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越神不變，過了一會兒，邊才浮現一莫名的笑意。

“看來今晚我特意調來值房，還真是來對了。”

“哎喲，督公您就不急？惠妃本來就對我們恨的牙，先前因為高煥的事被萬歲爺冷落，我還以為這輩子沒指了！沒想到其實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孕。萬歲爺那麽多年都沒一兒半，隻要趁著這時機，在萬歲麵前再吹吹枕邊風，那咱們可就糟糕了！”

江懷越不滿地看著他：“怕什麽？那些行賄的商人都已被問斬，就高煥一個半死不活的被押在詔獄，還能翻了不？”

楊明順懊惱不已：“您難道忘了，那個相思的……要是被惠妃那邊的人找到，翻了供，把我們待出去……唉……當初曹公公怎麽就非要放了呢？！”

他卻嗤笑起來：“後怕了？你當時不也舍不得滅口？如今卻擔心起來。要不然，明再派你去除了？”

“啊？明？”楊明順驚詫萬分，“我，我又不會行刺什麽的……再了，我這混到青樓去，也不像樣啊！”

搖曳燭火下，影疊。江懷越站起，偏過臉來，明麗的眼裏含了嘲諷的笑意。

“你難道不知道，明是教坊司一年一度的卉珍日嗎？”

*

雨初止，才剛剛發亮，寧靜的淡樓中已有人開窗啟門，漸漸的，嬉笑聲此起彼伏，眾佳麗心梳妝，等待著貴客前來相邀出遊。

相思與春草還沒醒，就被嚴媽媽的親信拉去了後院。其他人換下來的衫堆疊如山，春草愁的苦連，相思坐在水池邊，道：“要不然你去向媽媽求個饒吧，主要是瞧我不順眼，連帶著把你也給罰了。”

“我才不去。”春草氣哼哼地拎起一條子扔到水裏，“總是這個樣子，非要把新來的姑娘訓得十足十的聽話，好顯出自己多麽威風。你又是從南京來的，更要找機會磨滅你的子了。”

相思打了水，將浸在盆裏，一言不發地洗。以往在南京秦淮河畔的歌樓中，雖也是隸屬教坊司的，但有幸主管們的吏與父親有過，暗中叮囑婆子媽媽不得有意欺辱，因此們姐妹倒也不曾做過活。可如今到了京城，犯之後猶如風中飄零的白萍，無無基，無依無靠，像嚴媽媽這樣強勢的人，怎不借著機會一番？

春草一邊幹活一邊抱怨：“我是長得不夠勾人，可也不想想，像你這樣又好看，又彈得一手好琵琶的，以後不定就有貴人相中，到時候不還得著你多多賺來金銀珠寶……”

“春草，你不是犯的家人，又怎麽會流落到這裏？”相思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問道。

春草用力洗著衫：“我？我也不知道，很的時候就被賣了進來，連爹媽是誰都不記得了。你雖然是遭了難，可好歹還知道有爹娘疼過，我可什麽都沒……”

然而記得從前那錦繡歲月，父慈母，悠閑度日，卻一朝夢盡碎，從此墜深淵，豈非更加絕？

相思什麽都沒，隻是低下眼簾，洗著繁複的。

*

晨曦遍鋪青石長街，淡樓前車門盈門，貴胄文人絡繹不絕，將佳麗們一個個接往城郊出遊。嚴媽媽今日盛裝打扮，滿臉喜氣站在門外迎來送往，過了許久，眼見得佳麗已走得差不多，便喚來轎子準備也跟隨而去。

轎夫才來，從街角那端又有一輛馬車急匆匆來到門前，從裏麵出來的居然是教坊司的員張奉鑾，他一連聲的埋怨道：“嚴媽媽，相思怎麽還沒出去？前些你不是還到吹噓樓裏新來的這一位才藝雙絕，今日為什麽不見的影？”

嚴媽媽見主管教坊司的員特意趕來，不詫異：“相思……子不太舒服，所以就沒去。您這是專門找來了？”

“病了？怎麽好巧不巧地挑這生病？老夫人找大夫來！”

“哎哎，隻是病，不用勞煩……”嚴媽媽連忙勸阻，張奉鑾瞪著道：“我看你是在欺瞞本！人在哪裏？”

嚴媽媽看這架勢，也不敢公然頂撞，隻能趕去了後院。相思與春草還在洗，雙手都被浸泡得發腫，見嚴媽媽滿臉怨氣而來，還以為又是來找茬尋事的。沒料到嚴媽媽一疊聲地喊著：“相思，還不出來謝過張大人，他發話你去綺虹堂出遊！”

春草愣在那，相思亦詫異：“怎麽忽然又我出遊？”

“你問我，我可還想問你呢！”嚴媽媽一回頭，見張奉鑾也趕來了，連忙向他打聽是否有貴客想見相思，所以才讓他過來找人。

張奉鑾咳了幾聲，板著臉道：“有些事不該打聽的就問幾句。”

相思卻心生猶豫，照理如果有客人想邀出遊，應該早在昨之前就派人來，不會等到現在。即便臨時起意，為何又不出麵，卻讓張奉鑾來找。春草也覺得奇怪，在一邊道：“當心點，你前段時間得罪了錦衛的人，別是高煥的同夥想報複，找機會來騙你出去……”

張奉鑾年紀雖大，耳朵卻靈敏，立馬皺起眉訓斥：“胡言語，有本在此，還會出事？”

嚴媽媽冷哼了一聲，拖長聲音道：“張大人，先前高煥要人帶個沒開|苞的姑娘去他府上，您可也是興衝衝親自過來找相思的啊！”

“你！”張奉鑾老臉通紅，“此一時，彼一時！實話告訴你，萬歲爺要從教坊司挑選擅長音律的姑娘，專門為太後壽誕演練，你再敢囉嗦，心老命不保！”

嚴媽媽再也不敢多話，連忙催促春草幫相思梳妝打扮，好讓麵出門。

*

馬車飛快行駛，出了西直門之後又朝北而去。相思才到京城不久，雖然聽過西郊高梁橋一帶景致宜人，春夏之際遊人如織，但自己還沒機會去過那裏。春草有幸跟著相思出來，一路上心歡欣，嘰嘰喳喳個不停。一會兒問起馥君會不會也去了西郊，一會兒又告訴每年都有在西郊出遊時與人一見鍾，運氣好的甚至被贖出了教坊司，嫁良家。

相思卻道：“那也是千裏挑一吧？一般人家哪會允許子弟迎娶我們這等人？”

“所以才是燒了高香呀！其實像你這樣原先是好門第出的，更容易博得貴客們憐呢……”春草想了想，又道，“我聽輕煙樓裏的若柳去年就是在卉珍日出遊時候遇到了心上人，原先可是賓客盈門的，自從跟那個琴師好了之後，尋常客人見都不見呢！”

起的那人相思隻見過一次，覺有些傲慢，並沒什麽往，故此也未向春草打聽下去。

因為有春草相伴，行程顯得不算漫長，臨近中午時分，隨著車夫一聲招呼，馬車停了下來。

相思掀開簾子，外麵正豔，直進眸中。馬車停在蜿蜒長河畔，河水滔滔，澄澈碧清，白石砌橋如玉帶橫，兩岸翠柳如煙，繁花勝錦，在那碧影掩映間，又出寺廟金簷白牆，圓塔佇立。

張奉鑾從另一輛馬車中下來，帶著相思和春草過了長橋，沿著河畔桃林向南走去。遠近各皆有車馬轎輿，間或可見佳人樂三五群，與長衫翩翩的公子文人結伴而遊，輕言笑語隨暖風飄搖。

春草雖走在最後，眼睛倒是尖，隔著老遠到了幾名子正從一座樓閣中出來，便指給相思看：“那個走在最前麵的穿杏黃的，就是若柳。”

相思本想向們打聽一下馥君近日的況，可見們已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便也沒追趕上去。

“已差不多快要結束，趕進去吧。”張奉鑾著，加快了腳步。們兩個到了樓閣前，見匾額上寫著綺虹堂三字，張奉鑾輕叩門扉進去稟告，不一會兒返出來，道：“春草，你先進去。”

春草頗為驚訝，本是求著相思和張奉鑾才得以有這個機會出遊，沒想到居然還要進去彈唱，一時間張不已，甚至拽著相思的袖子不敢。

相思好言勸解，張奉鑾著急道：“禮部的大人正在裏麵等著，你這不上臺麵的丫頭還在這扭扭？”

“那，那能不能讓相思陪我一起進去，反正下一個就是……”

張奉鑾一瞪眼：“不行！”

“好了好了，我就在門口等著，你連嚴媽媽都不怕，裏麵的大人總不至於比還兇？”相思笑盈盈替整理了一下衫，將自己的琵琶給了春草。

春草不不願地進了綺虹堂，不久之後裏麵響起撥弦聲，張奉鑾卻清了清嗓子：“行了，你現在跟我走吧。”

“走？去哪裏？”一臉詫異。

“這隻是一場所而已，你得到挽春塢去。”張奉鑾著，轉便走。相思怔了怔，隻得跟其後，卻還不住回頭：“可是張大人，春草出來後找不到我們會急的！之前您也沒我要去別啊！”

“找不到人，自然會在原等，這裏又不是荒涼之地，能出什麽事？”

“我的琵琶都借給春草了，拿什麽彈奏獻藝？”滯悶不已。

“挽春塢裏多的是各種琴瑟琵琶，用不著你擔心。”張奉鑾頭也不回，相思雖是心存詫異，卻又不得不跟隨到了河邊。

令到意外的是，那裏早有船等候，載著兩人溯流而上。過不多時，前方碧樹叢疊，枝葉垂茂，掩映著臨水白臺，上有致亭臺廳堂。

“這就是挽春塢。”張奉鑾帶著上了岸，來到主廳門外的遊廊，“你先在此等候，會有人出來傳喚。”

相思聽到廳堂約有曲聲，料想已有人先在演奏。一回頭，卻見張奉鑾已朝著船走去，連忙道：“張大人，您不在這裏等？”

“本公務繁忙，還有其他等著引見，哪能一直守在你邊上？”他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顧自上船離去。相思連喚數聲也不見他回，追到岸邊又沒了船隻，彷徨疑之餘，隻得先坐在了挽春塢外的遊廊下。

廳堂大門閉，僅有窗戶半開，湘妃竹簾低垂，堂曲韻悠揚，也不知在裏麵的是哪位員。等了片刻，未見有人傳喚，抬頭間卻到河上又有一艘船緩緩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