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隻有青葙一個人發現了李建深，孫冒嚴正急得團團轉，一打眼看到他，如蒙大赦，恨不得給他跪下。

太子若是再不來，今日怕是不知要怎麽收場。

直到李建深坐在了座位上，李弘心中的火才終於下去許，麵上倒是一如往常的春風和煦，照常與李建深寒暄談，一派父子和睦景象。

李建深的座位就在青葙邊上，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丟下盧聽雪過來，但也隻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好奇，並不想深究原因，也沒興趣知道。

於是在對他行禮問安之後，就開始十分專注地用自己麵前長桌上的菜肴。

以往若是瞧李建深瞧得頻繁，他勢必要生氣，不是微皺眉頭，便是抿，今日特意不去看他，免得惹他不快。

然而卻不知道李建深的角抿得更了。

天上‘砰砰’發出幾道聲響，五彩琉璃一樣的影在空中綻放，眾人忍不住歡呼雀躍，一時間宴上熱鬧非凡。

青葙抬眼看過去。

是煙花。

青葙愣愣地看著，眼睛倒映出煙花的模樣，不一會兒，眼眶裏便暈染開水汽。

煙花消失，青葙不自覺回頭去瞧李建深，目在他眉心停留，神有些恍惚，連舌尖都在慢慢發苦。

“真。”說。

這樣絢麗的彩，從前從未見過，然而再怎麽麗，也是轉瞬即逝，即便拚盡全力，也什麽都抓不住。

放下筷子，已然沒了胃口。

李建深見突然緒低落起來，收回視線，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盞，眼前浮現出方才看自己的眼神。

然後，垂下了眼簾。

宴會結束，李建深便不見了蹤影，青葙猜想，他應當是趕回去瞧盧聽雪了，於是便一個人回了東宮。

進了麗正殿，柳芝先去煎藥，櫻桃撇著伺候著卸下簪佩釵環，端來熱水淨麵。

青葙從手中拽過帕子，自己放進水盆中浸，絞幹後往臉上蓋，甕聲甕氣地問：

“這是怎麽了，別是沒吃上月餅，哭鼻子了吧？”

將臉上帕子拽下，扔進水盆裏，激起點滴水花，濺在手背上，順著指尖流下。

櫻桃努：“奴婢吃過了的。”

“那就是同柳芝鬧別扭了？”青葙抬手，去解腰間的帶。

櫻桃看著青葙上那件衫上的梅花紋樣，狠狠一跺腳。

“殿下，就是故意的。”

“誰？”

那裳帶太多，解起來甚是麻煩，青葙研究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找著門路。

櫻桃上去，三下五除二將帶解開褪下來，拿在手裏，用手指著它道：“！”

“您瞧這上頭的梅花紋飾，您在今日宴上穿這個，擺明了沒安好心。”

這下好了，外頭人隻怕都道太子妃甘心當盧娘子的贗品了。

青葙倒是不在意這個，俯拿起梳篦去梳頭發，“盧娘子也是好心。”

櫻桃恨鐵不鋼，將那裳隨手掛在架上，對青葙語重心長道：

“殿下，您不知道，這些世家貴啊，心裏的彎彎繞繞比山還多，比海還深，您同們打道，必得長個心眼，否則一不小心就得被們吃了。”

今日的事，就是個例子。

“嗯，嗯。”青葙心不在焉地點頭，用手拍拍櫻桃帶著嬰兒的臉頰，“小櫻桃，你說的話，我都知道啦。”

櫻桃一瞧就知道青葙是在敷衍，恨不得立即趴在耳邊說上個十七八遍，讓時刻警醒。

柳芝端著藥碗進來，將櫻桃拉開，“你這小妮子做什麽呢？也太沒規矩些。”

櫻桃朝吐了吐舌頭，接過手中藥碗遞給青葙。

這藥已然不太熱，青葙著鼻子一口氣喝完，然後張，吞下柳芝塞給的餞。

柳芝與櫻桃對視一眼，幸好太子妃是這樣心大的子，不然中秋夜太子連麵都不，換做旁人，還不知怎麽傷心呢。

們要伺候著青葙睡下，被趕出去：“累了一天，你們兩個趕去睡吧。”

柳芝和櫻桃知道青葙素來不喜人伺候，今日又確實勞累，便行禮退下。

待們走了，青葙才打開櫃，隨意披上一件外裳，搬了一張矮桌出去，按照張懷音的話，在上頭擺上香案、瓜果，然後跪在團上對著天上的圓月雙手合十。

張懷音說，這樣月神就能保佑人安康。

睜開眼，仰頭天上的月亮，月皎潔，好似從未變過，可是卻已經變了許多。

那人離去也有三年了，若他重新投胎，此刻怕是已經三歲了吧。

無論他此刻在何，青葙都希他能平安順遂，一世無憂。

可是突然，青葙想到了什麽，睜開眼睛，癱坐在地。

他是戰死，首同他的那些戰友們一起被燒灰，碾，被當時掌管關東的北戎府賣給了農民做料。

這樣的死法，他隻能做個孤魂野鬼，是投不了胎的。

再怎麽祈求，月神都保佑不了他。

青葙的臉發白，愣愣地看著月照耀的地麵出神，未幾，忽然起跑回寢殿，出來時懷裏捧著一大摞書信。

小心地將它們放在桌案上，兩隻手發抖，有些手忙腳地將它們擺好。

信太多了，矮桌上放不下，便隻能移一些到地上，抓起自己的擺，用力撕下一大塊在地上鋪好，確認那些信不會沾到泥土後，才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在上頭擺好。

等做完了這些，青葙坐在團上，抱住自己的雙膝，輕聲道：

“你總笑我的字不好，我也想寫一手漂亮的好字給你瞧，你刮目相看，可是……”

的聲音帶著些委屈，像是囈語。

“我已經盡力了，隻能寫這樣，這次，你不要笑話我好不好？”

片刻之後，忽然笑起來，“我知道你不會的。”

青葙拿起一封信，細細地挲著上頭的名字，一滴淚啪嗒一下掉上去，將墨跡暈開。

趕忙抬手，用袖子將臉上眼淚抹去，不敢再哭。

從上索出一個火折子，將它吹著，手拿一封信點燃，看著那火將信一點點燃盡，最終化為與他一樣的灰燼。

一封、兩封，三封，自進宮後，寫的兩百多封信盡數被投火盆。

火搖曳，照著青葙的臉，直至滅下。

說：“阿兄，中秋安康。”

李建深從大理寺回到東宮的時候，已近半夜，月亮高懸，整個東宮靜謐無聲。

他本想回承恩殿歇下，不知為何，等腳步停下的時候，人已然站在麗正殿前。

李建深微皺了眉頭，似乎對自己來到這裏的行為有些迷惘，轉準備離去，卻瞧見不遠地上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

宮中的地磚每日都有宮人打掃，其它地方由月一照，皆是亮如新，隻有那一是髒的，因此尤為顯眼。

他走過去，上的環佩叮當作響。

馮宜彎用手指撚了一小給他瞧。

李建深垂下眼。

是紙燒後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