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山下遠方城寨裏的廝殺聲四起，戰鬥已進到最慘烈的階段，不斷有人倒在泊與火中，有白煞的手下，更多的是清水氏的族人。清水氏一族有一千六百餘人，其中擅長戰鬥的壯勇士約有三百人；雖不是那麽勇武強悍、但也能拿起武殊死搏擊者則不下千人。

他們有短暫的準備，但畢竟是深夜裏倉促迎敵，而白煞帶來的二百多名手下都是專門過格殺訓練的銳死士，其中帶隊者皆擁有神通法力，場麵便漸漸變了一邊倒的屠殺。

清水氏一族無法抗拒覆亡的命運，但白煞帶來的手下也折損了大半，可見清水氏一族中亦有高手。普通的死士也就罷了，但那些能邁初境、得以神通法力的強者，往往可遇不可求，無論對於什麽樣的勢力來說，這都是沉重的損失。

清水氏一族得到了山神的警告，知道今天將要麵臨覆亡的大劫。世代祭拜與信奉山神的氏族部落，毫不猶豫遵從了山神的指引，這是理清水此刻唯一能為族人所做的事。

事已至此，似乎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白煞應該清楚今天無論怎樣威脅理清水，對方都不會屈服。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滅了清水氏一族卻毫無意義。他此刻可以殺了理清水離去，而理清水則毫無反抗之力。

但白煞並不打算這麽做，因為他不甘心，付出的代價越大就越不甘心。他想要得到的就在理清水的心裏，哪怕清水氏一族全滅，隻要理清水還在，就仍有希。

白煞的眼角微微搐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仿佛在一瞬間已經忘記了城寨中慘烈的廝殺，再開口時語氣就像是兩個老朋友在談心，他今天好像有太多的話想說。

白煞又似自言自語道：“無知者奉鬼神，不過是祭奉我等這樣的人，或者那些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存在的東西。這蠻荒中所謂的山神我也見過不，大多不過是山鬼怪之屬，開啟靈智有末微神通，顯靈人以求供奉。

我還見過很多強大的妖靈，修法各異。在登天之徑上，有人或許走得更遠，有人卻終無法再邁出一步，令我困的是，並非是越強大的生靈，就能走得越遠。

它們所修之往往來源自悟或天賦，五花八門並無一定之道，像你我這種人，自有傳之法，又何必再去做什麽鬼修山神？我曾不確定你真是這裏的山神，但我聽說你可能會邁出那一步，即將踏過登天之徑。難道這其中有什麽玄妙，世間的山鬼怪不知，卻被你發現了？”

閉目端坐的理清水仿佛已看了白煞此刻的心思，角出一嘲弄之，聲音又在白煞的腦海中響起：“我所修是太昊天帝傳的菁華訣，但有踏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確實與這百年山神經曆有關。這也是你想知道的吧？其實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白煞眼中流出灼熱的芒：“你告訴我什麽了？”

理清水：“我已經活了足夠久，見證了人間太多的生死、太多的事，因此我知道很多事將會怎樣發生。對於我而言，這已不是苦思的結果，就是自然的明徹，宛如世事在眼前演變，它就是這些年我為山神的收獲。”

白煞的目越來越熾烈，追問道：“傳說太昊天帝最擅推衍，能察萬之變。你得到了太昊天帝傳於人間的菁華訣，難道也堪破了此等神通？”

理清水：“我並沒有，隻是朦朧窺見了一門徑，便被你的驚擾打斷了。”

白煞：“此刻就算我不殺你，你也將永遠為的廢人。但你若將太昊天帝的傳，還有這些年來為山神的收獲與悟，原原本本地都告訴我。我將來或許還可設法讓你恢複一修為，你此世還有長生之。”

理清水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白煞：“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

理清水：“我也有一個問題很好奇，你能告訴我嗎？”

白煞：“請講。”

理清水：“你怎知我恰好閉關度劫，帶人千裏奔襲來得這麽準？”

白煞答道：“很簡單，清水氏族人中一直有人暗中提供你的消息給來到城寨的商販，換取商販免費的貨。但你的族人並不知商販的目的，更不清楚那商販是我派來的。”

理清水：“我的族人並不知我還在世，更不知我就是山神，怎能提供我的消息？”

白煞：“他們不需要知道，因為我清楚你在樹得丘修，而樹得丘就在這一帶。我一直懷疑，你假借山神的名義，在族人中尋找菁華訣的傳人。前不久有祭司聽見了山神的聲音，據說他們祭奉的山神將要沉睡一段時間，不知何時才會醒來，我就明白時機到了。我沒有想到的是，你還真是山神，不僅是偽裝山神的份。”

理清水歎息道：“原來你是利用了細，可惜我清水氏那些族人，恐怕還不知道什麽細。”

在蠻荒中的原始氏族部落裏，普通的族人確實不知什麽細，恐怕都沒聽說過。人們生活在一種純樸狀態中，幾乎沒有人會撒謊，也沒有誰會出賣誰，或者說違反約定的承諾。有關山神的一切都是族人的，祭司不需要去叮囑誰去保，人們自然就會遵守。

但是今天，古樸的原始氏族部落中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有人將山神的消息私下裏告訴了外來的商販，而報酬是免費的貨。最原始的淳樸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隻是因為最簡單的利，無意中被收買的族人恐怕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聽見理清水的歎息，白煞說道：“世事在變遷，蠻荒中的部族也一樣。今天的事隻是一個開始，而有了開始便不會結束，清水氏一族也將學會謊言和欺騙，隻是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遠城寨中的廝殺聲已經漸漸去，隻有人和孩子的淒號聲仍此起彼伏。白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盯著理清水問道：“看今日一戰，清水氏一族中也有不強者，是拜你這位山神所賜吧？是你教會了他們如何修煉。”

理清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盯上我的？”

白煞抬頭向夜空，似是在回憶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時的國仍在，沒有像後來那樣國土分裂、諸子爭王。我知道國是太昊天帝的後人所建立，曆代傳有菁華訣，可是最後一代國主並沒有修，但當年的理正大人卻得到了傳授，就是你！

你先做理正，後主持國學宮，等到老國主去世，諸子相爭、學宮亦被廢。你便姓埋名闖原，居然修了菁華訣，也留下了清煞之名。但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後來的歸之地就在這裏。”

白煞所說的菁華訣，是理清水很多年前得到的傳，當年國中還有人得此傳，但後來卻隻有理清水一人修。此等傳，就算自己得到了傳授但若沒有修煉大，是無法傳授給別人的。

所以要想得到菁華訣傳，原以及周圍蠻荒群山數千裏方圓，如今隻有找理清水。

理清水又反問道：“白煞，你能有今天，也是修煉了昊天帝的傳吞形訣，神通法力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另求太昊天帝所傳的菁華訣呢？”

白煞看著理清水，一直以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想得到答案，卻找不到什麽人流，而此刻對麵的清煞，是為數不多有資格與之對話的人，也是有可能給他答案的人。他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思索說了出來，隻有理清水能夠聽聞——

傳說上古之時，人皇太昊立建木登天，並開了辟帝鄉神土，太昊因此被尊為天帝。所謂建木，據說是一株從人間一直生長到仙界的大樹。很多凡人認為，若能找到建木所在，並沿著它攀登到盡頭，就能到達帝鄉神土而長生仙。

人間還有傳說，太昊之所以能仙，就是因為找到了不死神藥。後人如果也能得到太昊天帝所賜的不死神藥，便也能飛升仙。

但是白煞與理清水這等高人卻很清楚，傳說隻是一種喻而已。瑯玕果就是傳說中太昊天帝得到的不死神藥，而早已擁有它的理清水並未仙。

瑯玕果雖珍奇，但對於白煞這種高人來說也並非得不到，他清楚這隻是一種能助益修煉的神奇靈藥。

那麽建木與不死神藥的喻，指的應是太昊當年的登天之徑。太昊天帝在世間留下了菁華訣，若能修菁華訣，再將八層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徑修煉到盡頭，便可去凡胎飛升帝鄉永長生。由此可見，菁華訣才是太昊天帝所留下的真正的“不死神藥”。

但得到菁華決未必就能修，而修菁華決也未必就能登天，自古以來功者寥寥。在白煞看來，太昊天帝可能隻是偶爾走上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他所留下的指引，卻未必能讓後人複製同樣的功，而僥幸功者也可能隻是巧擁有了同樣的幸運。

白煞收集古往今來的傳說考其真偽，企圖發現發現功與失敗者之間，有什麽可以參照的必然規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菁華訣並非世間唯一的登天指引，太昊天帝的神土也並非唯一的長生帝鄉。

比如在太昊千年之後出世的昊，也同樣開辟了帝鄉神土。人間的傳說是類似的，認為昊也得到了不死神藥。可是昊登天並沒有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另辟帝鄉，因此也被尊為昊天帝。

昊天帝留下的傳指引，是看似與菁華決全然不同的吞形決。修吞形決的白煞，在凡夫俗子眼中早已是神山上的仙人，但他自己卻很清楚，在登天之徑上若邁不出那最後一步，百年之後便壽元將盡。

白煞是有大智之人，他會思考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問題。為什麽修煉菁華決若能登天，便進太昊天帝的神土；而修煉吞形決若能登天，則進昊天帝的神土？這兩者皆被世人稱為長生，又有何不同？假如有人既修了菁華訣也修了吞形訣，結果又將怎樣呢？

太昊天帝開辟神土留下了菁華決，而其後的神農天帝、軒轅天帝、高天帝、昊天帝，他們應該都曾得到前代天帝的傳，卻沒有踏上同一條登天之徑，而是另辟帝鄉神土，留下了另一門傳。

曆代天帝都有自己的登天之徑，指引後人來到他們所開辟的帝鄉神土，這就是凡人所謂的飛升仙。據白煞所知，曾有生靈修煉一種仙訣不，得到另一種仙決後卻登天長生。

世間各族百類，自古皆有生靈邁初境得以修煉，其中很多人並未得到曆代天帝的傳指引，盡管他們最終未能功登天，卻已經走出很遠。假如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和幸運，是否也能功呢？

如此說來，天地間是否有一個，登天之徑的玄妙就在其中，而曆代天帝恰好解開了這個？

白煞的年紀比清煞小百餘歲，若論神通法力卻已比清煞更為強大，卻遲遲未能邁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當他得知理清水有可能將邁出最後一步時，終於忍不住想抓住最後的機會，便有了今天的行，而這種事，可能沒有前人曾做過。

閉雙目的理清水也微微出容之：“你修煉吞形訣遲遲無法未能登天，便想另辟蹊徑改修菁華訣，不僅要得到太昊天帝的傳指引，還想知道我所求證的一切。你這樣做且不說能否功，就算功登臨帝鄉神土，又會發生什麽呢？不要忘了你在人間做過什麽，太昊天帝恐怕不會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