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後,天氣驟然變冷,而再冷的天氣都沒有擋住酒肆中的熱鬧。
長安崇仁坊醉旺樓二樓的一個角落裏,小侯爺魏衍正在同中書令秦仲景在一起吃酒。
醉旺樓是長安數一數二的酒樓,就連平康坊的飛雲閣都比不上,今日天冷,天上下起了小雪,可這醉旺樓卻暖香撲鼻,十分熱鬧。
魏衍給自己添了一杯酒,然後扭頭欣賞起一樓的歌舞,忽聽後用屏風隔起的隔間響起了說話聲,說的正是這個月禮部侍郎馮源因貪汙被下罪一事。
“哎,那馮源也不過貪墨區區兩千兩銀子,他又是從前朝過來的老人,按理說不過是個革職流放的罪名,怎麽就被砍頭了呢?”
“是啊,還有上個月的大理寺主簿年升,戶部主事韓三千……,近兩個月因犯事被重辦的員已經有七個了,以往雖也不時有員落馬,但也不過是三四個月才有一個,近兩個月這是怎麽了?”
“哎,誰知道呢?”
“小侯爺?”秦仲景喚他,舉起手中酒杯,“別聽得迷了,咱們走一個?”
魏衍角微微勾起,抬手與他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秦仲景又給他添了一杯,道:“近日朝廷裏,凡是手上沾了髒事的,哪一個不是人人自危?咱們殿下呀,怕是最近心不大好。”
魏衍一挑眉頭,道:“瞧出來了?”
秦仲景搖頭輕笑:“跟著殿下這麽多年,便是再笨的,也該瞧出一二,往常咱們殿下對這些人,隻要不是做的太過分,沒有威脅到朝政,都是能從輕發落便從輕發落,鮮有下重手的,這兩個月卻一改常態。”
“小侯爺。”他湊近,小聲問:“你對殿下比較了解,可知道是為了什麽?”
魏衍笑起來,也學著他小聲道:“想知道?”
秦仲景愣愣點頭。
魏衍將手中酒杯出去,道:“那就有勞秦中書再給某滿上。”
秦仲景指著他道:“你啊。”然後照做。
魏衍吃了酒,用殘存的酒在桌上簡略畫了張地圖,指了指東北方向。
東北方向有太極宮,然後便是梨園,秦仲景瞅了半天,還是不知他指的是誰,猶豫道:“莫非是為了盧娘子?”
魏衍搖頭:“非也。”
秦仲景啞然,“總不可能是為了太子妃吧?”
魏衍但笑不語。
秦仲景咂咂,還是沒弄明白,太子一向不把太子妃當回事,能有什麽值得太子生氣的?
魏衍瞧見他迷不解的樣子,不笑出聲,悠悠道:
“世間男之事可是門大學問,秦中書,看來你還有得琢磨。”
秦仲景眼中的迷更深。
這小侯爺今日說的話怎麽總是他聽不懂?太子若是有,那也是對盧娘子,跟太子妃有什麽關係?
“行啦,別琢磨了。”魏衍用手背輕輕敲擊桌子,示意他看樓下。
隻見樓下一青年正在同一中年婦人吃飯,那青年好似對那婦人有所求,不斷地拱手作揖。
秦仲景認出兩人,一個太子妃的母親楊氏,而另一個……他打眼一瞧,卻是禮部員外郎賈道思。
這賈道思原是楊氏的遠方外甥,可外甥見姨母,做什麽要安排在這裏?
秦仲景扭頭看向魏衍,對方隻悠悠搖了搖頭,道:“秦中書,來,咱們接著吃酒。”
……
楊氏出了醉旺樓,便直往東宮去。
遇上賈道思本屬偶然,但聽說他被前頭禮部侍郎馮源所連累,很可能被治罪,登時一顆心提起來。
娘家就剩這麽一個遠房外甥,自然不能平白看著他被治罪,在他百般哀求下,楊氏立即答應進宮為求。
可答應的爽快,卻全然忘了在宮中除了青葙,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而青葙最近又失寵,怕是辦不事。
但沒法子,人已經進了東宮,好歹進去說一說,不然便是白跑這一趟。
青葙正提著食盒在承恩殿外等著李建深,天冷,即便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也忍不住凍得發抖,隻能使勁手取暖。
柳芝有些心疼,道:“殿下,奴婢在這裏等就,太子殿下若是回來了,奴婢再派人去您。”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自從兩個月前的那場秋獵之後,太子殿下便不大理會太子妃,平日裏好多天都見不著他的麵,就算見上了,太子也冷淡的像結了冰,這樣的冷漠,比之從前更甚。
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麽了,明明兩個月前太子已經對太子妃慢慢親近了起來,怎麽去了趟皇家獵場,一切就都變樣了呢?
如今,太子妃還是像從前一樣經常自己做了糕點在承恩殿外等著,卻再等不來太子。
瞧著都心疼,勸了許多次,太子妃卻一次都沒聽進去過,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苦似的。
果不其然,這一次青葙又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在這裏等著就好,你若實在覺得不,就去替我端杯熱茶來,我暖暖子。”
柳芝言又止,還想再勸,但最終還是點頭:“哎。”
柳芝走了,隻剩青葙一個人站在那裏,著手,抬頭去瞧承恩殿,隻見幾名軍目不斜視把守著門口,除此外無一個宮人走,瞧著甚是冷清。
今日李建深怕是又不會回來,忍不住歎了口氣。
楊氏來的時候,正瞧見一個人站在那裏,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心裏不一涼。
瞧青葙這樣子,怕真是徹底失寵了,那今日要辦的事,多半是辦不了。
楊氏想抬腳就走,但又覺得不甘心,既然來都來了,總要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就能呢?
等拿定了主意,楊氏才抬腳過去,開口道:
“太子妃,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也不嫌冷。”
青葙正在發呆,猛然聽見楊氏的聲音,麵上一愣,自從上次中秋宴會之後,楊氏便再沒來看過,此刻突然出現,心中不免覺有些意外。
“母親。”
楊氏用力出一個笑容,走上前去:“許久不見你了,我心中記掛著,便來看看。”
聽到這句話,青葙下意識垂下眼簾。
每次楊氏對說這樣的話,都是有所求的,已經聽過太多次,失過太多次了,但每一次都忍不住升起希,期盼著一次例外。
青葙抬眼,對楊氏點頭,“多謝母親。”
楊氏有些尷尬地笑笑,心中卻在算計著怎麽開口。
反正這裏此刻也沒什麽人,便大著膽子說了。
“太子妃知道你那位賈道思賈表兄麽?他今日求到我這裏了,他是個有出息的,在禮部當差,偏他的頂頭上司犯了事,他平日裏同他喝酒吃,稱兄道弟的,走得有些近。”
“那禮部侍郎已經被決,你表兄怕被牽連,便想著能不能問問太子的意思,到底是什麽個況,他倒時也好為自己辯白……”
青葙麵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直至消失。
看著楊氏,道:“我幫不了他。”
楊氏還在說著,冷不丁聽見青葙一口回絕了,登時怒從心火起。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這是你嫡親的表兄,我娘家就剩這一個親人,小時候你見過他的,你忘記了不?”
青葙淡淡道:“母親,六歲之前的事我全不記得了,母親是希我想起麽?”
楊氏一愣,神有些慌,當然不希想起,若是知道當初為什麽流落市井,怕是非要同自己斷絕關係不可。
強自鎮定,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青葙道:“字麵上的意思,母親喜歡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
這是青葙頭一次反駁楊氏的話,還是這樣冷淡的語氣,楊氏心中生氣,見要走,連忙手去拽。
然而用力過大,青葙被一拽,一個不穩摔倒在地,額頭磕在石階上,食盒裏的糕點也全都撒落出來。
楊氏一驚,沒想到會這樣,想要上前將青葙扶起,一雙手卻又回去。
見青葙沒什麽事,隻是額頭破了點皮,便有些慌道:“既然太子妃說不,那便不吧,我先回去了。”
然後轉快步離去。
青葙獨自一人從地上爬起來,李建深回來的時候,正瞧見額頭帶著傷,彎在撿地上的糕點,不由停下腳步。
青葙瞧見了他,走過來對行禮:“殿下。”
李建深沒想到他們許久不見,一見麵青葙就了這個樣子,背後的手不自覺握起來。
他想忽視,直接離開,卻還是問:“臉上是怎麽回事。”
青葙道:“方才母親過來看我。”
“是弄的”
青葙沒有說話,隻是有些憾地抬起手中的糕點,道:
“殿下,它們碎了,對不住。”
李建深忽然意識到,青葙上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什麽。
好像,從來沒有主依賴過他。
就像現在,明明了委屈,卻不會開口要他替出氣,是太子妃,是的妻子,明明可以開口,可是此刻,卻隻關心眼前這幾塊碎得不樣子的糕點。
李建深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忽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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