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幽，我們走！”

秦北洋告別室裏的兩。老太監全是水銀，麵孔呈現灰暗的銀白，而阿幽的雙胞胎哥哥，直到荒地老都不會變。

回到地道，阿幽的記還不錯，手端一盞油燈，領著秦北洋穿過兩個岔道，便見著一條向上的夯土臺階。兩人走到地麵出口，居然是緒帝的寶城。但見許多人舉著火把，高聲吆喝著過來，秦北洋吹滅油燈，抓著阿幽的胳膊，剛要往外逃竄，孩：“哥哥，你自己逃命吧，別管我了。”

秦北洋怎能拋下：“你不走，我也不走。”

兩個孩子話間，已被旗人兵丁團團圍住，翅難飛。

秦海關循聲而來，他心急如焚，已找了兒子大半夜，抓住肩膀：“北洋，你為何要逃跑？”

“我不要一輩子做修墓的工匠。”

老秦捂住他的，低聲耳語：“北洋，你不知道我找得你多辛苦！要曉得，這是皇陵重地，嚴任何人闖，抓獲就是死罪啊！尤其深夜，萬一驚擾到列位先帝，所有守陵的護衛，都要株連問斬的。”

“那就殺了我吧！”

秦北洋生執拗，但他也沒提夜遇雍正帝鬼魂之異事，那才是真正驚擾到了先帝。

“這孩又是怎麽回事？”秦海關把阿幽從秦北洋邊拉開，但阿幽死死抓著秦北洋的胳膊不放。

“你們自己去地道裏看看吧！”

秦北洋指了指蔽在雜草中的出口。

待到寅時，他們被送崇陵營造的臨時舍。陵墓監督是務府的四品員，親自下地道查看過了，下令將兩清理上來，運出西陵地界埋葬。至於那條地下道，務必盡快填平。

監督親自向阿幽詢問來龍去脈，最後拍案而起：“這個老太監，死有餘辜！本朝嚴人殉，真是敗壞了綱紀！”

當然，秦北洋與阿幽都故意瞞了一段：老太監臨死前和盤托出的緒帝被慈禧太後用砒霜慢毒死的。

陵墓監督出留著尖利細長指甲的手，就像一把半明的匕首，笑咪咪地阿幽的臉龐：“這丫頭長得真俊呢！想起我那七歲夭折的兒，呃……阿幽啊，既然你已父母雙亡，無親無故，不如到我府上做個婢，至能吃口飽飯。”

阿幽茫然地看著監督，又抬頭瞄了秦北洋一眼，似是要他批準才能答應。秦北洋不知該如何回答，監督已從他手裏拽走了阿幽：“放心吧，我會把當作自家閨看待的。”

秦海關扯了扯丫頭的角：“還不謝謝監督大老爺！快點下跪一拜！”

阿幽不可抗拒地跪拜在地，剛站起來就被兩個健壯的旗人婦帶走了。

“阿幽！”

秦北洋又喚了一聲，阿幽回眸道：“哥哥，你可別忘了妹妹！”

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彼此對，仿佛生離死別。

眼見得阿幽遠去，秦海關把兒子扯到一邊：“這是阿幽的福氣啊！總比獨自在外流浪，朝不保夕的好吧？至可以保住一條命，難道你要被賣到窯子裏做雛兒？”

還有些話，秦海關不能當麵講——務府的陵墓監督可是差。

京城有句俗話“房新樹畫不古，此人必是務府”，就是在務府當差，能買下京城最貴的宅子，掛上最值錢的畫兒，家中的仆役奴婢都趾高氣揚。做工程嘛，你懂的，還是王波那句話：古今無不同。

稍後，陵墓監督屏退無關人等，把麵孔板下來，對秦氏父子：“半夜擅闖皇陵，當斬立決！縱使年無知，也當按照大清律例，等到年滿十六歲再行刑。”

秦海關麵煞白，跪下來：“監督大老爺！請饒了這臭子一命吧！是我管教無方，要殺的話，請先殺我！”

“這……老秦啊，你是陵墓營造的頭號工匠，你的命不屬於你自己，屬於皇上。”

“求大老爺開恩！這孩子要是沒了命，我也活不了啊！”

秦海關的手哆嗦著，從懷裏掏出一枚金錠，塞到陵墓監督腳底下。這是攝政王給他的賞賜，足重五兩，極好，在當年絕對是一筆巨款，可以換得五千斤穀子。

“這啥意思啊？當我是個貪不？”

陵墓監督盯著秦北洋倔強的眼神，“不過嘛，我倒是蠻賞識你這孩子的，自古英雄出年！他能在地底下，單槍匹馬製服老太監，又救活那丫頭，為皇陵消除了不吉利的患，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對啦，我聽那個老太監，三十年前可是大高手，七八條大漢近不得呢！”

“多謝監督大老爺不殺之恩！”

老秦把兒子也拖下來，給陵墓監督磕響頭。九歲的秦北洋跪是跪了，但絕不叩頭。

“先別謝哦，雖然有功，但不能抵過！攝政王有令，要你們父子為先帝皇陵效力，為了避免這子再逃跑，本如下裁定：你倆必須被閉在地宮，嚴回到地麵，一年為期。”

秦海關一個勁兒磕頭謝恩。陵墓監督卻往前踱了一步，那枚五兩重的金錠，正好藏進袍子下擺。秦海關看在眼裏好生心疼，但比起兩代單傳的獨生子，這枚金錠也算是值了。

離開舍，已然卯時，明。

一隊兵丁押解秦氏父子，送緒帝崇陵的地宮。這些士兵將日夜看守墓道口，定時給他們送來食和給養。

經過彎彎曲曲的墓道，秦海關又告誡兒子，不要奢在地宮中挖地道逃亡。

金井乃是龍所在，既匯聚地氣，又必須確保固若金湯，以免後世盜墓賊盜墓。數月前開挖這個地宮，耗費了數千民工的勞力，日夜趕工才有這番規模。至於老太監怎麽在陵墓背後挖地道？因為那是寶頂所需的封土，並非巖石。何況此事過後，陵墓監督必然加巡查，要從地宮裏逃出去，就比死人從墳墓中爬出去更難。

突然，九歲的男孩低聲：“對不起。”

“隻要你活著就好。”

老秦摟著兒子的腦袋。父子倆走過三道墓室門，回到地宮深，秦北洋的後背心一涼。遵照陵墓監督之命，這裏搭起一個窩棚，鋪上兩床席子和被褥。這是他們的工作之地，也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的所在。

秦北洋一宿未眠，早已困得眼皮打架。他解下腰間所纏白布，倒下立時睡著……

他夢見一片幽暗夜雨中的水麵，四周是垂柳與朱紅宮牆。開闊的水麵上有座孤島，蓬萊仙境般的亭臺樓閣。穿過一個木頭吊橋，進沉冰冷蜘蛛吐的衰敗宮殿，秦北洋循著龍涎熏香拾階而上，在層層疊疊的帷幔後，立著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穿著黃大褂，戴著黑便帽，歎息誦了一首五言詩——

金井一葉墜，淒涼瑤殿旁。

殘枝未零落，映日有輝。

水空流恨，霓裳與斷腸。

何如澤畔草，猶得宿鴛鴦。

“北洋，你終於來了。”對方竟認得秦北洋，目幽怨卻也殷切，徐徐出手來，“朕等得你好苦！快帶朕逃出樊籠，此地絕非宮殿，分明墳墓也！”

秦北洋不由自主地：“好，我帶你走，我帶你飛出這座墳墓。”

雖然男人渾散發腐臭之氣，秦北洋還是把手出去。這兩雙手即將及時，斜刺裏出來個著清宮大袍的老頭，赫然是今晚所見的老太監，後還跟著個臉銀的男。老太監大張，卻不出話，嚨裏噴出一大團水銀，直衝秦北洋的麵門……

這是一場噩夢。他害怕自己將長夢不醒。秦北洋漸漸明白，夢中所到之地，便是中南海瀛臺涵元殿。自稱“朕”的男子是緒皇帝，而他所誦的詩，乃是寫給珍妃的訣別詞。

是夜，秦北洋做夢的崇陵地宮側畔，不到二裏地的梁各莊行宮，停放著緒帝的梓宮。死亡半年的新覺羅·載湉，躺在金楠木的棺材裏，據徹夜發出古怪的聲響。有在大殿外值班的太監為證。有人，其實緒皇帝當時並未死，他是生前被裝棺材，隔了數月才活活死的。

此是否屬實，那你得去問皇帝本人了。