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曦悄悄呼出一口氣，慢慢松了松僵直的脊背。

今日淑妃娘娘分外熱，拉著談天說地，從胭脂水說到西湖龍井，又從春明講到稻香樓新出的點心，看著熱乎，其實沒話找話。

沈筠曦早上只匆匆用了幾口點心，陪著淑妃聊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早已腸轆轆。

沈筠曦不著痕跡了下腹部，行禮朝淑妃娘娘告別。

淑妃娘娘似是恍然大悟，笑著又拉著沈筠曦飲茶、用點心，說是膳房新研發了新點心，請一同品鑒。

等沈筠曦用了半碟點心，一個小宮在淑妃娘娘耳畔說了什麼，淑妃娘娘方放了沈筠曦。

一出淑妃娘娘的殿門，便看到了立在門前的二皇子蕭和澤。

沈筠曦回眸瞥了一眼淑妃娘娘的朱紅的殿門，又凝睇眼前明顯等的二皇子，緩步下了臺階，忍不住笑道：

“二皇子好心思，今日可是讓我陪淑妃娘娘聊得暢快。”

“對不起，沈姑娘，我不曾想今日朝會這麼久。”二皇子蕭和澤眉目輕緩，面頰有些微紅，輕聲道歉。

看著一笑傾城的沈筠曦，蕭和澤抿了抿，小聲解釋道：

“沈姑娘這幾日拒了我的帖子，我無法，只能在此候著沈姑娘，還沈姑娘見諒。”

自隆福寺一別后，蕭和澤邀沈筠曦出游，皆被沈筠曦娘拒絕，他不知哪里得罪了沈筠曦，輾轉反側，只能尋求娘親淑妃娘娘幫助。

他昨日給淑妃請安時，特意請淑妃今日邀沈筠曦敘舊，并幫他拖上一二，等他下朝會。

蕭和澤直白坦誠的話讓沈筠曦詫異一瞬，抬目，進蕭和澤澄澈見底的清眸中。

蕭和澤眸中浮著愧疚，眼底沉沉，似是藏著看不懂的東西，黑。

沈筠曦不敢去探，忙收回了目，輕輕搖了搖頭，笑道：“殿下誤會，我不是有意，近日有些忙。”

蕭和澤直視著沈筠曦，目不轉睛。

沈筠曦被他看得面頰有些熱，不自在扭開了臉，沈筠曦著指尖思忖如何如何解釋，便聽蕭和澤輕輕緩緩道了一聲：“那就好。”

沈筠曦纖翹的眉睫撲朔一下，小手慢慢松開，微微舒了一口氣。

其實，沈筠曦確實有意拒了蕭和澤。

那日隆福寺，蕭和澤送回廂房時，托著外袍，雙目凝視，同道：“沈姑娘與我，無需道謝。”

那一瞬，從蕭和澤眼眸里看到了意。

陡然想起，前世被曝未婚先育，蕭和澤曾攔著對他說想要娶。

沈筠曦重來一世，下定決心絕不再在太子蕭鈞煜那棵樹上吊著，也在隆福寺心愿樹曾許愿“覓得佳婿”，卻一時沒有立馬尋一佳婿的想法。

蕭和澤陪著沈筠曦一同走在長長的青石甬道上，他著沈筠曦靡膩理的側，輕聲問道：“沈姑娘，明日可否邀您一同出游？”

盛朝，上巳節定于三月的第一個巳日，今歲較往歲晚了幾日，恰在明日。

沈筠曦愣了一瞬，正要隨口尋了一個理由拒絕，便見蕭和澤兀得停住了腳步，轉直直著：

“明日是上巳節，我想邀沈姑娘西山同游，沈姑娘倘若拒絕我，定要與我說明緣由。”

上巳節，在盛朝是極為隆重的節日，這日文武百休沐，與民同樂，舉家齊歡，尋春踏春。

他一字一落，直直凝視沈筠曦，面上鄭重，似要等沈筠曦一個回復。

沈筠曦一怔，以前雖常拜會淑妃娘娘，卻同二皇子蕭和澤并無多接，以前但凡有時間，便討個由頭去尋蕭鈞煜，與蕭和澤總是匆匆肩而過。

上世與這世寥寥幾次相，沈筠曦以為蕭和澤是個溫文爾雅、端莊守禮之人，卻不想他會說如此帶著孩子氣的話。

沈筠曦目睇去，在蕭和澤眼眸中看到了執著和堅定。

“我可是哪里做得不對，惹了沈姑娘不開心。”蕭和澤菱抿，眉宇輕輕蹙起。

他手掌拳了松，松了拳，耳尖明眼可見帶了些薄紅，強作鎮定，聲道：“沈姑娘說了，我改。”

他說得嚴肅，沈筠曦眸閃了閃，眉睫撲閃一下，遮住了眸中的慌。

突然掩而笑，眸流轉，再抬眸時，角彎彎，笑盈盈聲婉轉：“改什麼改？”

蕭和澤自是沒有惹不開心，不過自己心懷愧疚。

沈筠曦翦水明眸波瀲滟，彎淺淺的月牙，睇了一眼蕭和澤，聲補充道：“殿下謙和，多幫我，自沒有惹我不開心之，明日我與家人亦正打算西山踏春。”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蕭和澤清眸閃著的亮，臉上綻開一抹明的笑容，朗聲道。

沈筠曦思忖一瞬，輕輕點了點頭：“好。”

上巳節，左右同家人要出游，青天白日，百姓同游，與蕭和澤不約，也會明日西山遇著。

見沈筠曦應下，蕭和澤甚是歡欣鼓舞，又挑了一個話頭，說著近日遇見的趣事。

兩人正說著，迎面見了一行人。

正是蕭鈞煜和福明。

沈筠曦眉宇漾著淺笑消失，和蕭和澤停止說笑，隨著蕭和澤同朝著蕭鈞煜躬行禮：“太子殿下。”“皇兄。”

蕭鈞煜眼睜睜看見沈筠曦面上的淺笑在看到他后，剎那退得干干凈凈。

他凝視沈筠曦，沈筠曦低著頭，躬行禮，姿態端莊，禮儀挑不出一一毫的不是，可蕭鈞煜卻蹙起了眉頭。

沈筠曦不該這樣，以前對自己行禮不會這般死，疏離。

“免禮。”蕭鈞煜輕輕應了一聲。

蕭鈞煜面上疏疏淡淡，冷若高山雪，眸卻不由得凝在沈筠曦上。

以往，若是他道了“免禮”，沈筠曦必定早已抬眸對他含喜微笑，而不是如今這般依舊垂著腦袋，不看他。

沈筠曦纖白的下斂，纖卷翹如蝶翼的眉睫遮住了眼簾，蕭鈞煜一一毫窺探不得的緒。

當時，只道是尋常。

蕭鈞煜心里空落落的，膛如同塞了一團棉花，憋悶憋悶。

他再一次真真切切，到了沈筠曦對他的疏離和淡漠，前幾次他還能安自己，許是沈筠曦使了小子，許是沈筠曦擒故縱。

可是現在，蕭鈞煜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想多了。

與疏離再好分不好。

剛才轉角遇見的姑娘，雖是低著頭，一對眸子卻怯怯瞄著他，雖看不見面龐，卻眼尾著緋暈。

沈筠曦以前見了他，也是這般，秋波瀲滟的眼隨合，艷滴的丹逐笑分，澄澈如泉的瞳仁印著小小的他。

子明張揚，喜歡時不加掩飾，不喜歡時也懶得裝模作樣。蕭鈞煜握拳，圓潤的結上下了一下。

蕭和澤看蕭鈞煜一直眸盯著沈筠曦，清潤的眸子極快過一抹暗沉，無人察覺。

倏得，蕭和澤開口朝蕭鈞煜道：“皇兄，若無事，我與沈姑娘先行告退。”

沈筠曦早就不耐，蕭鈞煜沉甸甸的目，讓心浮氣躁，若不是如今是在皇宮里，又有二皇子和宮里太監宮圍著，早就耍了子。

不過，有外人在，沈筠曦不想給父兄惹禍，一時不敢造次。

聽見蕭和澤告退，沈筠曦忙跟著敷衍服了一禮，淡聲道：“民先行告退。”

說著，茜的擺微微搖，如半空中騰起的花朵，卷著若若現的清雅幽香。

沈筠曦與蕭和澤一同起，一同抬步，步履一致，兩人離得很近，搖曳的裳一不小心疊相錯。

蕭鈞煜心里一慌，吐口而出：“且慢。”

作先心緒一步，在沈筠曦肩而過時，他抬手想去抓沈筠曦的袖，卻在半空中猝然又收回手。

溫涼膩的云錦緞子過他的指腹，他將手背在后，食指不著痕跡捻在一起。

沈筠曦擰眉，一對罥煙眉似蹙非蹙，兩彎含目似怒非怒，櫻微嘟睨了一眼蕭鈞煜。

蕭鈞煜被眸子里的不耐煩看得又是心口一滯，抿，轉同蕭和澤道：

“孤有話同沈姑娘道，還請皇弟稍稍避讓。”

沈筠曦蛾眉高高隆起，黑白分明的含目明晃晃昭示心緒，睇了一眼蕭鈞煜，俏生生道：“我同太子殿下無什麼話可說。”

想著子，奈何蕭鈞煜非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同扯不清。

以前，傾慕蕭鈞煜時，追在蕭鈞煜后，蕭鈞煜清清冷冷、蕭蘇軒舉，總是淡淡道：“男有別，沈姑娘自重。”

此時，決心與蕭鈞煜再無干系，蕭鈞煜卻在人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沈筠曦神不虞，睇蕭鈞煜的眸子更是疏冷，仿佛三月猶帶冰凌的泉水。

蕭鈞煜指尖一，心口悶悶得痛。

“還請皇弟稍稍避讓。”蕭鈞煜又對蕭和澤道，聲清冷。

蕭和澤擰眉，猶豫一瞬，朝沈筠曦微微頷首，抬步朝前面的甬道走去。

兩側的宮、太監、婢也垂頭極快得退去。

沒了外人，沈筠曦態度閑適幾分，不客氣得單刀直：“殿下有話快說，男有別，還請殿下自重。”

反正以往欽慕蕭鈞煜、追求蕭鈞煜時，便不是什麼端莊的大家閨秀，向來隨張揚、有啥說話，蕭鈞煜也從不與計較禮節規矩。

“男有別……自重”以往從他口中說出，覺得理所應當的話，此時變得尤為刺耳。

蕭鈞煜一怔，頓時若有所思。

是不是以往他對沈筠曦的態度太過疏冷？

沈筠曦見蕭鈞煜沉著眸子看，眸幽邃復雜，眸中似乎有意。

沈筠曦心頭一跳，鼻子發酸，眼眸熱，忙扭開眼，不去看蕭鈞煜令心悸的昳麗容。

“殿下若是沒事，容民先行告退。”沈筠曦抑著鼻子的酸熱，甕聲甕氣道。

蕭鈞煜聽聲音不對，又見扭頭不看他，思忖一瞬，啟問出了昨夜他想了許久的話：

“沈姑娘對孤的態度，前后迥異。敢問，可是孤哪里得罪了沈姑娘？”

說罷，蕭鈞煜盯著沈筠曦，眸不移開一分一毫，他生怕錯過了什麼。

卻只見，沈筠曦眼眸里過濃濃一抹厭棄，猛得抬眸凝睇他，黑白分明、烏溜溜的杏瞳晶亮晶亮，眼眶中漾著一層水霧。

蕭鈞煜心口又是一滯，許是昨日的夢影響了他，他竟又不假思索，將抬頭為沈筠曦拭去淚珠。

沈筠曦姿靈巧推開一步，避開了蕭鈞煜的手，又朝后退了一步。

站在蕭鈞煜兩步開外之，直視蕭鈞煜，緩緩開口，聲若清泉激石：“殿下沒有得罪民。”

“民只是認清了與殿下的云泥之別，殿下高高在上若云間月，民卻是世俗紅塵的人家富貴花。”

沈筠曦咬字清晰，流暢的下線條凌厲，纖長瑩白的秀頸高高揚起，宛若盈著一汪清泉的鎖骨窩一起一伏，一字一頓：

“此后，民與殿下橋歸橋，路歸路，再無關系。”

說罷，不待蕭鈞煜開口，向著蕭鈞煜端正福了一禮，抬步離開。

蕭鈞煜一怔，一盆涼水迎頭潑下，鋪天蓋地的涼意滲骨髓，冷得他一。

這一刻，不知為何，心口刺痛，如一把尖刀直直。

蕭鈞煜愣愣著自己的心口，恍惚以為，隆福寺那日心口的利刃尤未拔出。

他愣了好久，好久。

倏后，蕭鈞煜后回時，怔怔看著，沈筠曦同蕭和澤并肩行走，他們兩人的背影相距約莫一尺，翩飛的袖角偶爾會在一起。

蕭和澤歪頭同沈筠曦說著什麼，沈筠曦抬了抬手，似乎是笑了。

蕭鈞煜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他覺得眼睛有些痛，就像被強刺的痛，痛得眼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