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敏之的家在城鄉汽車站附近,從北泉高中騎車大概半個多小時,路程不算近,原先父母想讓他住校,但這樣家里只剩任懷曼和廖可可兩人,廖敏之不愿意。
自行車在超市門口剎住,廖敏之拎著書包走進去,任懷曼穿著件印著“康師傅”的藍罩,在柜臺和人結賬。
說實話,這打扮和老相冊里那個波浪卷發,穿皮,腳踩高跟鞋,騎托車的時髦青年完全搭不上邊。
廖可可搬著個方凳坐在白熾燈下做作業,聽見腳步聲:“哥——”飛過來抱他的書包,稔拉開拉鏈:“今天有沒有好吃的,巧克力巧克力,我最巧克力了。”
客人走了,任懷曼過來跟兒子說話:“天都黑了,怎麼才回來?”
“打球。”
“又跟顧超一起呢?”
“對。”
廖敏之敞開了校服拉鏈,任懷曼在他肩膀到一點汗意,趕忙轟他:“校服都汗了,快快快,回家換服去,冒了怎麼辦。”
他低著頭“嗯”了聲,邁著長,腳步徑直往里走,掀開門簾,門簾后是個仄的臨時小廚房,再有一扇后門通著條巷子,左拐到底是個小路口,旁邊有個黑乎乎的樓,邁進去,一樓就是自己家。
這片居民宅有些年頭了,樓間距很近,低樓層照差,家里不開燈就顯得很昏暗,廖敏之的房間挨著馬路,窗簾閉——平時總有行人在窗下走來走去,好在廖敏之不怕吵,多大聲音都沒關系,住在這里就很合適。
換了服,再回超市,可可已經寫完了作業,在路燈下跟附近的小孩子玩翻花繩,任懷曼看兒子過來:“你看店?我去做晚飯?”
超市很小,勝在便利,只是一直要人守著,從早上七點開到晚上十點,一年365天不歇,家里只有任懷曼一人,兩個孩子要上學,平時都在后面的小廚房開火,吃飯也在店里湊合。
“好。”
母子兩人換崗,廖敏之把被廖可可搜刮過的書包拎到收銀臺,任懷曼忍不住叨嘮他:“敏之,有人進來,你多開口跟人說說話,都是左右鄰居,能聽懂你說什麼。”
“不說話不行啊,語言發音都會退化,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的語訓,不能荒廢了。”
“知道了。”廖敏之點頭,神平順,“我會說的。”
任懷曼鼓勵拍拍他的肩膀,扭頭去喊可可:“可可,別瞎跑啊,馬上吃飯了。”
晚飯時間,有人過來買醬油鹽糖,用的是北泉本地方言,廖敏之也能看懂,打招呼、收錢、送客,吐字雖然,但慢條斯理,話說得很規矩。
這附近的老鄰居都知道,廖敏之兩歲生了一場病,連著發燒八九天,去診所打了幾天的退燒針,回來后耳朵就聽不見聲音了,醫生說是藥毒壞了耳神經,也有人說是病毒侵,發燒燒壞了腦子。
那兩年,周圍但凡有小孩子生病發燒,大人都如臨大敵,生怕不小心出點意外。
出事之后,任懷曼和廖峰一直帶廖敏之去省會宛城看病,后來又一趟趟坐火車去首都,去大城市、大醫院,還跑過國各種稀奇古怪的醫院,試過各種偏方,草藥針灸氣功特效丸,卻一直無功而返。
廖敏之四歲配了第一副助聽。
北泉市太小也太落后,沒有聾啞人學校,也沒有專門的康復機構,那時候任懷曼還上著班,是個兒園老師,索辭職,一個人帶他去宛城的特殊教育學校上課。
那年頭的特殊教育,針對廖敏之這樣的重度聽損,還是進聾啞學校,以手語流為主,學點基本技能。
生病前廖敏之已經開始牙牙學語,能很清脆喊“爸爸媽媽”,也會喊“抱抱寶寶”,是個神氣可的小家伙,任懷曼和廖峰都無法接兒子以后只能當個聾啞人,比劃著手語說話。
任懷曼不肯認輸,在宛城找了家聾兒聽力語言康復機構,陪著廖敏之學開口發音,后來自己學了言語訓練方法,把廖敏之帶回了北泉,在家給他做語訓。
廖敏之的兒園時,是在家沒完沒了的語訓里度過的,小男孩貪玩好,只要他能在凳子上坐得住,任懷曼絞盡腦哄他。
等到進小學,沒有正常學校肯收,任懷曼和廖峰托關系找門路,終于把他塞進學校,第一年還是旁聽生,任懷曼陪讀,第二年廖敏之才正式學,因此也比同級的孩子大一歲。
好在廖敏之的表現一直讓人驚喜。
十歲那年,也許是父母想松口氣,也許是想擁有一個正常的孩子,廖敏之有了個妹妹。
廖可可順順利利長大,廖敏之也不需要語訓和單獨學業輔導,家里兩個孩子負擔大,任懷曼想著為廖敏之以后打算,開了間小超市補家用。
-
賀蘭訣泡在書房,瀏覽了大半天的網頁。
讀——
【通過觀察說話者的口型變化,“讀出”或“部分讀出”其所說的容。】
【聽損者通過視覺信息,收集對方的言語信息,輔助聆聽。】
所以……廖敏之是靠眼睛來“聽”嗎?
怪不得。
他說過,需要面對著他說話。
談的時候,他會用眼睛一直認真地看著、注視著。
賀蘭訣以前有看過一部電視劇,敵方人在談,神特工憑借兩人語,從中探取了敵方機,最后獲得了一線生機。
當時滿腦子“這也可以”的懵,對編劇腦佩服得五投地。
再回到學校上課,賀蘭訣對著同桌,說話突然不利索。
在他的注視下,不由自主抿了下,手了。
天干燥,有點泛皮了。
每年春秋,賀蘭訣都容易上火,角會長皰疹,被他盯著看,這豈不是很尷尬。
廖敏之渾然不察心的小心思。
好奇問廖敏之:“廖敏之,你聽力損失多啊?”
賀蘭訣查了很多資料,對聽力障礙有了點皮的認識。
廖敏之低著頭翻書,似乎沒聽見這句話。
執著,了下他的手臂:“如果我戴上口罩,你戴著助聽,能知道我說什麼嗎?”
他偏首看著,良久之后,扯過一張紙,垂眸落筆。
【聽得見,聽不清,聽不懂。】
助聽只是放大了噪音,他要依賴發聲者的形、面部表、眼神來理解語言。
賀蘭訣涼涼吸了口氣。
想了想,眨眨眼睛,俯湊到他面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仰著素凈的臉,看著他笑:“欸,我們做個游戲好不好?”
廖敏之往后挪了挪,目帶著疑問。
“我說你猜。”賀蘭訣不發音,做夸張形,“你早飯吃了什麼呀?”
廖敏之微微蹙眉,巋然不。
賀蘭訣雙手合掌,挑眉嬉笑,一臉央求相。
他也不說話,神清淡,黑眉旋即舒開,拾筆在紙上飛快寫。
【蛋、粥。】
“你喜歡看電視嗎?看育節目,還是電視劇?”
薄薄的眼皮掀開,眸睨。
【育。】
“不喜歡看諜戰片嗎?有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去做特工?”
【不,沒有。】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下一句是什麼?”
筆尖頓住。
賀蘭訣慢聲重復了一遍。
【譬如朝,去日苦多。】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之蘭亭,修禊事也。出自哪篇文章?作者是誰?”
廖敏之的筆尖在紙上,眉心皺起,直接扔下了筆,直接不理。
他好像有點別扭緒了。
賀蘭訣兩眼彎彎,他的胳膊,執意要讓他看著,衷心慨:“廖敏之,你好厲害。”
“你小時候就聽不見嗎?是怎麼學會讀和說話的?發音還發得那麼好,我看很多語使用者發音都沒有你標準呢。”
撐著下,自己嘆氣:“這麼難的事你都學會了,為什麼不能多說說話呢。”
賀蘭訣有渾然不知的直白和大膽。
廖敏之直直看著,很快扭過頭去,眼神漠然冷清,只是一閃而過,旋即恢復了平和幽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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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淼淼請賀蘭訣喝香芋茶,知道喜歡珍珠和椰果,讓店員加了雙份小料。
“為什麼請我喝茶?”賀蘭訣用吸管猛珍珠,“無事獻殷勤哦。”
“心好不行啊,吃人,說好聽點。”
“謝謝金主爸爸!”
“我下個月要搬家了!”
“搬哪兒去?”賀蘭訣驚訝,“你不是跟你們同縣的朋友一起住嗎?”
“對。”況淼淼踢開腳邊的石頭,“其實我跟們關系也不太好,房子是個四室一廳,我住了一間,其他三間住了五個生,每天上廁所都要排隊,還經常鬧矛盾。”
“房東是個老阿姨,每天過來打掃衛生,隨意進房間翻我們的東西,說了也不管用。”
“那要搬到哪兒去呢?”
“我自己找了個房子,那邊是兩個高三學姐,空出了個房間,屋子好的。”況淼淼頓了頓,出個奇怪的笑意,“和顧超一棟,他三樓,我五樓。”
賀蘭訣被椰果嗆了下:“淼淼。你……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沒有。”況淼淼不承認,“巧合罷了。”
“可是……可是……”
“哪有什麼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況淼淼笑著撞撞,“到時候有空,來幫我搬家哦。”
“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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