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推大人明顯有點為難，不為別的，此地畢竟乃是京畿，若是真如風所言是個殺奇案必然轟一時，到時驚擾到朝裏，這能捉到真兇還好，若是了無頭公案，怕毀了自己的前程。且本來陶剛自己都要認罪了的，現在隻要將這風駁斥一番，就按陶剛意外殺人論，於法理流程上，並無不妥。那陶剛又罪不至死，到時候酌輕判，皆大歡喜豈不更好。

然而丁霖這一番心思風半點不知，低頭跪著，瞟了一眼邊的首，張壯的手在單子外邊，勾爪狀，指甲呈泛著蒼白的灰，有些不自然的變形，直看得風頭皮發麻。

長這麽大還沒怎麽仔細看過死人，剛才那句不怕明顯是隨口胡說而已。看著丁大人沉默，隻是以為大人憂心無人可用，遂心生一計道：“學生的房主乃是鄙人至好友，通醫，知人結構理，對這驗之事也是通一二，不如請大人傳他來驗，足顯大人英明。”

張淵聽聞複而大笑，拿扇柄一拍李歸塵的背，“這小子有兩下子。”

李歸塵挑眉，看著堂上跪著的小小背影，和膀大腰圓的莊稼人陶剛比起來僅小小一點，隻覺這丫頭不但膽子大得很，還有滿口吹牛皮的好本事，實在有趣。

他自知必然是要複驗的，且不同於一般斂驗，而是要剖來驗，可惜此法過於駭人聽聞，超乎檢驗規程。而丁霖此人，為倒也算無功無過，混了幾十年場，還是個小小推，也足見此人行事畏首畏尾，基本上沒什麽大的政績可言，而如今一見，更知此人十年來是無甚長進。可就算他不認識今天堂上這位丁大人，也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當堂嘔出來早上吃下的大白饅頭。

風是聰明，也知道拿自己當擋箭牌，可惜還太小，不懂什麽是場。

就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丁大人的忍耐果然到了極點，“一派胡言，鬼話連篇！本念你是個讀書人，年紀輕輕，不與責罰你。此案案明確，證據確鑿，你那番胡言語連自己都無法證實，如何人信服？公堂斷案，豈可如兒戲？陳仵作技藝稱優，家中數代任此職，豈是一鄉野郎中可能比擬的？你也毋需多言，速速退下，再敢妖言眾，棒無。”

風不服，無奈已上來兩個衙役拽著直接拖下了堂去。

李歸塵想要扶起來，卻被一把掙開。風生小孩子氣似的撐著地麵站起來，拍了拍上的浮土，氣鼓鼓地開人群走了。臨走時裏還嘀嘀咕咕咒罵不休：“昏，草包……”

張淵拿扇子攔住了李歸塵，“別追。年輕人，你越勸他，他越來勁。”

李歸塵搖搖頭，會心一笑，隻歎道：“這堂上大人實在是不走運，剛攆走了一個挑事的，馬上還得攤上了一個找事的。”

張淵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笑了笑，隨即拿扇子指了指李歸塵的心口道：“我還以為你這家夥日日裏琢磨著怎麽攢錢跟我去香雪閣，心思早用得盡了。我哪敢挑事，公事公辦，公事公辦而已。”

李歸塵隻是挑著角，倒看不出是個什麽心。

堂上宣判，六月十四南郊河堤村張壯被誤殺案件，兇犯陶剛因與死者曾有金錢糾紛且在當日發生衝突而過失殺人，念在初犯，不與死刑論，以笞刑，流放十年。

陶剛本認了命真是自己誤殺了人，方才聽了風的話卻愈發覺得昨日見到的張二條的確古怪，不由得心下愈冤屈：若是自己的確是與人爭鬥也便罷了，可他昨日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何來的殺人之事？

無奈邊衙役支會於他，現在認了，無非點皮之苦，若是喊冤，一無明白佐證，到哪也沒用；二來由大理寺審又得一層皮，可能就不單單是挨打流放這麽簡單了。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如認了好。

陶剛本是個五大三的莊稼漢子，現在卻哭得噎不止。麵前是一紙供詞，後是哭到昏厥的媳婦還有年無知的孩子。

無路可走。

“我，認罪……”

退堂聲中，圍觀的百姓搖著頭一哄而散。

小小一件民案件且供詞嚴謹，罪證齊全，案明了，案卷隻需經刑部審核，大理寺複核，似乎一切很快就將塵埃落定。

然而，三日後，此案卷宗卻赫然呈於大理寺卿顧衍案上，批以人命重獄。於此同時，一紙公文馬加鞭已到了丁霖手裏——“此案複雜，冤屈未明。今案達本寺，令速連囚引領本寺赴堂圓審，聽候發落。”

堂上的順天府推丁霖哪裏知道，那日堂下站著看熱鬧的，正是專司審核兩京冤案之訴的大理寺左寺丞，人號佛見笑的張淵張博綸。

風聲泄，風堂上所言應真，人口相傳間，南郊暴雨殺命案於京城中如驚雷炸起，一時甚囂塵上。

死者還魂說有之，僵走說有之，鬼附說抑有之，民心惶惶。

六月十五，雲月，夜三更。

看守大理寺斂房的劉三伯在門口忽聽到自室傳來一聲銅鏡落地般的清脆巨響，故而哆哆嗦嗦地從門口探進了頭去，便看到了此生中最為恐怖的一幕——青綠鬼火通明，一耷拉著半邊頭發，赤-著上背對著他站在那，搖晃不止。

暴雨殺案中的死者，不負眾地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不是恐怖靈異事件，不信你往後看，保證不嚇人。

拍著我僅存的良心。

第4章掏腸·上

而此事兒還得慢慢從兩日前說起，也就是六月十三。

市集上行人熙熙攘攘，李歸塵正坐在菜攤邊托著腮打瞌睡。兩小竹筐的青菜還沒一桶水重，難為他趕著小驢慢悠悠地從天沒亮走到日上三竿。

而現在那頭小驢被鬆鬆拴在了他後倚著的榆樹上，風支著書斜眼看著它長了脖子一一叼著李歸塵賣的小白菜，吃得很香。

水靈的小白菜被蟲子咬得坑坑窪窪的看著實在怪可憐的，是以整個集上大概也就花生看得上李歸塵的生意。李歸塵管他的驢花生。

風的販書攤子支在李歸塵邊上，生意像是沾了他的黴氣自也是十分冷清。本是好端端欣賞著自己的書，也不知今天哪個眼珠子了筋老往李歸塵那裏瞟，臨了竟是連自己看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了。

李歸塵是個謎。

風自認裝做男子久了，眼界自然不是閨閣裏的小丫頭那般看了誰都會春心暗，但平心而論李歸塵是個讓人覺得很，很想多看幾眼的男人。可他表麵上卻又是那麽普通，甚至是平庸，譬如他現在正仰著鼻孔睡大覺，腦袋一晃一晃的，和什麽英武、儒雅、溫潤、聖神……沒一星星兒關係。跟寫的話本裏的將軍王爺公子都差太遠了。

夜裏睡不好，所以白天才打瞌睡的。風拿書輕叩著下，沒看到那條老瞌睡蟲兒已經醒了。

李歸塵看到自己的一筐菜見了底，與風道了聲多謝一手徑直從攤子上撈了本話本子，“我的菜錢就不找你要了，來本書抵了便罷。”怎麽聽也是個勉為其難吃點虧的語氣。

風吃驚地瞪著大眼珠子，指著青菜筐，剛要張就見花生可憐地看著自己，前頭兩個小蹄子似是忐忑地輕輕一踩一踩著，風門牙一登時千言萬語泄了氣兒。

“怎麽？”

“李先生這似乎不大好吧，”風自認自己子本貌也未必有這般溫婉，“學生一本書說也得半兩銀子，這可是市麵上最搶手的本子，新刻的版都是……”

李歸塵忽然從書裏抬眼皮掃了一眼，“搶手？”

風看著沒開開張的生意，有一瞬間覺得麵皮發辣，隻得幹笑道：“你別不信，逸風散人總聽說過吧，是……”那個揚起來的“學生我”三個字還沒冒出來，就被李歸塵長長的一聲“哦”攔在了嗓子眼兒裏。③思③兔③網③

風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李歸塵繼而沉思道，“近來看書了，還真沒聽說過。江湖騙子？”

風小臉一紅，張口大喝，“李孫，你別看不起我們寫話本的還！”

話一出口，風的舌頭僵在了那裏……

李歸塵，李歸塵，早就覺得這名字起得不好，非常之不好。

“‘乖乖兒，心肝寶貝兒，天上人間，有誰能似你這般日夜寵著我？’你也沒娶親，這都從哪聽來的？”李歸塵上下打量著風忍笑道，“誒，你剛才喊我什麽？我耳朵不大好，再說一遍與我聽聽。”

“李道尊，道尊，敬稱敬稱。”風咬著牙真誠笑道。

而李歸塵方才那慢悠悠的一番話，雖不是聲音極大，倒還充沛，且聽了居然半點不讓人覺得辣耳朵，反而有種心頭暖烘烘的神奇效果，是以冷冷清清的書攤前麵瞬間滿了掩著麵的大姑娘和小夥子，也有那麽幾個大爺大娘。

話本利潤極大，今日若能賣出去幾本這半月的生活費也算有了著落。可風忙著做生意也忘不了出空來狠狠地瞪了李歸塵好幾眼，更是將那句李孫在心頭記掛了一萬遍。

賣罷了書，李歸塵將竹筐一摞，背著自己剩下的一筐小白菜帶著風和花生閑逛集市，腳步落在了鋪前麵。

風見到此此景很吃驚：李歸塵原來不用持戒，也不是沒剃頭的和尚。倒不是見多怪，租了李歸塵的房子，便也跟著他添副碗筷將就口飯吃，如今住了好幾天真是連一滴葷油都沒見過，更甚的是提過一次做湯加些油膏味道會好些李歸塵居然給了臉子看。絕無僅有。

鋪的老板人瘦，且似乎和李歸塵很的樣子，一見到李歸塵來了就擺出了一小堆囊膪頭兒，說要是包圓還能再便宜點。

李歸塵稱了一塊膘要回去煉油，又翻了翻頭問還有再便宜點的嗎。

賣的搖頭笑了笑，說那就隻有下水和豬了。

風扶額，自己房錢也不給，房東大人怎麽就那麽扣兒。

而李歸塵愣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這豆腐是怎麽做的？”風不解地看著李歸塵，以為他不種菜了要改行幹屠戶，有點為家裏的鴨鵝驢暗暗擔憂。

“你看這位小兄弟書倒是應該看了不，這就不知道了吧，剛割出來得趕多放鹽，才能不凝，等要賣的時候一兌水，嘿，馬上就豆腐了，得很。”

李歸塵點著頭，又掃了一眼桶裏一腦的下水，忽然以手掩皺了皺眉頭，半晌緩過勁兒來，說來一斤好點的五花吧。

鋪老板聽了那個不敢相信，“真要？我可切了？”

李歸塵笑道：“真要。”

“二十文錢您嘞。”

李歸塵翻了翻上，不想隻有剛才搜刮風的那幾個銅板，又拿起竹筐給老板看了看裏麵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