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出高下。烏鷺這一招，棋藝極高，所以田況才有此問。

烏鷺答道：“出自何人之手，貧僧也不清楚，隻知它名號‘梅花天衍局’。”

“梅花天衍局？原來這就是梅花天衍局！果然，果然……但它不該是一招，應是一局。”

“田施主也聽說了？貧僧聽聞它是一局連環五招。可惜，多方探問，也隻學到這一招，而且也似乎還不全。”烏鷺修為不淺，平日神謙溫，這時眼中卻閃惜與憾。不過隨即便去，恐怕是為自己貪執而愧。

田況的眼睛和一起大張：“一局五招？每一招又至三層攻守之式，那該是多虛實變化？天下真有這等神局？”

三人又讚歎了一番，趙不尤見已到飯時，便邀田況就近在東水門外的曾胖川飯店吃酒。

兩人拜別烏鷺，走到街口，正要進曾胖川飯店，旁邊忽然有人喚道：“田先生，真巧啊！”

是一個年輕男子，尖尖瘦瘦，一雙細的眼，舉著個旗招，旗上寫著個“藥”字，肩上挎著一隻藥箱。是街上遊走賣藥、看雜癥的行腳醫，彭針兒。他趕了幾步湊過來，見到趙不尤，也著脖子笑著問好：“趙將軍好！”

趙不尤和田況都隻點了點頭，並沒有停腳。

彭針兒卻隨著道：“田先生，你那天教我的那一套棋法不是太靈，我去找別人下，還是輸了。田先生再教我一套更管用些的招式吧。”

田況有些不耐煩，隨口道：“改天吧！”

“您明早仍要去相國寺門邊擺棋攤？”

田況隨口又胡應了一聲，走進了店裏，趙不尤也隨即進去，彭針兒卻仍在店外高聲道：“那我明早去相國寺門邊找您！”

趙不尤和田況揀了牆角一個座，麵對麵坐下。

趙不尤笑道：“你招了個棋徒？”

田況勉強一笑：“哪裏，被他纏不過，才胡教了兩手。”

這家的旋炙豬皮和滴水晶鱠最有名，趙不尤各要了一盤，又點了兩份煎夾子和抹髒下酒。趙不尤知道田況雖然好酒，但酒量極小，飲不了幾盅就醉，因此隻要了一角青碧香酒，這酒勁力小，但酒味長。

兩人對飲了兩盅，田況仍神往於“梅花天衍局”，酒雖，卻毫不覺，反複念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神如同莊子所雲，河伯乍見汪洋大海，茫然自失。

趙不尤心裏念著章和郎繁，便開解道：“田況兄不必過於當真，雖然烏鷺禪師不會說假話，但他也隻是聽聞而已。世上恐怕沒有這等棋局。”

田況黯然道：“若真有此局，我也就不必再下棋了。”

趙不尤笑了笑，發覺一個人定力再強，隻要到棋盤之上，就難斷絕得失勝負心，烏鷺如此，田況也如此。兩人一個歸心於禪，一個塵視名利，卻都因沉迷於棋，而難以真正跳出離，反倒比在塵世之中更執著。田況雖然並未與祝不疑和晉士明對過局，但據京中幾位棋道高手臆測，田況棋力至不會弱於那兩位當今國手。然而今天一局，烏鷺隻用了“梅花天衍局”的一招，便贏了田況，那麽，創製這棋局的人，棋力必定遠遠高於田況和祝、晉三人。果然是天下之大，峰巔總在雲之外。

“不尤兄，你信不信‘世事如局人如棋’這句話？”田況忽然問道，才喝了兩盅，他的臉已經泛紅。

“不大信。”

“為何？”

“世事也許如局，人卻並非棋子。”

“哦？怎麽說？”

“出、稟賦、天分，甚至生死、壽夭、貧富、貴賤，或許都有命，都是局。而且，除開天命之局，更有人為之局。因此，世事如局說得至不錯。但是，人卻不像棋子，棋子被執局者放到哪裏，便隻能在哪裏。人卻有取舍、進退，大局雖難改，己命卻能擇。就像‘梅花天衍局’，就算真有此局，你既可洋興歎，喪卻鬥誌，也可視若無睹，依然故我。局雖在，但下與不下，如何下，為何下，都在人心取舍。若是真棋，見到這樣天造神設之局，隻會驚喜萬分。若是計較得失勝負，便會被這一局嚇倒驚退。因此，局雖前定，卻能因人心而後變。”

“好！解得好！是我太陷於得失，多謝不尤兄！”田況似乎有所覺醒，端起酒盅，“來，為不尤兄這番良言飲一杯！”

趙不尤笑著舉杯，兩人飲下，又說了幾句閑話，趙不尤才轉正題：“田兄，依你所見，郎繁之死，是否被某人設了局？”

田況裏正嚼著塊豬皮，忙一口吞下，泛紅的臉也頓時有些發暗：“郎繁子極拗直，他這子，最不好欺，但也最好欺。外人一般極難讓他生信，不過，一旦讓他信了，就如箭矢離弓一般，再扳不回。這恐怕就是孔子所言‘君子可欺不可枉’吧。我這兩天細想，或許是有什麽人，瞅準了他這子，讓他信了什麽理，他若是信了這理，就算赴死也絕不猶豫。”

趙不尤心想，郎繁雖然拗，卻絕不愚，要讓他信，必得是正理。什麽人讓他信了這樣的正理？又是什麽正理能讓他甘願犧牲命？至，那人值得信任。郎繁輕易不結人，他最信的是東水諸子。難道是章？

他又問道：“你可知道章也去了應天府？”

“哦？”田況眉頭一，“他也去了應天府？”

“嗯，我從一個船主那裏打問到的，寒食下午，章搭了他的船去了應天府？田兄是否知道其中原因？”

田況忙搖頭：“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章為何要去應天府。不知道他現在在何……”

“之前他沒有毫異樣？”

“沒有……或許有，但我沒能察覺到。簡莊兄他們也是。”

宋齊愈坐在力夫店，著河水出神。

店主單十六端來了飯菜，一碗糙米飯，一碟青菜，一碟醬瓜，很清寡。宋齊愈卻是吃慣了的，又有些，拿起筷子，就大口吞嚼起來。

三年前，第一次來汴梁，他和章、鄭敦就是在這裏下的船，上了岸，也是在這家力夫店吃的飯。鄭敦一路上都說要好好嚐嚐汴京的菜肴，誰知這店裏最好的也隻是蒸魚和燒鴨，且做得疏，連越州家鄉一般的店館都不及。三人都沒太有胃口，章和鄭敦是因為失，宋齊愈則是為了蓮觀。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蓮觀是一位宦人家的兒，在來汴京途中，救了他們三人的命。

宋齊愈家中貧寒，勉強才湊了些盤纏，章和鄭敦便將就他，一起搭了一隻順路貨船，船費還不到常價的一半。誰知過了應天府，來汴梁半途中，天已傍晚，那船主忽然變臉，說要加船費，不但要補足那一半多，還要再加三。

宋齊愈三人和船主爭執起來，船上有十幾個船工，全都圍過來，鄭敦仗著壯，護住宋齊愈和章，但才爭執了兩三下，他便被兩個船工抓住，扔進了河裏。隨即，船夫們又抓住章，也拋進河中。兩人都不太會水，在河中掙紮呼，眼看要沉。宋齊愈急忙抓起邊的那個小包袱，一縱，跳進了河裏。那包袱裏有個油紙卷兒，裏麵包著三人來京赴太學的解狀文書，還有三人救急備用的銀兩。

宋齊愈將包袱咬在裏，急忙遊過去，先抓住了鄭敦，揪住他的領，讓他的頭浮出水麵，而後拽著他遊向章，章已經被水衝開，幸而還著手臂在撲騰，宋齊愈拚力急遊了一陣，才追上，手一把也攥住章的後領，讓他的頭也浮出水麵。兩人都狂咳不止。

那時是初夏，剛下過幾場大雨，水流很猛。他雙手拽著兩個人，雙盡力蹬著水，卻隻能勉強維持不沉，很難遊到岸邊。這時夜幕已沉，河麵上已經昏黑，隻聽得見水聲嘩響。他想，隻能順流往下漂，一來省些氣力，二來說不定能遇到其他船隻。他便牢牢拽著兩人，往下遊漂去，即便這樣，漂了一陣後，手臂漸漸酸，牙齒也開始疲痛，咬著的包袱幾度險被衝走。眼看即將不支，眼前忽然現出一點亮，是燈籠，船上的燈籠！

他趕忙使力，加速向那船遊去，章和鄭敦這時也熄過來，一起大聲呼救。宋齊愈使盡最後的氣力，終於遊到那船不遠。幸而船上人聽到了呼救，忙出船篙，將三人救上了船。

那是隻客船，被京裏一位員外郎整船租下，十來個仆從護送他家小姐進京。船主聽宋齊愈講了原委，便去問過那小姐，那位小姐並未麵，隻船主安排他們住在後麵一間空客艙裏，臨時在板上鋪了三張鋪席，並讓一個家人送來三套幹淨服。宋齊愈三人隔著艙門向那小姐道謝，那位小姐卻不答言，隻一個中年仆婦出來說“不必掛懷，好生安歇”。宋齊愈打問他家姓氏，那仆婦又說“小姐吩咐了，不必問”。

夜裏，章和鄭敦很快都睡去，宋齊愈卻不知怎的，毫無困意。他便走到船尾，隻見皓月當空，清風拂麵，水麵波如銀，令他逸興飛揚，想起自己初次遠行，便遇到這番險，卻又化險為夷，實在是有趣。他抬頭月，不由得湧起詩，隨口填了首《西江月》。

明月他鄉易見，輕舟此夜難逢。銀波千裏送行程，一枕清風夢。

兩岸如煙筆墨，一江似雪懷。生得傲骨奇峰，何必淩雲為證？

他剛罷，就聽到後傳來一聲“好詞”。

聲音是從船中央左舷傳來，雖然不高，卻清澈婉，聽得出是個。難道是那位小姐？宋齊愈忙走到船左邊，攀住船欄，抻著脖子，朝著那聲音的來低聲賠罪：“在下狂言語，擾了小姐清靜，還恕罪。”

“哪裏，公子謙讓了。這月景，正不得詩詞來提興。我也正想填一首，一晚上也沒能謅出半句。沒料到，竟有幸得聆公子神妙佳作，總算沒辜負這一江風與月，勝浮三大白。”

宋齊愈這次確認，聲音是從中間大客艙的窗中發出，聽那小姐言語，不但聲音悅耳，語氣、見識也都不凡，又聽到稱揚自己，沒想到行程之中居然會有如此意外知遇，不由得滿心歡喜。因隔得有些遠，說話吃力，他忙跑進客艙，章和鄭敦躺在地鋪上，早已睡著，鄭敦更發出重鼾聲。宋齊愈穿過兩人，打開窗戶，爬出去坐到船舷上，這樣便離那小姐更近一些，中間隻隔著一扇窗。

他朝著那小姐的窗口道：“小姐謬讚，何敢克當？”

那小姐似乎笑了笑，隨即道：“公子不必過謙。以小子陋見，這《西江月》原是唐教坊曲，雖轉作詞調，卻還留有唐詩格律，故而不可小了格局，失了氣象。小子也讀過百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