走上了一條隻能進、不能退的艱險之路。
我們接受了祖先的遺產,這讓中華輝煌了數千年,我們是如此的心安理得,從未想過要回歸那個在刀耕火種中苦苦尋找出路的時代。反哺我們苦難的祖先,并從中找到故鄉的真正意義,將是本書要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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