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數，江懷越更加忙碌，幾乎每都到黑才回到西廠。

因為相思與那些商人為了保命，紛紛指證高煥確實收賄賂，為人謀取錦衛職務，劉學士等朝臣雖懷疑江懷越公報私仇，卻實在找不到什麽有力的證據。盡管高煥死撐著不肯認罪，可是抄家搜出來的價財，令承景帝都為之震驚。

震驚之後便是震怒，哪怕惠妃多次苦苦相求，高煥之罪不可輕饒，承景帝袍袖一拂，這原本誌得意滿的千戶爺就被下獄待斬，隻等著死期臨近。其餘被西廠挖出來的涉案員，也全都難逃劫數，輕則罷重則流放。就連惠妃也連帶著遭遇冷落，自那之後再也沒能得到宣召。

一時間朝臣們隻覺風雨飄搖，而平日就厭惡江懷越的那些文臣武將，就更是對他恨之骨了。

這些事相思自然不會知曉，隻是從楊明順口中探得高煥的下場，不鬆了一口氣。高煥不死，們姐妹兩個就始終麵臨被報複的威脅，而現在似乎已經塵埃落定，應該不會再有風波。

楊明順才從宮回來，勾著紅線串起的三枚製錢，向顯擺道：“瞧見沒有，我昨兒用銅錢起了一卦，算出今必定有好事臨門，果然進宮就聽萬歲爺又賞賜了督公。”

“那督公今日應該心不錯？他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他狐疑地看了看相思：“幹什麽打聽這事？”

站在菱花窗畔：“煩請楊公公替我問一下，既然事已經結束，我和姐姐何時才能出去……”到這，又補充道：“我不是心急，隻是在這待得久了，總會胡思想，夜裏也睡不著。姐姐傷勢不知好轉了多，這些一直沒法相見，掛念得很。”

楊明順臉上的笑意不由減淡了幾分，隻哼哼哈哈應付：“這個得督公發話……多問了，他會心煩。”

相思有點失落，還是請楊明順有機會的時候問一問，楊明順見完全不知底細的樣子，敷衍著答應了便準備離開。轉之間，卻瞥見牆角的那把素底蘭草竹骨紙傘，不由愣了愣：“哎？這傘……怎麽會在你這兒？”

相思取過紙傘予他，行禮道：“那大雨我跑出院子，後來督公把傘留給了我……最近一直沒見著你們，因此忘記歸還，還請見諒。”

“我他那怎麽淋得渾，原來是這樣啊！”他恍然大悟，可是心裏又覺得不對勁，在麵前也不好多問，閑扯幾句後，帶著傘離去了。

往書房去的路上，遇到一群番子，個個神抖擻。楊明順問起督公可在，為首的檔頭道：“應該還在書房，督公剛才賞了我們好多銀兩，楊公公不如一起去聚仙樓喝上幾杯？”

楊明順擺擺手，苦著臉道：“可別難為我了，上回也喝一杯就好，結果害我醉倒在街上，真是丟人現眼。”

“嗨，那您可要練練酒量，行了，回見回見！”

番子們與他玩笑慣了，鬧鬧著群聚而去。楊明順臉頰，實在不能會喝酒到底有什麽可高興的，舌頭又麻又辣，醉了之後渾難，有那些閑錢存著該多好！

他一邊盤算著自己的積蓄，一邊往書房行去。這院落位於西南角僻靜，平日人往來，楊明順恭恭敬敬敲了敲門，聽江懷越在裏邊應了一聲，才彎腰而。

直欄窗暗影輕投，雖是豔高照，書桌上的燭火卻在搖曳生姿。江懷越倚坐在桌前，正看著手中厚厚一疊箋。

楊明順沒敢出聲，過了許久，江懷越才將那些箋整理分作三類，最的隻有兩三張，被他單獨收了手邊的朱紅雕花匣。隨後又將一疊箋遞給了楊明順，道：“這幾張裏麵有些門道，你回去安排人手打探清楚，三後再來回複。”

“三？”楊明順咂舌，以前還都是五六的，如今督公給的時間是越來越短了……

“怎麽？覺得太久？”

“不不不，的還以為督公了賞賜，能寬待一些……”

“我看你遊手好閑，倒不像是忙不過來的樣子。”他挑眉，將剩餘的箋都拋到桌沿。楊明順隻好歎著氣，替他將這些無用信息一張張燒灰燼。

他一邊理，一邊遐思，試探著：“剛才我路過北院，看到相思的房裏有一把紙傘，白底描蘭草的……”

江懷越挑起眉梢看了看他，沒接話茬。他隻好壯著膽子笑道：“的那是把傘留給您的，督公對相思倒是有幾分關懷，以前沒見您這樣……”

“你想什麽？”江懷越合上了雕花匣，臉上不帶半分笑意，眼神也冷徹。楊明順心頭咯噔一下，語無倫次：“沒什麽沒什麽，的隻不過想，那個，那個相思托我問您什麽時候能放們回去。”

江懷越著躍的燭火，下焰了幾分熾熱，出些許蒼白。要不是楊明順提起，他幾乎忘記了紙傘的事，可是當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再度被起，心裏又起了煩悶之。

大雨之中將紙傘拋給，就連他自己事後都覺得有些難以理喻，最好任何人都不要知道，偏偏楊明順還問及，反而令他更加憎惡當初的無心之舉。

他以冷的目看著楊明順：“你以為，我對有非分之想？楊明順，我們這些人要是沾惹了人，就是給自己添麻煩，你難道不明白？”

火焰到了楊明順手指，他連忙收回手嗬氣：“是是是！的隻不過看那樣子有點可憐……”

“可憐？”他嗤笑一聲站了起來，“刑房那麽多模糊的罪人你不覺得可憐，居然為這個懵懵懂懂的哀歎惋惜。你是太過仁慈還是了歪心？可別我白白栽培你一番！”

楊明順隻恨自己一時心，跪下連連磕頭：“督公明鑒，的真沒其他意思！您要殺們姐妹就殺，哪怕將們千刀萬剮，的也不敢再囉嗦一個字！”

江懷越盯了他一眼：“沒用的東西！以後為不相幹的人大發慈悲，今日你仁善一時，保不準哪會因此送了命！”

楊明順連聲應和：“督公的對，您打算什麽時候置們？”

江懷越靜了靜，漫不經心負手走了幾步：“等風頭稍微過一些，尋個機會暗中了結，若是有人問及，就馥君是在高煥府中遭了毒打，雖經救治還是傷沉重，最終命喪黃泉。”

“是……那相思呢？”

“？不是和姐姐相依為命嗎？馥君死後，相思自然也悲痛難忍，趁著沒人的時候，自盡而亡。”

*

自從那日楊明順走後，就再也沒來過這院。相思無法向旁人打聽消息，每次問送飯的番子，對方總是一問三不知，請求再見一見督公，也得不到任何回應，這使得越來越焦躁不安。

為什麽高煥已經被關押待斬，江懷越還不肯放出去？

心裏有不好的預，可是著空的屋子，卻又無計可施。越是在這樣的況之下，越是到孤單無依，於是當番子再次進來送飯時，相思強烈要求與姐姐見麵。

番子自然蠻橫地拒絕，相思沒和他爭吵，隻是抿著，背轉子坐到了床上。

這一直到傍晚，都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

多日的本就使虛弱，再加上絕食絕水，熬到新月初上已經暈眩無力。但還是堅持著，想要賭上一把。

隻是額上冷汗沁出，呼吸越來越急促，吃力地躺下，蜷著子，著簾幔掩映下的幽暗灰影。

昏昏沉沉中，聽得有人輕手輕腳進了房間，才想撐坐起來，床幔已被開一角。

“嗬，在這強著幹什麽呢？”楊明順皺皺眉頭。

相思咬牙跪坐起，仰起臉道：“我想見督公。”

他愣了愣，隨即搖頭：“督公沒空。”

“……那請帶我見一見姐姐可以嗎？”相思攥著床欄，“我已經，很久沒見了。”

他無語，過了片刻才轉過道：“行啊，那走吧。”

*

漸漸晦暗，晚風繚滿院翠葉，寂靜之中簌簌輕響。不知為何，遠雖已亮起了盞盞燈籠，但亮朦朧，猶如深海灰藍霧中迷離的船燈，搖搖曳曳，更覺孤寂縹緲。

相思跟在楊明順後，四周沒有半點聲音，夜風微寒，衫單薄，不由瑟瑟。

穿過碎石徑，轉了彎，前方廊下正有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屋子，往另一方向行去。

遠遠到那影，不由得腳步一頓。

楊明順也有些意外，朝那人道：“督公？您怎麽……要出去？”

江懷越回一眼，隻是點了點頭。楊明順略顯為難地瞥了一下後，又道：“那……這……”

“就按之前的辦。”

江懷越簡單至極地罷就想走，不帶一。相思惶恐，不道：“督公，您以前過會放我們姐妹回去……”

他皺了皺眉，似乎已經不想再浪費口舌。相思抿了抿微微發苦的，上前一步朝他的背影屈膝行禮，低聲道：“我已無意再祈求自己生死，可是姐姐在高煥府中沒有看到聽到什麽，被拖出去的時候就因傷暈倒，您是親眼所見。我被帶到此地之後，也從未跟姐姐起不該的話……不管督公打算如何置我，還請您給馥君姐姐一條生路。”

語罷聲靜，側樹影濃鬱，搖落相思一。

夜風拂過輕紗的褙子，朱紅如蔻本是嫵，映著素白湘水在風中簌簌舞起，無端生出幾分淒豔。低眸，眼裏似是含著水，可又出一決絕。

江懷越沉默片刻，正在斟酌著如何回應，跟在他側的姚康卻以為他是厭煩了相思的話語，因此厲聲嗬斥：“哪來那麽多廢話？！督公有要事在，沒功夫聽你瞎扯！”

相思抬起眼簾，靜靜地看了江懷越一下。

他蹙眉，沒有看，轉過就走。

楊明順愣怔一會兒，急忙追問：“哎哎哎，督公走也留個準信，到底是不是要按先前的法……”

“囉嗦，我剛才過的，你一轉眼就忘？”

江懷越加快腳步，頭也沒回，似乎不願再多看相思一眼，急急地離開了此地。

相思咬住了下，又向楊明順，他忍住了沒再言語，隻是為難地歎了口氣，朝昏暗前方指了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