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為造祥瑞，斷不敢隨意殺人，而且是殺死二十五人，不祥之至。

銀帛上另添了兩個墨字，把吉文變大逆諷文“天地不清明，道君欺神聖”。看來是有人故意作對，破壞“神跡”。這作之人膽大無比，難道船上人都是被他所殺？

除了漂走的白道士和兩個子，船上隻剩一個活口——穀二十七。

殺人者是他們其中之一？

白道士是假造祥瑞者，應該不會殺人。兩個小，更難殺掉二十五人。

那麽，兇手是穀二十七？他是裝作被打暈躲在暗艙？但他腦後的確有被鈍重擊的傷痕跡。

梅船撞到新客船之前，船上船工必定還在劃船，據旁觀者所言，從撞船到消失，並沒有多久，以他一人之力，這麽短時間，如何毒殺二十四人？何況其中兩個是新客船上的人？還有，梅船上的人為何又會死在新客船上？難道穀二十七在說謊？那些人並不是梅船上的人，而是新客船上的？——應該不會。

當時梅船在虹橋下遇險，船工們都在拚力劃船，橋上很多人在圍觀，距離梅船很近，船上人的模樣大致都能看清楚，尤其是梅船主和那婦人，兩人當時都站在頂篷上，萬福記得很清楚，在新客船上看到兩人的，當即就認了出來。這一點，穀二十七應該不敢說謊。

那麽，梅船上的二十二人，究竟是跑到新客船上被毒殺，還是死後被搬到新客船上的？前者顯然更易行。

另外，顧震附近的人，都說新客船被撞之前，船裏有不男歌笑的聲音，隻是窗戶一直關著，不知道究竟有幾個人。似乎至有七八個。撞船之後，並沒有見人下船。

然而，據那穀二十七辨認，新客船上死去的二十四人中，二十二人都是梅船上的人，隻有兩人他未曾見過。那兩人應該是新客船上的人，那麽，新客船上其他那些歌笑的男去了哪裏？

整場異事中，不但消失了一隻船，還消失了一群人。

更關鍵的是，郎繁為何會在那船上？他是死在新客船上，還是像其他人一樣，原先也在梅船上？其他人都是中毒而死，他為何是被刺亡？

趙不尤租了一匹馬、一頂轎子。

溫悅乘轎，他騎馬，都穿了套素服，一起進城。途中先去紙馬鋪中，辦了一套冥幣、明，因郎繁武，特地選了兩柄紙劍，又去買了一壇酒，備好一套奠儀，才趕到城南宣泰街的郎繁家。

那是賃的一院小宅，開門的是個仆婦，一臉悲容，認得趙不尤，低聲問安，請他們進院。院子不大，冷冷清清，堂屋門開著，桌椅陳設照舊，江氏昨夜才得知死訊，還沒來得及設靈堂。屋傳來小兒啼哭聲，那仆婦走了進去。

趙不尤和溫悅相顧惻然，郎繁隻來京求學應舉，在京中沒有什麽親族，他的首還需複檢，仍留在那客船上。單靠江氏，恐怕連喪事都難辦理。

過了一會兒，江氏走了出來，穿著素，尚未戴孝，頭臉隻草草梳洗了一下。本就弱，尖瘦的臉兒越發蒼白，薄薄的看不到一點，一雙眼哭得微腫。朝趙不尤夫婦道了個萬福，才抬起頭，淚水就流了下來。

溫悅忙上前挽住，要開口安，自己卻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趙不尤忙溫聲勸：“弟妹節哀，一對兒今後全要靠你，你一定要保重子。”

“是啊，”江氏拭去眼淚，勉強笑了笑，“我也這麽跟自己說，他在的時候，凡事都有依仗，今後隻有靠我自己，得盡快學著要強了。趙兄，溫姐姐，請坐。章嫂在哄孩子，我去給你們煮茶。”

溫悅忙也淨眼淚：“江妹妹，不必了……”

“這怎麽可以？昨晚我盡哭了一整夜，算是為他送別。日子還得過，從今天起，該怎麽樣，就得怎麽樣，不能缺了禮數。”江氏又然笑了一下，轉去了廚房。

趙不尤和妻子隻得在客椅上坐下，見江氏如此哀痛，卻仍能自持，心中暗暗生敬。

半晌，江氏端著茶盤出來，給趙不尤、溫悅斟了茶，才坐到他們對麵。一個小孩兒從屋走了出來，是郎繁的長子啟兒，才四歲大，模樣都像父親，小臉兒瘦窄，不說話，小心走到江氏邊，偎在江氏邊。

“啟兒。”溫悅聲喚他。啟兒卻有些怕生，不作聲。

“見了伯伯、伯母怎麽不請安？”江氏責道，啟兒才小聲了聲伯伯、伯母。江氏攬住兒子，問道：“趙兄，昨天你就在那船上，今天來，恐怕不單是來吊唁？”

“我顧震之托，來詢問緣由，追查兇手。”

“啟兒，快跪下給趙伯伯磕頭，謝謝趙伯伯。”江氏推了推啟兒，啟兒走到趙不尤麵前跪下，認認真真磕起頭來，趙不尤忙起抱起啟兒：“弟妹莫要如此多禮，這是我分之事。”

啟兒掙跑回到江氏邊，江氏輕著兒子，低頭尋↑

江氏轉頭向大門，輕聲道：“那天，我抱著螢兒，牽著啟兒，送他到大門外，他了螢兒的臉蛋，拍了拍啟兒的肩膀，又朝我笑了笑，什麽都沒說，轉就走了。我看了一眼他的右手，仍著拳頭，攥得極，他手勁本來就大，拳頭攥那麽，若是握著個石子，恐怕都會得碎……”

第四章東水八子

循理則為常，理之外則為異矣。——邵雍

趙不尤獨自告別，騎馬去拜會簡莊。溫悅留下來幫助江氏辦理喪事。

郎繁為“東水八子”之一，而簡莊又是八子之首，郎繁去應天府那天，曾與其他七子聚會，或許簡莊會知道一些？

簡莊也住在東郊，新宋門外、汴河邊的禮順坊。他曾師從大儒程頤，學問主守一個“理”字。自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五十年來，天翻地覆，擾攘不寧。新法、舊法番更替，朝臣也分出許多黨派，黨、蜀黨、朔黨……各派之間爭鬥不休。程頤屬黨，尊舊法。二十年前，蔡京拜相，重新推揚新法，隻要有過異議者，不論派係，都歸為“元祐黨”，他列出一個名單，將司馬、程頤、蘇東坡等三百零九人名字刻石，在端禮門外樹立“黨碑”，並傳布天下。這些黨人或羈押，或貶謫，被一舉清除。百年間砥礪出的一士大夫清流正氣，經此一劫，斫喪殆盡。

程頤的學主張誠心正意，克己複禮；驅除人，謹守天理。之前就已被斥為“偽學”，那時更嚴他私自授學，驅逐了所有弟子。當時，簡莊還年，才從學不久，也被遣散。五年後，程頤寂寂而終，朝廷不許門人弟子到靈前祭拜。簡莊乘夜到老師墓前拜祭。想起老師生前所言“做奪人誌”，便憤而斷了求取功名的念頭，一心讀書修。

到了禮順坊，穿進北巷子，巷子最裏麵，兩叢蒼青斑竹，掩映一扇舊木門，正是簡莊的宅子。

門左的竹竿上拴著兩頭驢子，看來有客。趙不尤將馬拴在門右的竹上，抬手叩門，開門的是個年輕男子，形貌憨樸，材矮胖，將一件白襴衫撐得圓脹，是“東水八子”之一、太學舍生鄭敦。

坊間曾按八子各自優長，分別給他們起了雅號：夫子簡莊、琴子樂致和、魁子宋齊愈、策子章、墨子江渡年、棋子田況、劍子郎繁，唯有鄭敦沒有格外擅長，因他生得胖，就他“墩子”。

鄭敦麵沉痛，低聲問了聲好，看來已經得知郎繁噩耗。進了院門，和趙不尤家相似，也是一院儉素的小宅，不過沒有種花，院子兩邊各有一叢細竹。院中席地坐著四人，簡莊和其他東水三子琴子樂致和、墨子江渡年、棋子田況，每人下一領竹席，麵前一張木幾。

簡莊一心複興古禮，所以朋友聚會，不用桌椅，而用古時席案，坐姿也是古式跪坐。趙不尤雖然敬重簡莊學問品格，但於這些古禮，卻有些不以為然。

四人見到趙不尤，全都站起來，穿好鞋子，一一揖拜。

簡莊四十多歲，穿著一領青袍，材清瘦，腰背直，如一竿勁竹。他常日神端肅，這時更多了些悲鬱憂。其他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