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順天府尹韓明齊疾步穿過九曲紅廊,前往太子殿下書房,明明是寒冬臘月,他的額頭卻起了一層薄汗。
離攝政王給出的一月期限隻剩兩日,那三樁案卻還沒有半點頭緒,他本就已經急的冒火,哪曾想今兒一早又出了大事。
那可是太子妃殿下的同胞兄長,工部尚書啊!
這家夥到底是吃了什麽雄心豹子膽,竟敢這般囂張的頂風作案!
偏還未留下半點蛛馬跡,連錦衛那位辦案如神的大人都束手無策。
韓明齊抹了把冷汗,著頭皮踏進書房。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心中發虛,頭磕的也是結結實實,但並沒有讓太子有多滿意。
太子李諶玉一向以溫和寬厚示人,外間傳言大多都是太子殿下仁慈良善,寬宏大度,這還是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板了臉。
韓明齊知曉今兒這關不好過,但他並無其他應對之策,隻能將姿態放到最低,期這位寬宏大量的殿下,看不上他這條小命。
幾乎將整個匍匐在地上的順天府尹,突然有些惋惜那一月期限為何沒有提早兩日,烏紗帽雖保不住,但他起碼能活著回鄉養老。
李諶玉沉著臉盯著底下的人,眼裏滿是鬱。
太子殿下的寬厚,仁慈,隻是在不自己的利益下。
劉國公爺,楊尚書大人,都是與東宮拴在一條繩上的人,兇手此般不止是了太子的利益,而是已經真真實實的傷及了本。
有些人的溫和的麵一旦撕碎,便是滿目猙獰。
“韓明齊。”
不知過了多久,李諶玉才似是從牙裏出幾個字。
“你這順天府尹當的可真是稱職!”
韓明齊忙磕頭請罪:“微臣失職,請殿下降罪。”
他知太子必會發難,可眼下除了請罪別無他法。
在他的管轄區出了這麽大的事,就是今兒被革職下獄,也半點不冤。
李諶玉冷哼一聲,眼裏怒火翻騰,已無半點人前的溫潤如玉。
“如何降罪?”
“用你韓府陪葬可行?”
韓明齊嚇的渾一,忙磕頭求。
“殿下,此案是微臣失職,微臣願以死謝罪,隻求殿下憐憫,饒恕微臣家人命。”
因太過驚慌,額頭很快便見了。
但並沒有讓太子有半分容。
“韓大人以為,你的一條命賠的起麽。”
韓明齊一頓,接連死了四位大人,他一條命自是賠不起。
“請殿下給微臣些時日,微臣定將兇手緝拿歸案,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哼!”
“一月了,韓大人卻連兇手一頭發都沒見著,有什麽本事將功贖罪。”
李諶玉的確是氣的狠了。
死了四個,有兩個便是他東宮的人,這掌是結結實實打到了他的臉上,且還是一模一樣的死法,這又何嚐不是兇手對他的挑釁。
“景白安不是號稱辦案如神麽,怎麽,連他也沒用了!”
韓明齊趴在地上,卻不知該如何接這話。
錦衛直屬天子,太子殿下卻對景指揮使青睞有加,有意拉攏,如今聽太子這話,估計事還未。
但無論如何,太子殿下看重的人要比他分量重些,再不滿也不會下死手。
而像他這種無任何勢力的,一旦出了事隻得任人宰割。
提到景白安,李諶玉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看韓明齊的眼神微微一。
韓明齊在場混跡多年,自然到了太子突然的變化,心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聽太子意味深長道了句。
“韓大人這順天府尹做了快二十年了吧。”
韓明齊一驚,心道果然。
“回殿下,整整二十年。”
李諶玉盯著他,半晌後冷哼了聲,卻沒有再出聲。
殿中安靜的可怕,韓明齊心頭卻已是一番天人戰。
當朝順天府同錦衛一樣,直屬天子,不可參與任何派係紛爭,但這隻是明麵上。
若真是暗中歸屬了誰,隻要做的幹淨些不出端倪,誰又知道呢。
他在順天府二十年,京中的人脈必不會。
在京的幾位王爺早就暗中尋過他,隻是都被他打了太極,而太子殿下定然也不會嫌棄自己多一勢力。
這似乎已是他如今唯一自救的法子。
韓明齊閉上眼,掩去眼中一抹痛,全府命與過往誼相比孰輕孰重其實並不難選擇。
可不到萬不得已,他真的不願意這麽做。
李諶玉的怒火並未得到宣泄,眼前的人對他來說不過螻蟻,就是死一千次也無法消退他的怒氣。
而不能為他所用的螻蟻,便要用來安可用之人。
“孤聽聞攝政王給韓大人的一月期限還剩兩日。”
“既然還有兩日,孤自然要給攝政王這個麵子,韓大人好自為之,兩日之後沒有孤想要的結果,韓大人該知道是什麽下場。”
韓明齊渾一涼,他聽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這兩日不是讓他查案的,他多活的這兩日,是太子殿下賞給他的。
至於後頭這賞賜他還要不要,端看他如何選擇。
韓明齊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東宮的,選擇?他角泛起一苦笑,他本沒得選擇。
眼下這事那幾位王爺本保不住他,且就算現在他找上去,恐怕連王府都進不了。
而迦安帝,早已不理朝政。
所以,除了投靠太子,他已經別無選擇。
回到韓府,韓明齊屏退下人獨自進了書房,從一暗格取出了一封信。
他盯著信看了許久,上頭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投靠太子,可保命’
這是他早上醒來時在枕邊發現的。
當時他著實嚇了一大跳,是什麽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覺潛他的寢房留下這封信,且還無頭無尾。
而他才剛掃了一眼,外頭便急報出了命案,匆忙之下他便將信放了暗格。
如今再看這封信,韓明齊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起初他還懷疑是太子做的,可現在他卻偏向於另一個答案。
給他這封信的,或許,就是犯下這四樁命案,讓順天府錦衛找了一個月的兇手。
字跡清秀,幹淨肆意,著一清傲冷冽之氣。
韓明齊瞳孔一,微微了。
這樣的字他見過,隻有那人,才寫的出如此風骨。
隻不同的是,這是子的筆跡。
韓明齊費了好大力氣才下那個瘋狂的念頭。
不,不肯能。
他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且這字跡分明是子...
子!
韓明齊猛地站起,瞪大雙眼。
他,的確有一個兒。
隻是那個孩子隨他們一同死了,骨都已經確認了。
不,他那樣的人,定不會聽天由命。就算是絕境,他也會想辦法護著他們唯一的骨。
韓明齊拿著信的手發,會是嗎。
當真還活著。
怔楞片刻後,韓明齊飛快的從暗格拿出一封陳年書信,他將兩封信攤在桌麵仔細比對,而後越看越心驚。
這字分明就是同出一脈。
韓明齊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忙點燃燭火拿起那張短短幾個字的信對著燭,果然在信的最下方發現了一個若若現的字。
‘婈’
隻幾瞬,那個字便消失無蹤。
韓明齊卻似是呆滯了一般,半晌沒有作。
許多年前的一個除夕夜,他與那人在雪下飲酒。
他問他,可有所求。
那人說,願盛世太平,願萬家燈火明。
還願,有朝一日,能帶心上人回極北之地。
那時候他才知,原來那不染塵世的謫仙,也會凡心。
他刨問底纏了許久,也沒有將那位姑娘的名字問出來,最後不知為何,卻延到了那人向往的未來。
他清楚的記得,那人說,若有幸能帶回極北,他們就生一個兒,長的模樣。
他還在雪地裏寫了一個字。
‘婈’
說這是給他們的兒取的名字。
他當時看了隻覺啼笑皆非,八字還沒一撇,竟連兒的名字都想好了。
後來,他才知,原來那是那人的夢,心心念念的夢,求而不得的夢。
再後來,這個夢實現了,雖然過程與結果都並不如想象中的好。
韓明齊再次看向那封信,眼眶逐漸泛紅。
這是怕他不願投靠東宮才刻意如此。
他們逃亡的過程中未給孩子起名字,世人皆知他們有一個兒,卻沒人知道,他的兒什麽。
此信的方法是那人獨有的,而‘婈’字,是那個雪夜那人親手寫下的,隻有他看見了。
這是在告訴他,還活著,活著回來複仇了。
韓明齊靜默了許久,才勉強鎮定,他將信放在燭火上燒了灰燼。
婈,婈兒。
賀若婈,真好聽的名字。
他雖沒有見過,但他想,一定很,一定如父親所願,長了母親那般模樣吧。
韓明齊在書房整整呆了一天一夜,次日,他悄然去了東宮。
幾樁命案鬧的沸沸揚揚,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接著,太子殿下下令,因涉及高,將案子由大理寺錦衛共查,順天府從旁協助,將功贖罪。
至於對太子妃的安,則是東宮了幾個寵妾,又將空餘出來的職位添上了楊府的人。
當然,李諶玉下令之前特意去了一趟攝政王府。
人太子殿下都屈尊降貴的上府保人了,傅珩哪有拒絕的道理,隻說了句殿下做主。
太子此舉,可謂是賺足了仁慈的名聲。
而如此一來,景白安韓明齊便無形中歸屬了東宮。
眾人對此心知肚明。
天子不理朝政,如今雖說是攝政王與太子共同執政,但攝政王畢竟不是皇室脈,再一手遮天也撼不了東宮的地位。
而其他幾位王爺雖有意相爭,卻無與太子抗衡的實力。
是以,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攝政王府貴客不斷。
攝政王是沒有爭那個位置的脈,但能幫有脈的人爭啊。
於是幾樁命案還未查出個什麽,京中派係之間的紛爭卻越發激烈。
太孫殿下雖是個紈絝,但不是傻子。
偶會歎息一句,王叔這塊香餑餑越來越值錢了,人人都想據為己有。
而那塊越來越值錢的香餑餑,卻還有閑逸致在府中作畫賞魚。
看的一眾心腹憂心不已。
風頭過盛可不是什麽好事,東宮那位就算一時沉得住氣,也忍耐不了多時。
但,似乎那位的耐力比他們想的要久一些。
直到年後五月底,這場暴風雨才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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