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那兩個小，都穿銀白小道服，玉琢一樣，玲瓏可。每人提著一隻銀花籃，籃裏盛滿了花，紅如胭脂，異常醒目。兩個小不停手抓起籃中花朵，隨行隨撒，水麵上，紅瓣不斷飄飛。

萬福如同跌夢境，恍恍惚惚，角竟流下口涎。

很快，白氈漂過虹橋橋，順流向東而下。邊眾人鬧嚷著又紛紛追到東邊橋欄，萬福這也才回過神，忙掉角口水，轉也趕了過去。但人太多，他形矮胖，行又慢，還得護著手裏的酒壇，費力拉踮腳，才勉強看到一點影子，過了片刻，靠裏麵的人喊起來：“天書！天書！”他卻什麽都看不到，更是急得不得了。

甘亮剛才就急急趕到虹橋邊，但橋上已經滿了人，他隻能在橋踮著腳張，煙霧中飄出人影後，人們嚷一團，有的竟跪倒在地上，叩拜祈禱起來。甘亮雖然不信神仙，也驚得眉直跳。

那白道士順流漂過虹橋，甘亮快，忙沿岸追了下去。見那白道人在水麵上張開雙臂，上下揮，如一隻白鶴淩風而舞。白氈後忽然展開一匹銀帛，銀帛在水上越展越長，足有一丈多長，兩尺多寬，帛上似乎有幾個泥金大篆字。但甘亮離得遠，銀帛又在水麵漂翻不定，隻看到第一個字似乎是“天”字。

白道士越飄越遠，隻留下那幅銀帛在水麵上漂浮……

木篇八子案

第一章羽客、天書

子不語怪、力、、神。——《論語》

汴河從汴京城南斜穿而過，沿河一條長街汴河大街，橫貫全城。進東水門不遠，一條南北縱向小街，是香染街。兩街會的東北街角有一家小食店，是查老兒雜燠店，店頭坐著一個濃髯、鼓眼的說書人，正在講史，店外圍了十幾個人。

其中有個年輕男子，趙墨兒，剛剛年滿二十，目清潤，溫善，略有些靦腆。站在人群裏，如一卷細韌竹紙，靜待筆墨。

他剛剛送嫂嫂去近旁趙太丞醫鋪，給小侄兒看病。他先回轉來，見旁邊在說書，認得那說書人是彭兒，便也湊過去聽了幾句。彭兒向來喜歡信海說，現在又開始編扯東漢末年張角黃巾的故事，又造出些神魔鬼怪的事跡來：“那天公將軍張角，生下來時，狂風大作，雷聲滾滾，頭頂生了一三寸瘤，剛巧有個異人路過，認得那是龍角……”

旁邊一人忽然了句：“現今東南鬧事的方臘，和這張角倒有些像呢。”

另一人道：“果然有些像，張角當年鬧得天下大，覆滅了漢朝。如今方臘才起事幾個月，就已經攻下了江浙二十幾個州郡。貫率大軍去剿，至今還奈何不了。對了，那張角後來怎麽樣了？”

彭兒笑道：“被曹滅了，諸位聽我慢慢道來……”

第一個人又話：“貫和曹也像！”

又有個人道：“這兩位可不像，曹能生出曹丕、曹植，那貫這輩子都是子。”

眾人一起哄笑起來，紛紛評點調笑起朝中那些大臣私醜事，繼而又爭執起東南局勢、遼金戰事，早忘了聽彭兒說黃巾軍。看彭兒坐在那裏哭不是、笑不是，墨兒忍不住笑起來。京城便是這樣，似乎人人都是皇城使，朝野上下，京城外，無事不知，無理不通。又似人人都是說書人，一張，就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沒有個窮盡，把正經說書人得沒地兒站腳。

墨兒回頭向街對角涼棚下自家的書訟攤，哥哥趙不尤已坐了下來，來了兩位客人。他忙了幾個銅錢，投到彭兒邊的瓷碗裏，轉回去了。

趙不尤年方而立，形魁梧，眉如墨刀，似黃庭堅《鬆風閣》詩帖中的雄健兩撇。從左額到右頰，斜斜一道傷疤，讓他的臉乍看起來，十分猛厲。

此刻，趙不尤端坐在桌邊，正在聽對麵一個青年男子說話。墨兒認得，那人姓梁，是個刀鑷手，專門替人理發修眉，因鼻梁生得有些歪，人都他“梁歪七”。另有個男子陪坐在他邊，姓胡，扁胖臉，常日出宅院，替人跑幫閑，說合易，這一行當的人當時被稱為“涉兒”。兩人常在一。

隻要趙不尤接待訟客，總有人圍過來旁聽，甚而比彭兒更討人氣。這時已有好幾個人湊了過來。

梁歪七用右手捂著左臂，苦著臉，正在述說原委：“我上那人家裏給他修完了麵，他不給錢，我爭了兩句，他抓起我的剃刀，就朝我脖頸割過來，我想躲，沒躲贏，被他一刀割在了臂膀上……”

胡涉兒在旁邊重重點頭：“對！幸而我正好進去，全被我看見了，看得真真的！那廝好不兇惡，不給錢，還連罵帶踢，要殺人，現在人證、證都在，趙判好好幫阿七寫張訟狀，得狠狠懲治懲治這惡徒！”

趙不尤像往常一樣，注視著兩人，隻聽，不說話。他的目沉黑，很多人都怕和他對視。這時，墨兒見哥哥眼中出一陣寒意，有些納悶。而梁歪七和胡涉兒兩人一到趙不尤目，都很快閃開，一個斜著桌角，一個眼珠轉個不停。

趙不尤聽完後，略一沉思，向梁歪七的左臂：“我看看傷。”

梁歪七用右手費力解開帶，胡涉兒忙站起來，幫他掉裏外兩層袖，出臂膀來，左臂上紮了一圈白布，布上浸著。趙不尤起湊近，輕輕揭開白布邊緣。墨兒也忙過去一起查看，臂膀上果然有一道斜長傷口，雖然敷了藥，但仍看得出來傷口狀，從臂膀外側，一直延到側，由深而淺，劃破了臂圍的小半圈。

看過傷口，墨兒不由得向哥哥，趙不尤也正向他，兩人目相遇，會心一笑。

胡涉兒在旁邊又大聲補充道：“是斜對麵梅大夫替他醫的傷。我陪阿七去的，梅大夫也是個證人。”

趙不尤問道：“割傷後立即去醫治的？”

梁歪七才點了點頭，胡涉兒便搶著道：“一條膀子看著就要廢了，怎麽敢耽擱？”

趙不尤神忽變，直視梁歪七，目威嚴，沉聲道：“回去！莫生事。”

“嗯？”梁歪七和胡涉兒都一愣。

胡涉兒大聲問道：“趙判，你這話是怎麽說？”

趙不尤並不答言，轉頭向墨兒：“你來告訴他們。”

“我？”墨兒知道哥哥想考較自己，對此事他心裏已經大致明白，隻是生靦腆，當著這麽多人有些難為。

“不怕，盡管說。”趙不尤鼓勵道。

墨兒輕聲清了下嗓子，才對梁歪七道：“這傷口是你自己割出來的。”

“你胡說什麽？”梁歪七沒答言，胡涉兒已經跳起大聲嚷道。

墨兒驚了一跳，忙向哥哥。趙不尤沉聲喝道：“坐下，聽他講！”

胡涉兒眼珠翻了兩下，悻悻坐了回去。

墨兒在心裏默默梳理了一下，又清了下嗓子，才開口對梁歪七道：“有三條證據可證明你說謊。第一，你要告人，卻聲音低弱，不敢抬頭直視我哥哥，定是由於心虛……”

胡涉兒嚷起來：“他生來就這個膽小樣兒，不嗎？”

趙不尤又喝道：“莫嚷！好生聽！”

胡涉兒隻得閉。

墨兒接著道：“第二，若是對麵的人手執剃刀，誤割到你的臂膀，一般隻是一劃而過。但你臂上的刀傷，起刀深，收刀淺，定是自己去割，下手時咬牙狠心用力，所以深，刀劃下去後，不了痛，所以收刀時淺……”

“割道口子哪有這麽些說法？”胡涉兒裏咕噥著，聲氣明顯弱了許多。梁歪七更是麵灰白。趙不尤則笑著點了點頭。

墨兒繼續道：“第三，還有個最大的——袖。你上門去給人修麵，必定是穿著裳，這季節不會著臂膀。那人用剃刀割你，自然會先割破袖。你說被割傷後立即去醫治了，自然沒工夫去換服，然而你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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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歪七剛將袖子套好，左臂袖雖滲出跡，卻沒有破口。胡涉兒猛地跳起，一腳將梁歪七踢翻在地，恨恨罵道：“賊歪七！平白讓俺一場黴氣，呸！”說罷轉就走了。梁歪七費力爬起來，頭也不抬，也拔快步逃開了。

旁邊圍觀的，全都笑起來。其中一人笑得格外洪亮：“哈哈，趙大判又幫我省了一樁麻煩！”

墨兒回頭一看，是哥哥的老友顧震。現任開封府左軍巡使，主掌京城爭鬥、糾察之事。顧震四十來歲，鷹眼鷹鼻，斜一對眉，長相有些兇鷙，平日行事也和猛禽一般。今天他著便服，看來是出城閑逛。

墨兒忙躬作揖，顧震笑著在墨兒肩上拍了一把，讚道：“京城又多了個後生訟師，好！”

墨兒忙笑著謙道：“顧大哥過獎。”

趙不尤也已站起，笑著叉手：“老顧。”

顧震笑道：“古德信在章七郎酒棧訂了一桌酒菜，走，今天清明，去痛快喝兩杯！老古應該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不巧，簡莊先生已先約了我。”

“那竹竿夫子？哈哈，那你就去談經論道吧，我和古德信大酒大去——”

顧震話未說完，一個矮胖的人從東邊急急跑過來，是顧震的親隨萬福，他一眼看到顧震，幾步奔到跟前，氣籲籲道：“大人，虹橋那邊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

“有隻客船憑空不見了，有個仙人降凡了，還有一大幅天書……”

“什麽烏糟糟的？”顧震皺起眉頭，向東邊去，約能聽到嚷聲，“嗐！看來這假又休不了，不尤，到時候恐怕又得勞煩你了。”

“若有用，盡管說。”

“那我先去看看。”顧震一叉手，帶著萬福一齊向城外走去。

“爹！”

墨兒正和哥哥趙不尤著城外疑，忽然聽到一個兒喚。

是嫂嫂溫悅，抱著琥兒，和瓣兒一起緩步走過街來。墨兒忙迎過去，從嫂嫂懷裏接過小侄子，琥兒剛過三歲，半耷著眼皮，沒了神。

溫悅穿月白窄袖對襟長褙子，淺青襦，人如其名，溫婉和悅，如同夏夜清風淡雲間的月。墨兒從未見冷過臉、惱過誰。嫂嫂和哥哥站在一起時，兩人看著既懸殊，又異樣相襯，似一幅墨石幽蘭圖。

瓣兒和墨兒是一對孿生兄妹，瓣兒眼波清亮，小麵龐上翹的小鼻頭，穿著深綠錦邊的淺綠無袖褙子，白衫兒，鮮綠羅旋，如綠葉襯著一朵白茉莉。

趙不尤手了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