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楊明順笑嗬嗬地道：“走吧，這不是酒樓玩樂的地方，但願以後別再見麵。”

的臉龐微微一熱，想了半晌才道：“那就希各自平安吧，楊公公，您保重。”

罷，低頭進了車子，深青簾幔一落，馬車很快駛向遠方。

楊明順著馬車遠去，不由喟歎：“起來這些也多數都是可憐人，有些年紀就家破人亡，被充教坊司沒了良籍……”

他本是無心一，目所及卻見江懷越斜睨過來，神不善。

“督、督公，的又錯什麽了？”

“沒有。”他背著手往前去，走了一段又道，“楊明順，你是不是春心萌了？”

跟在後邊的楊明順險些摔倒，漲紅了臉，話都不利索了。“哪，哪有啊。督公您這是，這是拿的開玩笑呢！我隻不過隨便，對們兩個，完全沒有別的心思！”

“哦，那就是對其他人了心？”江懷越漫不經心地邊走邊問，楊明順手足無措，忽然間猛跺一腳：“哎呀，曹公公那邊不是還等著回話？我得趕去報告一聲，免得他老人家等急了發火！”

罷，也沒管江懷越，顧自起袂一陣煙似的跑得沒影了。

*

馬車經過鬧市，外麵賣聲起起落落，馥君畢竟還未恢複，倚坐在側壁間有些吃力。相思扶著的肩臂，過竹簾看著外界，覺好像已經與世隔絕了許久。

“靜琬。”馥君忽而側過臉，“你上次，曾經見過盛公子，他怎麽來了京城？”

相思愣了愣，要不是問起，早就快把這事給忘記了。“好像是從遼東軍中調到京城來做了……我也沒細問。”

馥君垂下眼簾不做聲，相思問道：“姐姐怎麽忽然想起這個了？”

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低聲道：“我是想……西廠的人忽然又放了我們，會不會是盛公子找人幫的忙？”

“他？”相思想起了當初在酒宴廳外，盛文愷有意推的模樣，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可是看馥君那神，便知道在的心目中，盛文愷始終都是溫文有禮舉止合宜的翩翩公子，若是告知當時形，隻怕會讓心灰意冷。

於是隻道：“他才來京城，自己還沒站住腳跟，應該沒那麽大的力量吧？”

“可要不是他，又有誰會……”

“姐姐，盛公子和我們已經十年沒見。”相思頓了頓，著道，“也許他早就婚了。”

馥君那雙秀麗的眼眸迷濛了水霧，很快閉上雙目，著聲音道：“這做什麽？我又不會還心存幻想。”

相思心裏沉甸甸的，也不好再下去。車安靜了下來，沒過多久，遠傳來了錚錚淙淙的琴韻之音。相思挑起簾子，刺目的斜在前方金流麗的牌匾上，“輕煙樓”三字赫然在目。

“到了。”

馬車停在了輕煙樓門口，相思將馥君攙扶下來，隨行的番子本來還要等在這裏，相思卻道：“我想進去再陪姐姐一會兒，你們先走吧，我自會回淡樓去。”

於是番子和車夫就此離開，相思陪著馥君才到輕煙樓門前，看門的廝就起來：“你們，你們居然回來了！”

相思皺眉：“難道不能回來？”

廝頭，道：“不是不是，我前些聽馥君姐姐被抓進了西廠，心想這次可……”他嘿嘿笑著沒下去，這時李媽媽攏著頭發才從樓出來，一見馥君也是驚呼連連，忙不迭問起被高煥抓去後的形。

馥君蹙著眉往裏走，一時間輕煙樓裏其他樂聞訊而來，紛紛問長問短，相思隻好替馥君擋著，連聲道：“姐姐虛弱，有什麽事等恢複了再……”

好不容易上了樓回到房中，相思扶著馥君讓躺下，自己又忙著給端茶送水。馥君過意不去，撐著道：“不要忙了，你這些也罪不，快坐下休息。”

相思替送來手巾，淡淡道：“還好，沒怎麽折磨。”

“我在養傷期間，有時會聽到遠有人慘怒罵……”馥君心有餘悸，“還以為這一次難逃劫難，落在這些豺狼手裏，比在高煥那兒更為可怕。”

相思倚坐在床欄邊，出微微笑意：“姐姐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你又沒惹西廠的人，他們不會把你怎麽樣。”

馥君瞥了一眼：“是你想得太簡單，那是些什麽人？不男不，怪氣，最是狠毒狡詐，怎能以常理考量？”

相思無言以對，這時卻聽房門外傳來李媽媽的聲音：“馥君，快打扮一下，有客人找。”

兩人都吃了一驚，分明才從西廠回來，怎會有客人到訪？

馥君道：“媽媽，是誰來找我？他怎麽會知道我回來了？”

“你問我，我問誰？他進門就要見你，就等在樓下花廳呢！”

相思著急地對馥君道：“這人來得蹊蹺，姐姐都沒恢複，怎麽能去見客？還是找借口推了吧。”

馥君正待回答，李媽媽卻推門而：“我馥君啊，你之前就因為得罪了高千戶，弄得差點丟了命，我這輕煙樓也被折騰得一塌糊塗！眼下才回來，又有人來找，可千萬別再任。皇城腳下臥虎藏龍的，不準又是什麽厲害人，你要是再出事，可真是求菩薩都保佑不了了！”

馥君朝相思看了看，扶著床欄起，道：“媽媽，見客可以，但您也知道我傷未愈……”

“好了好了，先去了再。”李媽媽催促著，又連聲門外的丫頭進來為梳洗打扮。相思有心阻止，但也吃不準來者到底是什麽份，生怕又真的惹出事端，隻能在一旁等馥君裝扮好了，才道：“姐姐還很虛弱，我反正也不急著回去，就陪一起去花廳吧。”

李媽媽打量幾眼，勉強答應了下來。

*

相思陪著馥君進了花廳，卻不見客人等待。正遲疑間，繁花百鳥屏風後有人輕輕撥琴弦，泠泠然如空穀飛泉，碎玉裁冰。

馥君一怔，相思已先轉至屏風後，到那坐在琴臺邊的男子，不由愕然：“怎麽是你？”

“……你也在這兒？”他顯然也有些意外。

馥君聞音而來，乍一看到對方，並未認出是誰。他抬頭，先是微微出神似的看著，隨後眼裏浮出溫暖的，邊也含了笑意。

“靜含。”

他緩緩站起，月白襴衫玉簪束發，容貌端雅，眉眼溫和。

馥君怔立，亮過輕絹百花屏風，淡淡地映在麵前那人上，如同披拂了一純白綃紗，無瑕得好似溯回到了最青的，滿藏著酸甜心事的十年前。

他以前就這樣，隻在難得的私下見麵時。在長輩麵前，他隻彬彬有禮地稱呼為“雲家妹妹”，而則喚他為“盛公子”。

“……盛公子。”

馥君深深低下頭，如同見尋常客人一般，向他屈膝行禮。

翠雲袖的遮蔽下，過傷的指節因為用力攥而生疼。

盛文愷注視著，記憶裏的雲靜含還隻是個弱的，如今眼前這一襲翠黛的子，姿容若清荷映水，眉目間又別有一番輕愁婉轉。

他上前一步，輕聲道：“靜含，多年不見，你苦了。”

馥君心翻湧，眼酸，輕輕側過臉去，不想在他麵前落淚。相思見狀，不由問道：“盛公子，你怎麽正巧這時來找姐姐？”

盛文愷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你們今日會從西廠回來。”

相思愣了愣：“難道……”

馥君抬眸，訝然道：“真是因為你，西廠才把我們給放了？”

“自從那得知你被高煥強行抓走，我就寢食難安，但當日我也對靜琬過，我才來京城立足未穩，短時間要找人幫忙確實困難。”盛文愷看了看相思，又道，“雖當時未能及時搭救，不過我始終未曾放棄努力，好不容易才托人找了關係，讓西廠提督大人將你們放回。”

到此，他又看著馥君，深含歉疚：“可惜我能力有限，若是當日就去找高煥把你救出來，你也不會這般憔悴。”

馥君聽了這番話，心中既酸且苦，卻又有一縈繞湧起。在教坊司沉浮十年，因子冷淡清高，不僅時常遭遇客人責罵，就連同樣份的樂們也多以冷眼相待，如今與盛文愷久別重逢，得知他不顧到牽連的危險，在暗中為自己奔走，怎不令心間震？

“盛公子，我……”馥君才開口，緒波，不由哽咽了起來。

相思站在一邊，腦海裏還在回憶著當日形，見盛文愷正在溫言安馥君，不問道：“西廠提督是個倨傲不遜的人，你是求了誰，才令他改變了主意？”

盛文愷微微皺眉：“靜琬，這畢竟不是正大明的事，恕我不能多。”

相思有些無奈，馥君亦道：“場上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多問為好，想必盛公子也有為難之。”

“多謝諒。一別十年，你們雲家的遭遇我有所耳聞，但當年父親也到牽連被貶遼東，我跟隨父親離開南京，在那寒地凍的地方蹉跎歲月……”他苦笑了一下，“不過與你遭的委屈相比，我這也算不得什麽了……”

馥君眼含憂傷：“不管別人如何議論，我始終相信先父和盛大人都是清廉為民的好，定是那些勾心鬥角之輩為了一己私利故意誣陷，才使得我們淪落至今。”

著話，又忍不住聲咳嗽起來。

相思道：“姐姐，你還沒好，既然已經見過了盛公子，不如早點回房休息……”

“我沒事。”馥君低聲回應，盛文愷道：“靜含，我知道你們安然回來就好。我如今在左軍都督府任職，以後有機會自然會來看你。”

罷，又叮囑相思好好照顧馥君，臨別前還特意道：“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就是。”

馥君默默點頭，臉頰微染緋紅。

短短相見之後，盛文愷告別離去。馥君站在花廳門前，見那飄逸影逐漸遠去，沉默許久猶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