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信！”

大將軍侯鐵錚拍案而起，他本就虎背熊腰，材高大威猛，這一怒，胡須一，眼睛瞪如銅鈴，若是常人，隻怕早已嚇得膽寒。

明重謀微微皺眉，並不計較他的無禮，隻是點頭，“大將軍戍邊多年，與夷國打道多年，彼此悉非常，兵法讀得再悉的將領，也未必比侯將軍更能對付這幫夷國人。朕本就無意換將，自然不會派令牌使侯將軍回朝。”

侯鐵錚之侯韻薇遠嫁夷國，結秦晉之好，定國安邦，大將軍便再無用武之地，朝廷讓他撤兵回朝，這本就是理中事，侯鐵錚雖無奈，卻也聽憑陛下調遣。

卻不想今日得知，明重謀從未下令讓他回朝，那侯鐵錚收到的召回之令，究竟是誰發出的？

——誰敢假傳聖旨？全天下皆知，唯那一人而已。

侯鐵錚緩緩坐了下來，“丞相大人權勢如此之大，連邊關之事都能上手，臣為國盡忠數十載，向來克勤職守，兢兢業業，不想今日卻遭逢如此彌天大謊，竟也不怕了破綻，陛下既然已然知曉，為何不除掉此佞？反令他狐假虎威，任其橫行？”

明重謀將茶飲了，“朕自有決斷。”

“陛下，”侯鐵錚看著明重謀不慌不忙的作，不急切，“陛下再等，那佞又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此等禍國殃民之輩，若不早日斬除，隻怕會引起更多禍端，陛下竟也能聽之任之？”

明重謀想起數日前，謝臨曾言“事必躬親”亦應有“度”，他本不是這樣一個平心靜氣的人，此刻卻不有些疲憊之態，“你說的這些，朕都知曉，朕已經說了，朕自有決斷。”他拿起桌上一本書，細細地看了起來，“侯將軍，你且退下吧。”

侯鐵錚暗暗歎了口氣，跪了一跪，便疾行而去。

昏黃的燈火下，明重謀的臉明明暗暗，最後沉浸在書海裏。

x﹏x

當尉遲正通報了之後，進丞相府的時候，謝臨正萎靡在躺椅上，由淑霞輕輕扇著扇子，綺羅捶著他的，墨兒拿起一顆顆葡萄，喂到謝臨口中。謝臨這廝眼睛半斂，態輕鬆愜意，齊人之福，看來他十分。

尉遲正生長如此多年，比謝臨還大上一歲，卻無妻無妾，隻想著報效國家，天過著清心寡的日子，自然看不慣謝臨這等驕奢逸的生活態，見狀隻覺有氣，“謝大人，別來無恙。”

謝臨低聲笑了起來，“是別來無恙，你我今早剛在早朝上見過，這都晌午過後了，天氣正熱著，尉遲大人卻不辭辛勞，令敝舍好生增輝。”他輕聲喚道，“墨兒。”

墨兒亦輕聲應了。

“去，給尉遲大人也喂點葡萄，免得說咱們丞相府，沒有待客之道。”

墨兒俏麗的眉蹙了蹙，微微一福，白玉似的手指輕輕抓了一把葡萄，然後款款來到尉遲正麵前，食指和拇指住一顆葡萄，就遞到尉遲大人邊，脆生生地道：“尉遲大人請。”

謝臨說“喂”尉遲大人吃葡萄，這墨兒就真來喂他了。當朝丞相，就這麽把自家的侍妾不當人，讓們來服侍自己這麽一個外人。尉遲正越想越有氣，眼見墨兒的手指還怯怯地停在自己邊，尉遲正直接手一拍，隻聽“啪”地一聲，尉遲正一掌拍在墨兒手上，墨兒的手一個不穩，葡萄也直接飛了出去。

墨兒白皙如玉的手，被這一下，直接打得紅了，另一隻手捂著那片紅，一雙眼睛直接潤了，眼淚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憐。

尉遲正也被這一下打怔住了，見墨兒那怯怯的可憐樣子，亦不有幾分後悔，“姑娘我不是……我……”然而傷害終已造，尉遲正“我我”了半天，終究沒能解釋出來，隻能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謝臨見狀，慢慢坐了起來，“看來，尉遲大人看來是嫌我丞相府失禮於前了。”

尉遲正聽謝臨這怪氣的話，臉一變，但看墨兒眼淚含在眼眶裏，一隻手按著另一隻手忍痛的樣子，隻得按捺下怒氣，忍耐道：“下並沒有這樣說。”

“哦？”謝臨挑了挑眉，“是麽？”

尉遲正沉默。

謝臨笑了笑，讓綺羅搬椅子來，好使尉遲大人坐下。尉遲正卻搖頭道：“下隻是有話，不吐不快，說完就走。”

謝臨接過淑霞遞過來的茶，慢慢喝了，方道：“尉遲大人有什麽話，盡管講吧。”

尉遲正看著謝臨不不慢的作，微微有些走神。這位丞相，千萬殊榮集於一，而他才二十六歲，便已將權勢牢牢掌控在手裏，手段和城府，皆非常人所能及。他還想要什麽？人生至極，不過封王拜相，他已然拜相，還想要些什麽？

尉遲正想不通，也不願再想，他忽然而跪。

襟起落翻飛，振起的灰塵沾滿膝蓋。

堂堂八尺男兒，曾經的副將，如今的尚書，大好男兒，也不顧男兒膝下有黃金，隻為侯鐵錚，為民族大義，為民為君，或者也許為謝臨，拜伏於地，怔怔落淚。

“求謝大人，放過大將軍吧。”

說著，尉遲正，叩首。

謝臨怔住。

綺羅扇扇子的手停了，淑霞看了過來，墨兒抹淚的手停了下來。因為們也怔住了。

墨兒方才，也是假哭，現在連掉眼淚都忘了。

尉遲正進門前，他們還戲謔，想著怎麽去整一整這個迂腐尚書。謝臨故意讓墨兒去“喂”尉遲正葡萄，正是為了去看滿腦子忠義、滿肚子迂腐的尉遲正，那一副氣得漲紅了臉的憋屈樣子。

沒想到這家夥正經是真正經，竟正經到這個地步。

堂堂兵部尚書直接跪在地上，真是何統！

謝臨揮退了三個侍妾，本來還似乎是在笑著的眼眸，冷了下來。他走到尉遲正麵前，沙啞的聲音皆是冷意，“尉遲大人這是做什麽？堂堂兵部尚書跪在謝某麵前，是要折煞謝某壽命的。謝某不起，還請尉遲大人不要讓人為難。”

他雖然說“不起”，卻毫無作，顯然本沒有讓謝臨起之意。

尉遲正也無意起，隻是嘶聲道：“謝臨，你得聖眷隆恩，為何不恩戴德？大人，誰都知道召將軍回朝之令，究竟是誰發出的。大人想要對付將軍之心，舉朝皆知，大人想要裝作不懂，卻不能夠了！”

謝臨麵無表，隻是一字一字重複道：“我想要對付侯鐵錚之心？舉朝皆知？”

尉遲正瞪大了眼睛，沉沉道：“……是。”

謝臨看了看天，雙手向後一負，雖不如山，尉遲正卻忽覺他滿纏繞著寂寞之意。

半晌，謝臨方道：“你回去告訴侯鐵錚，謝某並不想要他的命，隻要他出兵馬大權，”謝臨看著尉遲正的眼，“我保他命無憂！”

尉遲正一驚，定定看向謝臨的眼睛，隻覺對方的目黑漆如深潭，所有的思想，從那雙眼裏，也許能看到算計，看到智慧，看到謀，看到深刻，唯獨看不到對方的心。

對方的心究竟藏在哪裏？

“下……自會向大將軍轉達。”尉遲正咬了咬牙，“請大人準許下一件事。”

謝臨嘲笑。這尉遲正倒是會順桿子往上爬。

“說。”

隻聽尉遲正緩緩道：“請大人，將前日裏畫的那幅寫意之作，贈予下。”

謝臨沒想到尉遲正會提出這樣一個請求，不怔住，一時沒有回答。

尉遲正看他不答，以為他不答應，忙道：“那幅畫作，下一定保存起來，若損半分，丞相可來質問，下定萬金賠付。”

信手而作的畫，毫無意義的畫，這尉遲正竟也想拿它當個寶來收藏？

謝臨看著他，這尉遲正端正地跪著，背得筆直。

這家夥當過兵，還為了副將，沒想到如今棄武從文，還真想當一個畫者不？奇怪的一個人。

“你想要那破畫，又有何不可？”謝臨冷笑一聲，“尉遲大人，給你就是！”

說著，謝臨快步而出，喚下人把那畫拿出來，謝臨一手抄過，又走回來，一甩長袖，直接扔在尉遲正腳下。白的宣紙上，登時沾滿灰塵。

謝臨冷道：“尉遲大人，你既然當它是寶，那就且接著。”

尉遲正雙手將那副畫撿起，地放在自己懷裏，“謝大人。”

當日，尉遲正被謝臨掃地出門，兵部尚書麵盡失之事，盡傳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