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依律,妻告夫,雖得實,徒二年。丈夫即便真干了令人發指的罪行,妻告,那是眼中無尊卑,心中無人倫,自也有罪。
謝夫人敲了京兆府衙的鳴冤鼓,豈止只是告夫,那是正手一記耳甩在了文人酸客的尊臉上,反手一記在了孝妻貞婦的尊上。
京兆府尹苦不堪言,京師長本就不易,從前朝到今朝,一路數下來,短命的、流放的、貶庶的……何其艱難!他這一年下來戰戰兢兢、兢兢業業,那是不敢有毫的息大意,好不容易盼得年終,就等著關衙休沐,好攜妻帶小游山看景。
春假沒等來,等來了告夫的謝夫人。京兆府尹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病,連問了三遍,才確信謝夫人真是來告夫的,告得還是殺。自己耳朵沒病,那定是謝夫人有怪病,又或許其兇悍,跟丈夫生了口角,一時意氣,這才跑來告。
唉!子行事,就是這般任妄為。
京兆府尹有心和稀泥,腆著肚子,聲安謝夫人,一心將這事掩在袖中,春風化雨。
謝夫人卻是個破釜沉舟的子,反聲質問:“我擊鼓鳴冤,府尹拒而不,莫非要在天子腳下行相護、舞弊營私之事?”
京兆府尹大冬天冒了一腦門的汗,深知此事不能善了。
謝知清人還沒到,謝母著三品誥命的大服,扶著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侍婢,跌跌撞撞一路哀泣到京兆府,聲淚俱下哭兒媳不孝。
老太太抖著手指老淚縱橫:“我知你不愿服侍我這個糟老婆子,何必污陷我兒,壞我謝家百年清名家風?”
謝夫人反相譏:“你謝家祖上三輩不都是地里放牛的,到謝知清這才有所發跡,幾時有百年的清正家風?我還聽聞,婆母寡母養兒不易,冬日天寒,了鄰舍曬的牛糞回家取暖。鄰舍怒極,與婆母吵,不敵,回去將溺桶傾倒在謝家院門前,婆母頂臭風咒罵鄰舍不得好死。莫非這便是你謝家百年清正家風?倒是‘糞發……’”
不等說完,老太太氣得渾直抖擻,兩眼往上一,暈了過去。
京兆府尹快嚇懵了,抖著手指去探老太太的鼻息。
謝家老太太可別給氣死了,三品誥命橫尸府衙……這這……京府尹不敢細想,再想,自己都想去懸梁。
好在謝家老太太看著行將就木,腐朽得有如一塊蟲蛀風蝕的老木頭,倒朗的,沒一會就醒轉過來,神頭十足地哭謝夫人不賢、悍妒,自己無子,還不許謝知清納妾。
謝夫人紋不,道:“婆母,謝家早膳吃稀粥,晚間吃菜菹,多一一碟芝麻鹽都是婆母持家大方,適宜的子聞風而逃,不敢進門啊。”
謝家老太太膛劇烈起伏,翻翻眼皮,又想暈死過去,偏暈了一次,這回不管兩眼怎麼搗,就是死活暈不了,只好坐在那哭得死去活來。
謝知清還在早朝奏事,不知后院起火,皇帝姬央朝中就得知了此事,連看了謝知清好幾眼。
得虧現在坐龍椅的是姬央,他面冷言寡,為人正經,不怎麼跟臣子拉家常,換作是他爹姬景元,非得當朝就問個明白不可,半點也不避諱過問大臣家中私事,說不定還會跑去京兆尹堂前就近旁聽。
謝夫人是一心致夫于死地,哪怕謝知清折節賠罪也無濟于事,兩相僵持,京兆府尹只好暫將謝夫人羈押獄中。
京兆府尹仍舊心存僥幸,此事最好大化小,小化無有。
子命,父母授,失手也好,擅殺也罷,至多也不過治一個徒罪。謝知清雖名聲略有污損,謝夫人亦要萬人唾罵,兩敗俱傷。最好化戾氣為祥和,夫妻嘛,糾葛不清,床頭打架床尾和,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謝夫人這脾氣也太大了些。
只是開弓無有回頭箭,京兆府尹還在那做夢呢,那些以持禮法自重的酸丁早已將謝夫人罵得狗淋頭。
謝知清又以德揚名,文人士林之中極有佳名,紛紛為他鳴不平,家宅不幸,娶此毒婦,回頭還不忘告誡家中:娶婦當賢。
又有貞婦唾棄謝夫人,道:謝史兩袖清風、品高潔,至三品,卻不慕廣廈三千,只在兩進宅院安;更無奴仆圍繞,不過使著兩個積年老仆;日常生活節儉,茶淡飯安然得樂。所得俸祿皆救濟貧家子弟,不圖一回報。謝夫人婦人心,不得錦玉食,還要親手做飯,這才生出種種怨懟。
此婦人,妒、毒、不孝、不賢、不安于室。殺之說皆是誹謗,不過滿懷惡意,污折謝知清的名。
得謝知清救濟的貧家、學子得信后,跑府衙前跪地哭泣,道:恩人為我等卑賤之軀耗盡家財,才引得夫人怨憤,牽出這麼一場司,實是我們之過。
京兆尹一個頭幾個大,仍想勸謝夫人細思量。
謝夫人端坐獄中,宛然一笑,道:“府尹應遣人查清謝知清殺一事,或是實,或是我誣告,都應有個待。”
京兆尹長嘆道:“我怕這天下再無夫人的立足之地。”
謝夫人笑:“不問世人理,只求上蒼公道。我聞民間視他為圣?焉配!”
.
謝夫人告夫殺一案,過于驚世駭俗,引得整個禹京有如一鍋滾開的粥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泡。后宮院、街頭巷尾、書肆酒樓、秦樓楚館議論紛紛。
衛繁姐妹幾人,連同許氏、于氏都聚在國夫人屋子里說及此事。
“唉!這將過年的,怎出了這事!”國夫人搖搖頭,又問管嬤嬤,“我聽聞外頭一提及謝夫人必有污言污語。”
管嬤嬤點頭:“是!這夫休妻常有之,妻告夫難得有這麼一起,何況還告夫殺。”
衛紫不可置信,急問道:“管嬤嬤,那謝知清可真有殺?”爹衛笠雖品堪憂,長年沉迷于之中,對這個兒還是有幾分疼的,偶爾翻翻私產,見了戴的佩的,也能想起給兒送去。
就是衛笠事有些荒唐,一對釵,他分兩份,心的小老婆給一支,獨生的兒也拿一支。衛紫原還高興的,隔日就在頭上,滋滋地去園中散心,迎面忽來了個風扶柳似得人,頭上那支釵與的一模一樣。氣得衛紫暴跳如雷,拔下釵子“嗵”一聲扔進了湖里,扔了自己的還是順不過氣,把人頭上的那支也給扔了。散了一肚子的氣回去,人失了金釵委頓在地嗚嗚地哭。
衛笠得知后,鼻子,哄哄兒,哄哄人,打個哈哈,以為事了,悠哉哉走了。
衛紫當時氣得夠嗆,幾天沒理爹,現下想想,好似太苛責,好賴爹沒拿繩勒死,父殺,死了也白死。
管嬤嬤見衛紫小臉發白,忙笑道:“這事還沒定案呢。”
于氏則道:“我聽聞謝家早年家貧,謝老夫人咬著牙養大了兒子,又供他讀書。謝知清高在做后,吹得謝老夫人活似孟母轉世似得。我遠打遠瞧過一眼,生就尖酸刻薄臉,寡母難纏,不知私下怎麼苛待兒媳。”
許氏見衛繁姐妹都在跟前,于氏說話口沒遮攔的,忙道:“弟妹說這些做什麼,絮絮們哪聽得這些話。”上攔了于氏,自己卻又道,“我只嫌一點,謝家三品,再節儉,連個奴仆都不使的,未免太過了些。”
衛繁幾人還不知謝夫人就是施粥時遇到“貧家婦”,此事沸沸揚揚,們在深閨都有耳聞。
衛絮悶悶地把玩著帶,低著頭半天不出聲。姨表妹陳思薇自請當信使,攜了謝令儀的請帖,邀赴冬宴。
謝令儀聞謝夫人告夫案,心有所,寫了一篇賦,引經據典斥謝夫人無德,又言閨閣子也當自省其,在家再玩鬧嬉戲、再飽讀詩書、再擅針指工,德言容工,德在其前,應當以重。
陳思薇聽得兩眼發暈,懶怠聽這些,德言容工,除了略有容,余的一樣沒有,便先跑來找衛絮,衛絮要是去,也去,衛絮要是不去,樂得清閑。
衛絮著請帖,良久借口要在家侍奉國夫人,給婉拒了。
心中有不平。案未定,事未明,怎就給謝夫人定了罪?
衛繁挨著衛絮就坐,眼睜睜看著姐姐揪著自己的帶把玩,在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快把的帶給拉松了。悄悄扯了扯,沒扯,就又拉了一下,還是沒拉,只好出乎乎的手握住衛絮的手,輕輕把自己的帶給解了出來。
衛絮一張臉漲得通紅:“二妹妹……我不知……”
衛繁笑,小聲問道:“大姐姐在想什麼?都走神了。”
衛絮想了想:“我在想,謝夫人許有苦衷。”
衛繁忙跟著點頭:“我也這般想,查都沒查呢,就說不好,一個個好像生了千里眼,長得順風耳一般。”
衛絮囁嚅:“要是謝夫人是夫家待不好,二妹妹異而,當如何?”
衛繁在耳邊輕道:“不管不顧打一頓,告訴祖父、爹爹、哥哥再打一頓。”順便再上樓哥哥?好像有些不對之……不敢細想,忙拋卻腦后,又補上道,“屆時大姐姐也得來幫我。”派遣十個八個健奴的。
衛絮卻會錯了意,以為衛繁戲言要攜夫……惱之下,掉開臉不說話了。
衛繁一頭霧水,剛還說得好好的,怎麼就生氣?忙言語磨著衛絮撒求饒。
衛絮被磨得哪還有氣,只好道:“下次不許再打趣我。”
衛繁沒聽懂,上卻一味應下:“不打趣不打趣。”
許氏看們姐妹親親的,不由笑了一下,可算有點堂姊妹的模樣,一家人這般親近多好。明日開箱看看,收拾點釵環首飾給姊妹送去,快過年了,沒得為謝家司,自家不熱鬧添新的。
于氏也想起一事,納悶道:“這謝家是幾時沒的?怎好像一直就沒聽人提及過。”
國夫人皺著眉,道:“你不說,我也沒留意。早年,雖沒見過,赴個花宴,游個春倒也聽過幾耳朵謝家,只說謝家教嚴,兒不出二道門,不與貴游。許這長久在家,漸漸就將給忘了,幾時人沒了也不知曉。”
衛繁幾人不由都聽住了耳。
國夫人頓了頓又道:“謝家外來的,貧家子至三品,實為難得。真要往遠了說,我們兩家還真有集。”一指衛絮,“那還是絮兒的爹爹在世時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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