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大人有事？”

尉遲正看著所謂清俊雋秀的丞相大人，語調轉沉，“謝大人，若下記的不錯，戶部主事胡瑜，前不久，剛剛彈劾了因工減料而被斬首的工部嚴柳方，是也不是？”

工部尚書嚴柳方，拿著築盧閣的款項銀錢為自己的尚書府添磚加瓦，此事遭戶部主事胡瑜彈劾，聖上得知此事後，則龍大怒，當即命斬。嚴柳方並非是這麽做的第一位大臣，當朝的許多大臣，都明裏暗裏收銀錢，將自己的住所布置得外觀簡樸，則華麗，隻是嚴柳方不懂得韜養晦的道理，門麵上也搞得跟皇宮似的，自然惹得皇帝不高興。所以嚴柳方被砍頭，並非意料之外。

但是嚴柳方乃是尉遲正一黨，尉遲正雖不同他，卻又難以接。

謝臨聽到尉遲正此話，不眉頭微皺，“尉遲大人此言似乎頗有深意。”

尉遲正微微湊了過去，大殿上除二人外，再無人影，但為防隔牆有耳，尉遲正隻得降低聲音道：“下知道，胡瑜雖是戶部主事，卻又是謝大人的親信，他崇拜大人，視大人為一生追隨，”他注視著麵沉如水的謝臨，微微瞇起眼睛，“大人所吩咐的事，胡瑜都能幹得出來。”

謝臨向來不太喜歡不爽快的人，而今日的尉遲正，尤其不爽快，“尉遲大人你究竟想要說些什麽？”他心中一，不由疑道：“尉遲大人莫非覺得，嚴柳方的死，是因為在下吩咐胡瑜彈劾的？”謝臨失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個工部尚書，我抓他做什麽？對我可有什麽好麽？”

“下並非在說嚴柳方之死，該當怪誰。況且天道昭昭，究竟是誰的錯，老天自有公論，謝大人做沒做，自己心中有數即可。”尉遲正一頓，語氣沉鬱道，“然而我大楚朝，自開國起上百年，尚未聽說因為缺銀糧之事，而不賑災救民的。就算是國家最危難的幾年裏，我大楚遭逢天災，一樣開糧倉濟民。丞相大人說，我朝無錢無銀無糧，未免危言聳聽，而胡瑜大人應和，隻怕也隻是懾於大人威信，不說真話而已。”

“既然如此，”尉遲正盯著謝臨麵無表的臉，緩緩道，“謝大人，你不同意開糧倉濟民的意圖，究竟是什麽？”

自永留皇帝之後，大楚朝敢說真話的臣子，便越來越了。大多數都變得圓而世故。

這謝臨果然原是沙場上的武者，棱角還沒有被京師這等染缸磨去，因而顯得分外可貴。

謝臨除去對方是政敵的份外，還頗有幾分欣賞。

奈何他溫暖地看後輩的眼，尉遲正隻覺骨悚然。

謝臨見了，微微一笑，“謝某閉門自省半月，也沒去探侯將軍，不知上次侯將軍被了三十鞭之後，傷勢如何了？”

你還敢提？

尉遲正頓時氣得渾發抖。

如今朝野誰都知道，侯將軍一代老將，也對佞謝臨看不過眼，居然恨不得殺了他，連在他脖子上留個手印都顧不得了。這兩人顯然勢如水火。然而朝堂上今日之前，卻了這兩個人，卻總也無趣。

侯將軍代自己過，尉遲正怎能不愧疚？當日之後，尉遲正便心說謝臨我跟你梁子結大了，有我沒你，有你沒我。正想著起反擊，卻不料謝臨自提閉門自省半月，令尉遲大人一勁打在棉花上，好不憋屈。

謝臨消失半月，尉遲正的一火氣，也慢慢降了下來，半月之後，尉遲正心想不如約謝臨一同上朝，順便探知一下謝臨所想。他可沒忘記自己與謝臨的政敵份，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沒想到卻在丞相府吃了個閉門羹，令尉遲正好生著惱。

這會聽謝臨如此言語，登時想起半月之前的憋屈事，不一火從心口憋了出來，也不知他這時候提起此事，究竟是何道理。尉遲正於是冷冷道：“侯將軍傷勢漸好，不牢丞相大人掛心。”

“哦？”謝臨挑了挑眉，“那正好，既然如此，那侯將軍，便把兵權出來吧。”

此言一出，尉遲正心口如遭重擊，登時然變，“謝大人，你說什麽？！”

謝臨悠悠道：“本來尉遲大人不來找我，我也是打算告訴侯將軍此事的，但既然大人親自過來問我，那我就不妨說了。”謝臨盯著尉遲正的眼睛，眼底出興味，一字一字道，“謝某想要侯將軍的兵權，請尉遲大人不吝轉告。”

尉遲正一怒，“你！”

“數萬百姓，數萬頃良田，江浙富庶之地，大楚朝國泰民安，換侯將軍百萬大軍，”謝臨悠悠輕笑，眼如勾，角未彎，麵皆是喜意，“很值，很值，不知尉遲大人，意下如何？”

尉遲正如冰窖，頓時全冷意澆熄心頭之火。

以萬千災民來迫侯將軍，侯將軍心懷萬民，百姓安危，自然不會不管不顧，到時不論如何，侯將軍都會將兵權雙手奉上。

和謝臨比誰心更狠，誰更毒辣，我尉遲正和侯將軍，皆甘拜下風！

以數萬災民命來作為脅迫，謝臨，你夠絕！

半晌，尉遲正方才著，道：“謝臨，這就是你本閉門自省半個月一個月甚至一年，今日卻忽然想來上朝的原因？虧得下還以為，你謝臨居高位，卻也心懷天下，是終歸關心百姓的。卻原來這萬千生靈命，也抵不過你的弄權之心？”

那時雖有卓青在一旁勸諫，但尉遲正心底知道，正是因為他亦覺丞相大人手腕能力，皆不同尋常，若能心懷天下，憂國憂民，又怎愁盛世不來？

卻原來終歸虛妄。

他本就該那時候，就掐死了他！

謝臨聞言，眼底笑意加深，“那又如何？我朝上百年，若都如你這般所想，那大楚早就亡國了！”謝臨一甩長袖，負手而立，“你且回去告訴侯鐵錚，謝臨隻等得了三日。”他輕輕吐息，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勾了勾角，“我大楚災民，也隻等得了他三日。”

三日之後，若不發糧，民暴，大楚國世之景，也就不遠了。

顯然尉遲正也明白，所以他隻是深深地看了謝臨一眼，然後轉即走。

謝臨負手站於龍椅下遠，灑進大殿，也在距離他腳下的不遠垂落，謝臨抬頭看著龍椅，耀眼奪目的輝，令他微微瞇起眼睛。他的影子，亦被浸在無邊的漆黑之中，寂寥驟生。

永留陛下。

先帝。

臣確實變了。

但在臣有生之年，臣定保大楚河山不朽，萬兆皇帝萬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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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朝江浙每日急報，洪水淹沒萬頃，連綿不退，江浙一帶各地奏折紛紛上傳，上報陛下批閱。如往常一樣，各地奏折均由丞相謝臨先行審過，後送予陛下。也不知謝臨是怎麽想的，關於江浙洪災的奏折，謝臨每翻過一張來，隻要看到“江浙”兩個字，再見到“洪水”兩個字，必定合上，直接丟給陛下。

明重謀直急得抓頭撓腮，日以繼夜地想辦法。但往往午時三刻剛想出的解決辦法，不到一個時辰，便被謝臨駁回，理由皆為：思慮不足，陛下三思而行。

萬民百姓皆等著皇帝陛下想辦法救助，隻要能讓百姓活命，什麽辦法不是辦法？偏偏謝臨就死腦筋地認為皇帝你思慮不周，再想想，不行，你再想想。

天知道有什麽可想的？

等一個日夜過去，明重謀的想法皆被謝臨駁倒之後，明重謀在龍榻上輾轉反側，不能眠，最終終於明白——

明顯是他出什麽主意想什麽辦法，謝臨都不會同意。

那既然不同意，為何第二日，這江浙一帶的奏折還是一摞摞地搬到書房去？

明重謀心下煩悶，一見“江浙”兩個字，就腦袋變兩個大。他不想看，謝臨卻不讓他如意。丞相大人往往步至這堆奏折前，五指一翻，奏折便抓在手裏，又悠悠道：“陛下怎地不去看這些奏折？天災雖不能避免，但想想辦法，也是不錯的。”

能想什麽辦法？

明重謀拚命抑製住雙手掀桌的**。

想什麽辦法，不都被你駁回麽？你明重謀可不可以不要再理會朕，讓朕清靜清靜！

睨了一眼拚命低頭悶不吭聲努力批閱奏章認真用功的明重謀，謝臨不笑了笑，轉走出門去，看到門旁站著的太監總管賴昌，不由輕聲道：“最近陛下變得有點沉悶，火氣卻不輕……陛下，有多久沒去後宮了？”

賴昌兩鬢的眉尾落了下來，了一個八字，眼睛瞪得溜圓，心說果然是佞，連陛下臨幸後宮這種事都關心，聞言便答道：“回大人，陛下自兩個月前，便沒再去後宮了。”

謝臨數數日子，兩個月前，卻正是他下了迷香引明重謀臨幸史紅藥、侯韻薇二的那天。

謝臨默默愧疚，看來那迷香副作用甚大，陛下對後宮幾個嬪妃都提不起勁了，雖然他後妃本來就。

昨日謝臨剛還朝理政事，不僅有半月的事，令謝臨深覺可惜假期時日太短，還有太後又找他來談心，提起明重謀不立後不趕生孩子的事，說著說著，還幾乎哽咽起來，隔著垂簾，謝臨聽著太後哽咽之聲，想起兩個月前那場失敗的/，心說莫非是臣不小心令陛下不舉了？

想著想著，謝臨愧疚之心染滿心田，頭腦一熱，頓時向太後請示，願想盡辦法使陛下臨幸後宮，以便早生皇子。

太後他來談心，本就是這個意思，聞言十分滿意，便也不哽咽了。

謝臨則心說，為了大楚王朝萬代江山，明氏脈沒有香火，那怎麽得了？為了能使萬兆皇帝能生孩子，他謝臨什麽手段也可使得，就讓他生個孩子，又有什麽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